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万无一失, 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醒?”秦平归有些恼怒地看着裴璟。

裴璟眉头一直皱着,面色沉沉:“太医说她是急火攻心,再加上先天身子骨弱, 所以才比预计的时间晚了点。我提前给她吃了药,应该很快就会没事。”

最后那句话裴璟的声音逐渐变小, 像是在说给秦平归听, 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冷不丁斜睨了秦平归一眼:“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急?”

秦平归顿了一下, 冷笑道:“这是我犯的孽,能不急吗?”

裴璟批折子的笔顿了一下, 抬眼刺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善良。”

秦平归忽然有种想弑主的冲动。

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手里沾染的鲜血无数,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楚到底杀了多少人。

他杀的第一个人是北蛮皇宫的一个老太监。

那时候他被人从河里捞起来, 记忆全无,又因为长得还不错, 于是被送去北蛮风月场所训练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着进献给北蛮有特殊爱好的权贵。

那天他刚刚从一个老太监的屋子里趁机逃脱,那老家伙在皇宫算个有实权的人, 他有虐待人的癖好, 秦平归被打得遍体鳞伤。

等把他打得奄奄一息后就要来享用自己, 可惜他不知道秦平归从小力气就大,他趁着老太监脱衣服的时候一脚踢飞了他,又用手边的花瓶把人打晕。

他逃了出去,然而北蛮皇宫到处都是守卫, 他若是乱闯乱跑就会被当成刺客杀死。

不知道为什么,秦平归觉得自己不能死。

他就是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裴璟的, 他到今天都不知道裴璟为什么会救他。

毕竟, 他当时自己都是个泥菩萨, 自身难保,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烂好心的人。

裴璟听了他的遭遇后,当机立断和秦平归一起去老太监屋里勒死了他。

裴璟告诉他,想活命就用棍子在他身上打出伤痕。

秦平归咬牙照做,将裴璟打了个半死。

后来他才知道,裴璟是南陵的太子,他告诉北蛮人那个老太监想要轻薄他,所以被他杀死。

北蛮人验过伤后假惺惺地安抚了一番,背地里却把这件事当成个乐子到处宣扬。

南陵太子被他们的一个老太监欺辱,听上去就是一件趣事。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裴璟一直被各种不怀好意的人骚扰,不过总算有惊无险,他还趁机挑拨各方势力,为自己争权谋利。

秦平归从那天起便跟在他身边,裴璟给他赐名,还让人教他各种防身、探查之术,后面才有了令北蛮闻风丧胆的毒蛇。

平归,平安归家。

之前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都在想自己到底是谁,他还有没有家。

那么多年过去了,家里的人,还记得他吗?

还是他们都已经死了,亦或者是有新的成员加入,不再需要他。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秦平归很久没有思考过这些事了。

直到那日听见傅归荑在恸哭,他早已平静无波的心不知道为什么颤了一下。

她的哥哥已经和她失散了十三年,分别时她还是个五岁的小女孩。

五岁,秦平归对自己五岁以前的事情一点记忆也没有,他觉得五岁的小孩也不是记事的年纪。

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

他莫名想到了自己,如果他还有亲人在世,是不是也会像傅归荑一样拼命也要找他回去。

秦平归那晚失眠了,他下意识地去摸怀里的手串,却摸了个空。

那是他被救下后身上唯一的东西,在五年前返回南陵复命时不小心遗失,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秦平归依稀记得那上面的图案好像是一只……鸟。

“醒了醒了。”素霖声音惊喜,小跑着赶过来告诉二人。

裴璟登时扔下笔起身,墨汁贱了奏折一圈黑点。

他们匆匆走过去,秦平归在踏入门槛前收了脚,只在门外伸脖子远远看了一眼,确认人无碍后便退到门口守着。

“怎么样,”傅归荑睡眼惺忪,裴璟的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扫视了一遍,又把头转向旁边惶惶瑟瑟的太医,沉声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贵人及时被喂下药,又辅以针灸之术,及时疏通血脉,现在已无大碍。”

裴璟绷着的一根弦总算稍许松了松,哪怕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也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的。

傅归荑哭晕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他有过刹那间的动摇,顷刻后又将这种无用的懊悔抛之脑后。

置之死地而后生。

傅归宜不死在傅归荑心里,他裴璟怎么生生扎进去。

裴璟随意挥了挥手,众人默默行礼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他走到傅归荑床头,手覆上她的额头轻抚着,温柔地问她哪里不舒服。

傅归荑眨了眨眼,似乎在分辨他是谁。

就在裴璟以为她又会像之前那样对他不理不睬时,傅归荑开口了,声音嘶哑得不像样。

“我睡了多久。”

