在流水一样的汤药, 补品下,傅归荑三日后身体大好,已经能够正常下榻活动, 行动也看不出异常。

就像她说的那样,身上的痕迹完全消失, 那晚上的事情她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平日里裴璟来看她的时候, 傅归荑表现得与之前无异, 恭敬疏离地行礼问好,对他的亲昵只是白了脸, 却也不反抗,更不要说给出什么其他的反应。

只是愈发沉默着,偶尔会因为他放肆的动作被迫溢出低泣。

裴璟因顾念着她的伤势, 也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但他看着傅归荑身上属于他的标记和气息渐渐消失, 心里有股郁气萦绕在胸口, 无处发泄。

他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密不可分,也想让傅归荑也认同这一点。

裴璟没有在问“傅归荑还走不走”这类的问题, 因为他已经给出了最终答案, 傅归荑愿意留下自然是最好的, 不愿意他也有办法让她走不了。

“你好像瘦了。”裴璟的手指寸寸摸过她下颌骨骼,又去抓她的手,强迫分开她的五指,十指交错, 死死扣紧不留一丝缝隙。

她的手指纤长秀美,比最上等的暖玉还细腻, 而他的手泛黄粗糙, 还有陈旧的伤疤, 像常年劳作的农夫。

光看手,任谁都会觉得傅归荑是金尊玉贵,万人之上的权贵,而他裴璟是个卑劣低等的奴隶,实在是不配与她的手放在一起。

然而事实完全相反,裴璟的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傅归荑被他轻而易举握在掌心。

他将两人相握交叠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啄了一下傅归荑的手背,像对待珍宝一样。

傅归荑的手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下一刻被裴璟用力攥住,他低笑:“你的手怎么也这样敏感。”

回答他的是傅归荑轻颤的长睫。

裴璟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满腔的柔情在她的冷漠中化为湮粉。

自从她醒来后,对他的态度一直是这样不咸不淡,好像他做什么她都像感知不到一样。

他所有的努力,好的,坏的,温柔的,冷酷的,强硬的,她全都照单全收,让裴璟想发火都找不到由头,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那般无力。

他知道她在忍,更加知道她为什么忍着。

“你休息吧,今晚好好睡一觉。”裴璟没有再强求,亲自喂傅归荑喝下一碗安神汤,扶着她躺下,又替她捻好被角,照例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傅归荑闭上眼,头朝里面,给裴璟留下个不近人情的后脑勺。

裴璟站起身,垂眸冷冷看着明显不想搭理他的人,心底冷笑。

好好睡,明天过后,她恐怕有一段时间夜不能寐了。

*

翌日清晨,傅归荑穿戴好衣衫,对着铜镜仔仔细细检查了几遍,脸,脖子,甚至是**在外面的手腕,都确认没有任何痕迹后才放心出门。

邓意心思细腻,观察入微,自己消失的这三天必须要想个理由糊弄过去,否则她暴露身份的事情恐怕瞒不住他。

此时已进入夏季,为了保险起见傅归荑还是穿了两层长衫,还没走动两步,后背沁了一层薄薄的汗。

刚走到东宫门口就撞上负手而立的裴璟,她反射性地退了一步,低声问好,说完就要绕过他往外走。

裴璟挪了一步,堵在傅归荑身前。

她心里一紧,莫不是裴璟还要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将她困在东宫。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她的指尖不禁深陷掌心,低头垂眸试探:“太子殿下有事找我?”

裴璟负手而立,上下打量傅归荑,她精神看上去不错,心底暗自满意。

“带你去一个地方。”裴璟伸手过来抓傅归荑。

她下意识往回缩,嘴里拒绝道:“我不想去。”

傅归荑看他面容沉肃,目光微沉,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样子。

裴璟哪容她拒绝,上前一步直接扯住她的细胳膊,往怀里一带,强行拖着她往东宫后面的废殿走去。

一路上他充耳不闻傅归荑的谩骂低咒,无论她怎么挣扎他都坚定不移地朝预定的目的地走去。

箍在傅归荑胳膊上的力道很大,紧得她上半身又痛又麻,她余光瞟了眼裴璟冷酷的脸,心里忽然产生了巨大的恐慌。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地方不能去。

