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这栋建筑之前,背包放在身前,两只胳膊就搭在上面。这个姿势其实很常见,坐公交车的时候、外出旅游的时候,总会有人将包背在胸前。
最大的功能就是可以防盗。
她默默算着距离,绕到建筑的背面。爬山虎灰色的老根攀援在白色墙体之上,没有了叶子,萧条且难看。
秦初慈伸手扯了扯,确认植株可以承受一定重量。
这是陆重的家,秦初慈曾在这里住过,记得二楼的卫生间窗户是没有铁栏的。
秦初慈用力向上跃起,整个人紧贴向墙面,快速向上游走。墙面上没有什么凸起可以借力,她只能借助枝枝蔓蔓的爬山虎向上攀援。
好在二楼窗户处有一个小小平台。
秦初慈翻身上了平台,玻璃是磨砂的,从外头看不清房内的情况。她屏气,略一回头便看见有几个人正朝自己方向走来。
他们只需要一抬头,自己就会暴露在他们的视野内。
秦初慈忙用手肘去破窗。
第一下,第二下——
她半蹲在平台上,又是用手肘去捶窗,并不容易发力。平台的宽度约在一米左右,秦初慈掉头,背朝窗户跳了下去。
她没有落地,而是悬在了空中。
平台粗粝的两角成了手里能抓着的唯一凭借。
秦初慈晃了晃身子,好让自己能踢到墙,然后用力一蹬,整个人高高翻起,砸到了玻璃上。
这一次,玻璃终于碎了。
在一地碎片里,秦初慈爬起身来,掌心里血肉模糊一片,脸上被玻璃碴刮出血痕来。
随着走动,又有细小的玻璃碎片从衣物与背包缝隙里掉落。
现在,秦初慈每走一步都格外的小心,因为她知道,陆重就在这间房子里。
而那个陆重,是否是自己熟知的陆重,尚是未知数。
秦初慈小心推开卫生间的门。房间里一片寂静,听不见半点声响。她贴着墙壁向前走,同时拉开包来。
拉链发出的顺畅声响,在这一刻格外明显。
她从包里拿出白瓷瓶来,将裹住瓶子的符纸揭下,旋出瓶盖后,才将瓷瓶重新放回原处。
秦初慈向书房搜去。
她缓缓推开半掩的门,身子却下意识地向后躲去,然后视线迎上了那张熟悉的脸。
陆重就坐在桌前,平静地望着自己。
他说,“你来了。”
秦初慈藏在背后的手捏住符咒,叫了一声陆重。
眼前的陆重下巴轻抬,线条顺势崩紧了些,“商拯的死,你也知道了?”陆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你脸怎么回事?”
秦初慈迎上去,“我是从二楼卫生间里进来的,不小心被玻璃蹭了。”
陆重低啧,伸手掐起她的下巴来,左右看了看,“也不小心点。”动作却忽然一滞,视线向下,便落到了胸前贴着的那张黄符上。
秦初慈从他手里退出来,拉开一些距离,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箭。
他漫不经心的笑笑,“我们共用身体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开了。”
下一秒,“陆重”便抬起手来,将自己身上的符纸揭下,“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他信手推出,一道气墙便横亘在他们中间,拦住了正急速飞来的燃烧着的符纸。
两道尖锐的哨声几乎是同时响起,一道由秦初慈的项上发出,另外一道——
男人眼神轻蔑,从自己脖子上生硬的将绳子扯下,最底端也悬了一只音哨。
他语气淡漠,“吵死了。”
音哨摔落在地,气墙随着他的一动向前一推,燃烧着的符纸被逼回,几乎是擦着秦初慈的头发过去。
符纸在空中打了个旋后重新回到气墙之前。燃烧着的火焰愈加炽烈。
秦初慈手腕交叠,口中默念,双手缓缓拉开,在她横摆的两手之间,便又多了一张符咒。
它并没有实体,几乎是透明状态,上面浮动着的纹路有笔走龙蛇之势。
“陆重”笑了笑,眸光里有猫捉老鼠似的戏弄,“有点意思。”
秦初慈正色,“把他还给我。”
男人笑意便更深了些,“拿什么还你,你知道的,我们是一个人。”他玩味,“我们共享身体、头脑、记忆,和他经历的那些,就是和我经历的那些,你喜欢他,就等于喜欢我。”
他看见对面的女人极快的笑了笑,身后符咒的火光随之一灭一明。
在刚才的争斗里,秦初慈头发早就散了,乌发沉沉,反衬出皮肤的清透来。她仰起脸,咬住下唇,“那你呢,你会不会像他一样喜欢我?”
虚幻的符咒猛地向气墙上撞去。
符咒上漂浮着的赤色渐淡,气墙上出现裂纹,裂纹的蔓延比预想之中更快,在消解之间,秦初慈已经穿过气墙的缝隙,来到了“陆重”面前。
她勾住他的脖子,第二次问,“你会不会也喜欢我?”