裴璟的眼睛亮了一下,不假思索答:“睡了一天。”

一天。

傅归荑挣扎着起身,被裴璟强硬压下,他不容反抗道:“你现在要多休息,哪里也不能去。”

傅归荑蠕动着唇瓣,半晌还是没开口,皱着眉躺了回去,仰面看着头顶的花鸟鱼虫靛青色纱帐,目光冷淡空洞。

裴璟拿起放在一旁的温水,用棉棒沾湿,小心涂抹在傅归荑干燥的唇上,他漫不经心地主动提起:“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的尸体,需要我派人送回苍云九州吗?”

傅归荑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听见裴璟的话后神情表现出明显的呆滞,她问:“你说什么?”

裴璟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声音平稳道:“夏日炎热,若在不处理恐怕尸身就要腐烂,你还是尽早做决定。若是不想送回去,我可以替他在京城寻一处风水宝地安葬,以后你可以常常去祭奠他,好不好?”

傅归荑无神的眸子里霎时凝满了泪,她根本不需要眨眼,泪珠猛地溢出眼眶,顺着眼尾没入枕间,她神色茫然,喃喃重复着:“你说什么、什么尸身?”

她怎么不明白裴璟在说什么,他的尸体,谁的尸体?

裴璟顺手用棉棒去接她的泪,不一会儿微微干瘪的白球吸满了水,他随手扔在一边。

“傅归宜的尸体。”裴璟残忍地说出傅归荑不愿意接受的真相。

“傅、归、宜。”傅归荑缓慢地说了一遍,她转过头疑惑地望着裴璟,忽而浅笑道:“我就是傅归宜,我还活着呢!”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俏皮,似乎以为裴璟在和她开玩笑。

然而在玩笑的语气中却藏着令人窒息的悲痛。

裴璟看着傅归荑强行挤出来比哭还难看的笑,心底暗自叹了口气,看来她是不愿意接受傅归宜死了的事实。

然戏台子已经搭好,即便是心里再怎么心疼她,裴璟也不得不将这出戏唱下去。

他心一横,俯身与傅归荑额头相贴,她害怕得瞳孔明显缩了一下。

两人的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她眼里微咸的泪水,听见急促却微弱的呼吸,还看见她一双含水泪眸中的恳求与脆弱。

她在求他。

求他不要说出这个残酷的真相。

裴璟的心又一次动摇了。

他眼眸一垂一抬,须臾间便将心软和不舍尽数压在幽黑的眸底。

“傻姑娘,你忘记了。”裴璟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你的哥哥,傅归宜。他犯了病,死在路上。”

傅归荑的眼眶刹那间放大,泪如雨下,长睫上方挂满了细碎的泪水,噗嗤噗嗤地颤抖着,晕湿了裴璟的眼睑。

她全身也跟着抖,到后面几乎要弹射而起。

裴璟是双手死死压住她的左右双肩,声音冷静。

“别担心,太医说他走的很快,一点也不痛苦。”

怎么会不痛苦,王沐然在死前定是会出现咳嗽咳血,呼吸困难等症状,胸口撕心裂肺地疼,最后窒息而亡。

但是这些傅归荑不需要知道,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没必要占用她太多情感。

现在傅归荑流的每一滴眼泪,裴璟都觉得是浪费。

傅归荑上扬的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她眼里满是悲伤,接着低声呜咽起来,如同失去庇护的小兽,茫然无措,可怜无依。

声音不大,却哭得日月同悲。

“我不……”

裴璟对准她的唇,侧了侧头覆上去,堵住她的喉咙未说出口的话。

这个吻不带有一丝欲//望,更像是安抚,裴璟用自己的唇去蹭她的唇瓣,舌头规矩地收拢在牙关之后。

像极了野兽用舔舐来安抚受伤的幼兽,极致的耐心又十足的强势。

傅归荑的哭泣被迫打断,她想推开裴璟,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思考。

她浑身冷得发抖,五脏六腑冻成一团。

傅归荑喘着粗气扭动脖子躲避裴璟,然而他却一步不退地禁锢她,一双手如同铁爪固定住她的左右下颌,十指有力却温柔地将她捧在掌心,炙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到血液,再流遍全身。

冰与火在身体里碰撞,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傅归荑本能地挣扎,双手无措地捶打裴璟的后肩,他都一一受着,照单全收。

等她打累了,不闹了,裴璟才稍稍后退。

两人四目相对,一言不发,紊乱的呼吸在彼此间胶着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裴璟见她逐渐眼神清明,再一次提醒她。