傅归荑使出浑身力气推他,甚至大不敬地挠他,踢他,然而她的力气与他相比简直是蚍蜉撼树,不值一提。

裴璟拽着她走到了摘星宴那晚昏暗,逼仄的宫殿前,不好的回忆悉数涌上脑海。

年久失修的宫殿一旁有一颗参天槐树,阳光无法穿透茂密的枝叶,一大片灰暗浓重的阴影投射在殿门口的台阶上,在夏日里也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掉漆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裴璟将傅归荑往前轻轻一推。

冰冷阴寒的空气瞬间包围她,顺着衣襟钻进皮肤,透过肌理,直达骨髓。

闷热的薄汗登时变成凝固的冷汗,傅归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站定了才发现大殿正中央放了一口棺木,四周放满了冰鉴,丝丝白气从青铜器上的镂孔花纹冒出,凝聚在乌漆麻黑的木头附近,笼罩在棺木上方。

云雾缭绕,黑白交错,荒芜破败的大殿更添一分鬼魅。

“这是什么?”傅归荑无法再保持冷静,她转过头看向裴璟,唇角绷直,五指捏紧。

裴璟手里拿着一沓纸朝傅归荑走过来,递到她眼前,声音不变喜怒:“他叫王沐然……”

王沐然!

傅归荑瞳孔一缩,刹那间心如坠冰窖。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只是腿忍不住发软。

裴璟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年十八,宣安十年五月初八生,宣安十六年初在京城办理户籍,是领养的孩子。患有严重肺病,仵作验尸发现他的肺部受损严重,是因为曾经在冰水里长期浸泡。他基本符合,你哥哥傅归宜,所有特征。”

傅归荑的脑子嗡嗡作响,艰难地分辨裴璟话里的意思。

“他的尸体于三日前,在京城南门外的官道上被人发现。”裴璟尾音下沉:“节哀。”

“不,我不信。”傅归荑疯了冲向棺木,力道之大撞出一声闷响。

“我不信,我不信。”傅归荑睁睁望着棺木里的人,他双眸紧闭,眼底是一片淤青,脸部略微肿胀,五官移位几乎无法分辨出原来的样貌,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难闻腐败气味。

夏日炎热,若不是有足够的冰放在他周围,恐怕此刻这具尸体必定会面目模糊。

“他不是,”傅归荑的泪刹那间无声坠落,大滴大滴地铺满整张脸,她嘴里喃喃地自欺欺人道:“他不是。”

说着就要伸手去掀开王沐然的衣摆,被裴璟及时从背后抓住手腕。

傅归荑呆呆地回头看着裴璟,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裴璟厉声道:“你干什么!他的病因还没找到,万一有传染怎么办?”

“我想看看……看看他的后腰。”她的声音里透着少有的哀求。

裴璟侧头扬了扬下颌,立刻有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走上前,他双手套了厚厚的手套,按照傅归荑指的位置翻开衣摆。

那枚巴掌长,两指宽的伤痕出现在她眼前时,她顿时呼吸都停滞了。

眼前一片漆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她想伸手去确认那是不是真的。

裴璟死死拦住她,把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

傅归荑泪流满面凝视里面的人。

明明,他近在咫尺。

明明,他们马上就能相见。

明明,离回家的路只还剩下最后一步。

“我不信,我不信!”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

傅归荑声音凄厉,尖叫声几乎要冲破房顶。

陡然生出一股力量,猛地推开裴璟,她半跪着趴在棺木上死死盯住里面再也不会醒过来的人,一手紧扣木头边缘,指甲活生生抠出细碎的木屑,一手揪住胸口的衣襟。

她完全感受不到哥哥,她完全无法分辨这是不是哥哥。

心像是被掏空了,她甚至感觉不到心跳。

裴璟一时不察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赶紧过来从身后搂住傅归荑,可是怎么扯也扯不开,她的手像是长在棺木上似的,低着头不肯走。

裴璟怕强行硬来会伤到人,他暗中递给对面的秦平归一个眼神。

秦平归几不可察地皱皱眉,随后带了两个人上来。

裴璟沉冷道:“你们过来认一认,这是谁,若是敢有半分隐瞒或者谎话,立斩。”

“哎呀,这躺的不是我的邻居沐然吗。我的天爷啊!他、他怎么死了?”一道惊慌的尖叫声响起。

傅归荑认出声音,抬头看去,这人正是那天她去打听消息的大娘。

大娘也认出了她,惊讶道:“小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傅归荑望着她,睁大眼睛泪流不止,隔着泪幕,她几乎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人。

