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秦善却从外头进来,朝自己父亲走去。他将手中的电话递给秦正,“找你的。”

秦正将手机放在耳边,那头传来侄女熟悉的声音。

他沉默着,听对方把话说完。

秦初慈语序混乱的恳求,求他帮忙保护陆重,陆重不会是杀害商拯的凶手,她一定会找出真相。

好一阵,电话才挂断,秦正微微一顿后,方说,“咒诅的事,暂时先不要弄了。”

阮洪波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言夏清在暗处却弯了弯唇,她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的。看起来,秦正还是向着自己亲侄女的。

商家伯母几乎是嘶吼出声,“你也跟着发疯?”先是阮洪波的搪塞,再是秦正的拒绝,将她的情绪逼上顶峰。

秦正却一扬手,制止了她的话。

光影明错间,他的目光对准了阮洪波,目光沉沉。后者心里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秦正说,“阮嫱没有失踪,七年前她在一场登山事故假死,上了别人的身体。

直到五个月前,她在初慈的学校犯了事,有学生因为她跳了楼,惊动了初慈和陆重,他们召出缉魂使者,将人带走。”

阮洪波整个人开始颤抖,他试图站起身来,两腿却没有什么力气。不止是两条腿,他觉得浑身都没有了力气。

好像有一团棉花堵在了自己的喉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生生的哽在那里。

他终于低喊一声,“我的女儿——”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女儿失踪七年,他和妻子都有这种猜想,但谁也不愿意去肯定这种说法。失踪和死亡是天壤之别,失踪了,不知道哪一天清晨,女儿就推门自己回来了。

在那浇浇花,喂喂猫,在阳光底下冲自己笑笑,说着想吃的菜式。

商拯母亲冷眼看着,随即旋起一边嘴角来。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谁都不痛。她丧子的心境,或许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可以体会了。

可是很快,她就看见阮洪波苦笑起来。

那笑容慢慢在脸上扩大,含着苦涩,含着自嘲,“你说,我的女儿上了别人的身体?”

他发狠,目眦欲裂,“全都是胡说八道!今天这间屋里的人,哪个不是各怀鬼胎,打着自己的算盘。

你们想杀陆重,并不是真心想替死的这孩子报仇,是不想陆家继续坐大!想替你们的下一辈除去这个威胁!”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一再推脱咒诅吗?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了!”

他大笑,“你们背地里都笑我,笑我狗肉不上台面,笑我将阮家搞成这个样子。可是现在,这个咒诅偏偏就离了我们一家就无法实施!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御过尸了,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就御不了尸!从二姐死后,从我来支撑门户的那天起,我就御不了尸了。我生的阮嫱,也是如此,她原本该不比任何人差的!秦正,你信口雌黄,你来告诉我,这样的人要怎么上别人的身,再将另一个人逼迫的跳楼?”

随着商拯的死亡,许多被隐藏的事浮出水面。

短短的时间里,他们知道了陆重有两个灵魂,失踪的阮嫱已死,而阮家居然在很久之前已经丧失了御尸的能力。

已经说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沉默了。

商拯的母亲反应最大,阮洪波不能御尸,就是他答应咒诅也没有用。

惊疑未定间,秦正再次开口:“如果人真的是陆重杀的,就算无法使用咒诅,我们也要清理门户。但现在,许多事情都透着可疑——”

他眉宇之间有忧色,“阮嫱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但在火化之前,她少了一只手。”

秦正说,“是右手。而商拯,也少了一只手。”

阮洪波猛地站起身来!