不需要听到回答,秦初慈已经攀上男人躯体,他们身后便是书房里的那张长桌,不久之前,他们曾经分坐在这张桌子的两侧。
此刻,控制这具身体的人是“陆重”。
但秦初慈一靠近,身体立刻显示出了沉淀在记忆里的本能。是曾被他旁观着建立起来的、属于陆重的本能。
他几乎是不可自制的给出了回应。
秦初慈吻住他的唇,双腿环住男人腰肢,在熟悉的气息里,她亦有些意乱。
有一霎恍惚,秦初慈觉得此刻撬开自己牙关,同自己亲热交缠的男人正是陆重。直到她的背脊抵上了桌子,男人的手已经在衣物里游走,她记起了自己在干什么,和接下来要干什么。
她的呼吸亦急促起来。
衣物随着动作离开原有的位置,衬衫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被扯开,男人炽热的吻便落在秦初慈的脖颈与肩膀上,甚至有向下的趋势。
秦初慈垂在一旁的手掌当中,血还未干。
她的笑容不曾褪去,面向天花板,做了一个口型,然后将手贴在了“陆重”的天柱穴上。
幻化出的符咒没入“陆重”身体里。
他停下了动作。
这一次不是短暂停滞,而是真的动弹不得。秦初慈将他从身上推开,面无表情地系上衬衫扣子,俯身将外套捞起穿好。
此时的“陆重”眼中褪去情欲的色彩,目光沉沉。
秦初慈说,“不要用他的眼睛这样看我,”她随便找了什么将他的眼睛蒙上。
仰面躺着的“陆重”眼前立时被黑暗覆盖。
男人咬紧下颌线,让人怀疑下一秒他便会从桌上跃起。
紧接着,刺耳的哨声响起。
秦初慈弯腰将地上那只音哨勾起,继续用力吹自己脖颈上挂着的这只。原本浮在书房里的那一缕神识,在声音里像桌上的人用力压去……
十几分钟过去了,音哨声开始有高低的起伏。秦初慈两腮酸胀,声音便小了些,而她意识到声音的减低,便会更加用力。
终于,她听见桌上的人有了动静,“别吹了,吹得我头疼。”
秦初慈忙将蒙眼之物摘下来,对上一双熟悉眼眸,她定定地望着他漆黑瞳仁,忍不住鼻酸。
定身咒限制了陆重的行动,他保持着仰面躺的姿势,“商拯的死,不是我做的。”
他听见她回答,“我知道。”
陆重勉力扯扯嘴角,“也不是他。”
秦初慈心里大石轰然落地。不是他就好,“陆重”呆在陆重的身体里,他做的,一定程度上就等于是陆重做的。
秦初慈爬上桌子,躺在陆重的身边,脸贴住他的胳膊,“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重凝视天花板一晌,“你去过周昭阳那里了。”
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语气。
秦初慈贴他更近,陆重只听见她声音,有些闷,“去了,你们是从她那出来以后才出的事,我总得知道你们在她那都做了什么。周昭阳告诉我,她出事之前见过叶婷。”
陆重说,“叶婷有问题。”
秦初慈直起身子来看他,“她跟周昭阳见过面后,周昭阳就丢失了一魂;关于我会捉鬼的传闻就是叶婷散布出来的,也是她告诉周昭阳向我求助。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我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陆重说,“昨天离开之前,我将我的神识分了一部分附着在周昭阳身上。她那一魂受人禁锢,回归的并不算顺利。幕后之人或许会再次对周昭阳下手。”
“你现在也知道了,我身体里还多住了一个人,”他语气转冷,“神识的削弱,就是我魂魄力量的削弱,如果没有意外,我能保持对他的压制,但在回去的路上,在商拯要去的那家商超的门口,我们进入了有人设好的结界。”
秦初慈神情一震,轻轻重复,“商超的门口,有人设下了结界。”
她开始学习传言之前,就已经听秦善提起过结界的事情。
结界是一个人可以塑造出来的特殊空间,可将其他人圈至其中并隔绝外界。结界的强弱即是设界之人能力的体现。在结界之中,时间的快慢与外界有所差别。于结界之内漫长的时间,在外界不过几分钟。
但结界只是空间的转换,无法改变物体的属性。如果你在结界之内死去,就意味着结界消失,你依然是死亡状态。
秦初慈意外的是:在大型超市的外头,在这样一个人群众多的地方,居然有人能摒除外界的干扰,塑造出结界来。
陆重冷声,“结界是设界之人的主场,我们进去之后,首当其冲的是商拯。”
他一默,想起昨天商拯的情状来——
商拯低头看着自己腰腹之间的伤口,有些惊愕, “重重哥,是气刃!”他忙向一旁闪躲,气刃无声削过又迅速回弹,转眼之间,商拯大开的胸腹上便伤痕累累。
他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里没出,渗入地底不见。
魂铃上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纹。
陆重将周身空气扭曲,压成气刃,他双手用力挥出,气刃像有了生命一般击向那人面门。
却在快要触及之时被拦下。
宽大衣袍下一张琴被甩出,那琴只有普通古琴一般大小,陆重瞳孔一缩,急忙带着商拯急退,同时低喝,“捂住耳朵。”
那人拇指在空中虚虚一拨,琴音响起。
初似珠玉落盘,转为泉水淙淙,一霎功夫,琴音猛然尖厉。弹琴者十指上下纷飞之间,琴音已不成曲调,声声高昂似要划破天际。
陆重站起,他被琴音激的心神震**,再度祭起气刃。
这一次,气刃凝成唯一实体,他胸中气血翻涌,用力击出气刃,“破——”
琴音停滞一瞬。
气刃割断了那把琴的两弦,任白色丝线松软垂下。在这喘息的间隙里,原本在陆重身后的商拯扔出朱丝来。
朱丝的一头在商拯的手里,另一头则直像设界人击去。
三个魂铃附着在朱丝上,同时燃烧起暗色火光。
这是商拯能做到的最致命的打击。对敌人,也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