心里筑起那道名为“这不是哥哥”的防线开始摇摇欲坠。

裴璟挥手,另一个人年过半百的老朽接着凑上跟前,说里面躺着的人就是之前去找自己看病的人。

傅归荑听出他的口音是苍云九州的人,艰涩地开口问了他几个问题。

病入膏肓,回天无力。

随着他的回答,傅归荑的心理防线一层一层崩溃,最后化作灰烬,散在她的恸哭声中。

她闭了闭眼,无力地伏倒在自己的手臂上呜咽着。

空洞的心开始变得疼痛难忍,像是被铁网紧紧箍住一般,缠得她透不过气。

裴璟看傅归荑算是勉强信了,示意他们都退下,自己陪在她身边,抱住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身体。这里阴冷湿重,我们先出去。”

傅归荑充耳不闻,把头埋在自己的手上径直哭着,哭声不绝,不能自已。

此刻她万念俱灰,支撑她一路走来的信念顷刻间崩塌。

像一个行走在沙漠的旅人,明明绿洲就在眼前,还差一步就能喝到甘甜的清水。

像行走在寂寂黑夜的打更人,破晓的光已经升起,她只要迈出最后一脚就能拥抱光明。

然而到了最后一刻,她才惊觉绿洲早已枯萎,黑夜永无止境。

她怪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找到哥哥,一定有别的方法可以救他。

她怨自己,为什么那天不直接追出去。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跟裴璟置气,白白耽误了这些时间。

她等了他这么多年,找了他这么多年,她还没有来得及带他回家。

她的哥哥,孤独的倒在满是尘埃的路上,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他那样执着地治病,是不是为了有一天能回到苍云九州与她团聚。

裴璟的手掌轻靠在傅归荑的背上安抚着,任由她哭得浑身抽搐着,哀哀不断。

他手上的动作有多温柔,他的目光就有多冰冷 。

哭吧,哭过就好了。

傅归荑分给傅归宜的心思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在无数个夜晚产生难以自抑的嫉恨。

为了傅归宜,她能忍下一切,包括他提出的各种无理要求。

原本他应该是高兴的,傅归荑乖乖听话,任他拿捏。

然而到了后面,他开始闷闷不忿,傅归荑是为了别人才愿意对他委曲求全,虚与委蛇的。

裴璟面无表情地一根一根掰开扒在棺木壁上的手指,像一点点拔出傅归宜在她心中的执念。

他心里忽然记起,哪怕是自己在强行占有她的那个晚上,她也不曾哭得这样伤心,这样情真意切。

傅归宜果然该死。

最终,裴璟将人转过来搂在怀里,完全拥住她。

他要她从今往后,所有喜怒哀乐只为他一人。

裴璟扶住傅归荑的头靠在自己右肩,吻了吻她的额头,似叹息似暗喜道。

“别怕,还有我在你身边。”

门外,秦平归派人送走那两个人后便守在一边。

他隐约听见殿内的哭声越来越大,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撕心裂肺。

一向冷心肠的他莫名感同身受了般,不自觉抬手捂住胸口。

断断续续的哭声仿佛叠成了一块巨石,压在胸口,闷得他莫名心慌气短。

“首领,你这招真高。”送走两个证人的属下过来奉承他:“利用光线阴影和尸体浮肿变形,让人很难完全分辨原貌,再加上旁人佐证,换做是我也得信。”

“闭嘴!”

秦平归的唇角成刃,狠狠刮了一眼他。

下属莫名感觉到了杀意。

忽然,殿内传来太子殿下的高呼声。

“叫太医过来。”

秦平归神色一紧,飞奔到隔壁屋子里,催促着早就等在屋内的太医过去。

作者有话说:

写到我自己都想打死男主,但是男主就是非常疯的一个人,他对女主的强取豪夺不仅仅只局限于身体,他渴望全方位拥有女主。

咱就是说,不好这一口的真的会心梗,如果号这一口让我推荐一下我写的第一本,里面的第三个分身,从第69章 开始。

我就是从那一本开始发现,自己写疯批写得非常让人印象深刻,导致第一本三号分身出来,前面本尊+1号和2号直接白写几十章,我真的哭笑不得。

裴璟跟谢无妄有点点像,都是要独一无二的爱,但是裴璟明显比谢无妄更有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