在由机场到市里的大巴上,秦初慈放下手机,颓然地捂住了脸。再有二十分钟,她就抵达万港城。

天渐渐的有了亮色,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商拯尸体上面的伤痕的确是陆家的手笔。

他们会对陆重实行咒诅。

上一次听见这个名词还是在年前,在陆家的书房里,由陆重亲口说出。明明隔了不到半月,却像是恍若隔世。

她不能让陆重被咒诅。

她也知道,咒诅是需要五家合力的。所以她在电话里求恳伯父,不要帮助实施咒诅。

秦初慈听不见伯父的应允,只能将自己作为同伯父的筹码,“陆重救过我的命,如果您还疼我,还想让我活在这个世上,就不要插手这件事情——”

她低声,眼里有水雾迅速汇集,“求求您,一切都是我不好,商拯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我的同学被人摄去一魂,商拯之所以和陆重在一起,是要替我同学招魂。还有阮嫱……”

秦初慈说起阮嫱的事来,“她是被我和陆重送走的,”她又将汪荷事件讲了一遍,“阮嫱她们就是在云雩山出的事,还有,她火化的时候,身体的右手不见了的,这两件事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说,“伯父,求您帮我保住陆重。云雩山我已经有了线索,让我查下去,我一定能找出真相,我不会让商拯饮恨的。”

秦初慈默默坐在座位上,直到司机通知下车。她拿起包,走了下去。万港城的第一站,她没有去商家。

而是来到了周昭阳所在的小区。

周昭阳的家门显然被人擦拭过,不再有尘土,两侧贴了新的春联,防盗门顶上还挂了一盏红灯笼,发着光亮,垂下些穗子来。

秦初慈伸手,在防盗铁门上用力扣了扣。

里头很快就有了动静。

隔着防盗门,周昭阳惊讶,“秦初慈?”她还以为是来拜年的人,忙将门打开,里间的周父也走了出来,一起将人迎了进去。

周昭阳见秦初慈面色不好,忙将父亲推至一边去,“您去给我同学切点果盘,”又对秦初慈说,“咱们上房间里说。”

进了房间后,周昭阳才小心问道,“出什么事了?”

秦初慈问:“你昨天见了陆重和商拯了是不是?”

周昭阳点头,“是,昨天下午我清醒以后,跟他们打了个照面,我才知道辛叶和你的帮忙,不然我这个样子,爸爸肯定要担心死了。”

秦初慈垂下眼,慢慢攥紧手,“他死了。”

周昭阳一愣,没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

“商拯死了。”

啊?

周昭阳有点蒙,她知道这个名字属于两人之中年岁小的那个男孩,“怎么会,昨天下午还好好的……”

秦初慈反捉住她手腕,眸光郑重,“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将昨天你清醒后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不能漏掉一个字。”

周昭阳有些慌乱,外间周父敲门,她起身开门,接过递上来的果盘,“我们有事要说,爸爸您先去忙。”

借着这个功夫,她在脑中将昨天的事先过了过,随即开始讲述:

“昨天下午,我听见铃声。这一次铃声的动静比之前的都高些,我本来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片混沌里,灰茫茫的,我就飘在空中。但铃声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有了些力气。

很快,我就看见了他们两个和我爸爸。爸爸说,我丢了魂,是他们帮我找回来的。其中一个问我,知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我告诉他们,这件事可能和一个人有关。我放假回来没几天,下楼拿快递,看见了一个熟人。”

周昭阳的眸光里忽然有一些担忧。从她的眼神里,秦初慈知道,这个人自己也认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便脱口而出,“是叶婷?”

周昭阳点点头,表示秦初慈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继续讲:

“我看见她的时候也挺开心的,在学校的时候,她跟大家就很熟悉。

而且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因为大学同学家都离得比较远,天南海北的都有,所以偶然这么一见,就觉得很亲。

因为我是去11号楼的地下室拿快递,穿着睡衣,套了羽绒服,挨着的12号楼有人结婚,我也不想在那多待。她说她是跟着亲戚来这边的,亲戚家的小孩想上这边的附中,想买这里的房子。

所以我就说,她要是有空的话,晚点可以来我家玩,我自己在家没什么事。”

秦初慈问,“她来了?”