“傅归宜死了,”他眸光柔和,嗓音喑哑:“为了他,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说罢,不等她平复过来,欺身再度覆上她的唇。

这一次,裴璟吻得很凶,舌尖强势霸道地挤入她的口腔,肆意地掠夺她每一寸领地,宛如要逼她接受残酷的事实一般。

傅归荑胸口急速上下起伏,眼睛一眨一眨地淌下两行不断流的清泪,顺着指缝浸没裴璟的掌心。

她的哥哥死了。

傅归荑在裴璟不断地提醒下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这一次,她真正的,完全的失去了他。

裴璟坐在床榻前,静静凝视着傅归荑的睡颜,凌乱的发丝粘在鬓边,巴掌大的小脸泪痕斑斑。

眼眶泛着红肿,睫毛上凝着未干的水渍,双唇紧闭压成直线,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任心肠再硬的人看了都要心软三分。

他伸出食指为她整理覆在脸上的青丝,目光露出几分迷离痴缠。

“你又少了一个牵绊的人。”

“如此,甚好。”

裴璟对着沉睡的傅归荑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

傅归荑做了一个混乱的梦,梦里有父亲母亲,有小时候的哥哥和自己,然后哥哥忽然长大,他的脸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傅归荑看不清他的脸。

她朝着哥哥跑去,可怎么抓也抓不住他的手。

裴璟出现了,他拦腰抱住她不让她过去。

最后白雾散去,眼前是王沐然那张浮肿可怖的脸。

骤然,他睁开了眼睛!

傅归荑被吓醒了,她喘着气,胸口沉闷压抑。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害怕哥哥。

还不等她想明白,外头正好传来裴璟有条不紊的下令声。

“你亲自押送傅归宜的尸身回苍云九州,对外就说这个人在平溪围猎中救了孤与傅世子,不幸身亡。”

“傅世子感念其救命之恩,请求孤厚葬他。孤下旨追封他为骠骑将军,特许他葬入傅家祖坟。”

“谁敢阻拦,就地拿下。”

“将棺材封死,谁也不能打……”

傅归荑听见“傅归宜的尸身”六个字时顿时心口一揪,钝痛难当。

她费力地伸出手将床边的花瓶用力往下推。

啪地一声,花瓶碎了一地。

门外的人听见动静,立刻止住话头。

没一会儿,裴璟匆匆赶紧来,傅归荑注意到他后面还有个人,黑衣人只在门外晃了个影。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太医就在隔壁候着,我叫他过来给你看看?”

裴璟说话间小心观察着傅归荑,见她脸无血色,神情厌厌,眉眼中落满惊慌,整个人很不安的样子。

他立即坐到床边紧紧抱住她,掌心覆上她的额头,摸到一层细汗,心下一紧:“做噩梦了?”

傅归荑闭了闭眸子,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在酝酿什么。

裴璟耐心地等着。

蓦地,她睁开了双眼,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淡然。

傅归荑张开口,阻止他:“不要送他走,他的死不要说出去,我自有打算。”

裴璟一征,猜不透傅归荑想做什么。

旋即他低下头亲昵地用下颌蹭了蹭傅归荑的头顶,语气宠溺:“好,都依你。”

作者有话说:

傅归宜:懂了,我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微笑.jpg]

裴璟:大舅哥,你早就暴打过我了,所以你妹妹可以嫁给我了吧。

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欢迎大家在评论区说出自己的看法。但是不要人身攻击(现在还没有出现,提前打个预防针),和谐最重要!!!

无论是赞誉或者吐槽,它们的前提是大家认真看了我的文,先给大家鞠躬,非常感谢你们愿意花时间去了解男女主角,去走进这个故事。

而且我发现其实大家吐槽的点都在剧情,没有上升到作者,我的读者和我三女儿一样都是头脑清晰的人!

爱你们,大家今年一定会发财的,嘻嘻。

说实话,作为一个小透明真的很开心。没有什么比有人认真看自己的作品更让我觉得鼓励的事情,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标准和爱好,尊重彼此,有啥想法都可以在评论区说。

作者本人真的非常珍惜每一个认真的读者,尤其是看到好几个眼熟的ID从我第一本书就在追了,真的会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么么,努力存稿,争取下周每天再给大家放6000+,没有就当我没说,到时候回来删了这句话。[狗头.jpg]

对了,有善良的小可爱能留言一下你们是从哪里看到这个本书的吗?

如果还愿意的话,想知道是文案哪部分吸引你们点进来的,给我下次写做个意见参考,爱你们啵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