周昭阳显得有些紧张,“对,她来了。但她进门之后的事情,我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昨天我就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有一件事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她告诉我,你真的会捉鬼,所以当时我才去找你帮忙。”

秦初慈却想起了其他细节,“我记得陈辛叶去你宿舍之后,她看到傅芙杉在吓你,但你后来的反应很奇怪。”

“你当时为傅芙杉找理由,你甚至不如陈辛叶愤慨。”

周昭阳别开脸来,她拿起一旁的玻璃盘,用小叉子叉起一块芒果丁,递给秦初慈,“你要不要先吃点?”

秦初慈不动,她静静地看着周昭阳,“我不想逼你,但是现在跟你有关的任何事情,对我都非常重要。商拯是在离开的路上死的,他还不到十八岁——”

周昭阳站起身来,将写字台上摆放着的相框拿下来。

她指了指照片,“你知道为什么这里只有两个人吗?”

秦初慈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照片里是年幼的周昭阳,被爸爸牵着手,口中还含着一根棒棒糖,背景像是在游乐场这类地方。

“我不是单亲家庭,我妈妈还活着,也没有跟我爸爸离婚。她只是不在家里,在精神院。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发病,总是大吵大闹,以为爸爸给她投毒,要害死她。

我第一次见鬼的时候很害怕,觉得声音都卡在了嗓子眼里,怎么也叫不出来,所以后来我去找了你。

辛叶看到了傅芙杉在我的**探头,她说我睡得很沉,怎么也叫不醒。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眼前出现了很多诡异的图案,还有很刺眼的灯光,我没想替傅芙杉辩解。

但是我们宿舍除了我以外,都没有任何异常。

而且,我跟傅芙杉之前的关系并没有多紧张。

我担心是我的精神出了问题。搬出宿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说完,周昭阳将照片放回原位。她回过头来看秦初慈,“你朋友的死,我很难过。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从学校,再到家里,虽然我清醒了,可是我还是会害怕,”她苦笑,“这种滋味真难熬。”

秦初慈沉默着捏了捏胸前的音哨。

好在它一直未曾响起。

周昭阳的感觉,她都知道。你或许知道自己在局中,却找不到一点破局的方法。你会感觉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穿针引线。

那人是谁,不知道。

秦初慈的声音慢慢响起,“以我之力,卫你周全——”

伴随着她的话,周昭阳看见一张符纸自秦初慈身上飘出,后者手指一动,那符纸便朝自己面庞直飞而来。

符纸贴在了自己的额上,确切的说,是眉心处。

周昭阳的视野立时便被这黄符遮挡了一部分,但只一霎的功夫,黄符便自个掉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脚边。

她疑惑地看向秦初慈。

不明所以。

秦初慈有些惊讶,待回过神来便立刻询问,“昨天他们临走的时候,对你做了什么?”

她分出来的护身符竟然打不进周昭阳的身体里。

也就是说,周昭阳的身体里可能有其他的力量在进行排异。

这力量不会是商拯的,就算他对周昭阳做了保护措施,但随着他的死亡,留在周昭阳身体里的力量也会自动解除。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周昭阳伸手指了指秦初慈胸前的音哨,说,“昨天他们走之前,陆重有冲我吹过这支哨子,商拯冲我摇过铃。”

秦初慈低头,将音哨从脖子上摘下。

她认真审视着音哨,随即将它放至唇边,轻轻一吹——

符咒最终还是打进了周昭阳的身体里,她趴在窗楹处向下望,看着秦初慈沿着路一直往外走。

日光洒在她的身上。她走得很快,很快就走到了要拐弯的地方。再往前走,就是小区的正门。

很快周昭阳就看不见她了。

周昭阳觉得,今天看到的秦初慈,和此前在学校里看到的不太一样。她再次摸了摸自己眉心,刚刚的灼热感已经消失不见。

她拿起小圆镜照了照自己的脸,又想起了秦初慈第二次贴符时说的话:

信我,我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