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间办公室设计得极度简约, 房间里仅有低饱和度的黑白灰三色,充满有条不紊的冷感。

夏天还没到,冷气已然开得很足。空气里弥漫着凉意, 简直像一间医院病房。

可她站在这里, 却如一支清嫩明亮的白玫瑰, 令整个空间都霎时鲜活起来。

郁墨淮眸底化开一线薄淡的惊愕。

随着这片刻怔忡,一身训人时的低气压也消散得干干净净。

微蹙的眉宇舒展开来, 似拨云见月, 朗朗繁星。

他低低叫了声:“玫玫?”

李钟后背一紧。

叫得好亲热,自己该赶紧退场了。

他贴心地悄悄走出去, 将门带上。

临走前,见郁墨淮勉强分了一丝目光过来,唇际轻扯, 若有若无噙着一抹笑意。

……这阎罗一笑, 可真是叫人折寿啊。

温雪瑰还没反应过来,一回头, 李钟已经跑没影了。

?说好的替我澄清事实呢?

她眨了两下眼,某人的声音已从身后响起来, 笑意温沉, 带着点颇为自矜的意思。

“想我了?”

“才没有!”

她瞪圆双眼,光速反驳。

“真没有?”

见她斩钉截铁,郁墨淮又上前一步,俯下身体。

好看的五官渐渐逼近,目光幽黯如墨,似能洞穿她的内心。

“一点儿也没有?”

尾音略带低哑, 听得人心头一揪, 好像怎么委屈了他似的。

他们是有好几天没见过面了。

而上次分开时, 偏偏又是在那么旖旎的暮色里,像隔阂尽消一样,亲昵地拥吻着。

温雪瑰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下意识抿了抿,避开他的目光。

“嗯,挺诚实。”

耳边晕开一声轻笑,像墨汁滴在透明的水雾里,扩散出丝缕缱绻的烟云。

明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仍不退后,反而靠得愈发近了些。

亲昵得,仿佛只要等她松口,就会在下一瞬绵长地吻上来。

温雪瑰心头跳跃着火花,情不自禁地贪恋他的气息。

他像有种魔力,能融化侵蚀心底的所有防线。

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一切。

明明从来没有对别人这么心软过。

却总在他面前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她狠了狠心,才闭上眼,屏住呼吸,隔绝和他有关的一切信号。

而后,总算有了些力气,从他圈出的小小死角里逃出来。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和好。

她坐回原位,喝了一大口苦涩的茶水,也没尝出味道。

这才低声道:“不行,我还是很生气。”

少顷,郁墨淮才转过身。

他在温雪瑰对面坐下来,仍是那副温和又闲散的表情,语调纵容:“嗯。”

“而且,”

温雪瑰心里难受,甚至想也没想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苦茶,大口喝尽了。

全然没发现,自己一年吃的苦都没今天多。

茶水滋润了喉咙,也令想说的话更容易出口。

“有一些事情,我还没有想清楚。”

“嗯。”

郁墨淮又应了一声。他斜倚在沙发里,深邃的轮廓笼在浅淡的天光下,愈发衬得人面如清玉。

他单手撑着头,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孩,笑得随和:“都怪我。”

温雪瑰闷闷点头。

语气却又少了些疏离,多了些亲近的骄矜,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都怪你。”

说完,她又要给自己倒第三杯茶。

郁墨淮抬手将茶壶抢过来,动作时轻轻握了一下她手腕,却一触即离。

“不喜欢苦的还一直喝。”他语气无奈,“小脸都皱起来了。”

说着站起身,将杯子也拿走,朝茶水区走去。

不多时,便重新端来一杯拿铁。

奶香馥郁,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甜意。

温雪瑰接过杯子,看到浅棕色的**表面,竟然还浮着一朵形状复杂的奶油拉花。

拉花的形状是一颗糖。

两边的糖纸小尾巴像颗蝴蝶结,正中的糖果饱满又圆润,居然还是精致的心形。

“——你做的?”

温雪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香气撩拨着嗷嗷待哺的味蕾,口中顿时生津。

但这拉花太漂亮,她一时竟不舍得喝。

“你怎么连这个都会做?”

要不是还在生这男人的气,肯定拍照发朋友圈猛夸一顿。

“我会做的多了。”郁墨淮浅笑。

以前孤身在意大利讨生活,当咖啡师的时薪比服务生高出五六倍,托这手艺的福,他才从筒子楼搬了出来。

但他不喜欢追忆往昔。

郁墨淮很快将思绪从回忆里抽离,漫声道:“你什么时候把我从冷宫里放出来,我全给你做一遍。”

闻言,温雪瑰唇角稍扬,露出浅浅梨涡。

他这才又道:“喝吧,不用舍不得,以后多的是机会给你做。”

见她慢慢地喝着咖啡,郁墨淮想起一事:“李钟从哪把你带过来的?”

“……”

温雪瑰也没好意思说是楼下。

花哪不能看,为什么偏偏要来他办公室楼下看。

很难说不是郁氏的logo让她潜意识里心生亲切,才爱屋及乌,觉得这儿什么都亮眼。

她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劝他:“你也体谅体谅你的下属,别总让他们做一些不情愿的事。”

“我估计你助理就是不想送那个客户,才把他扔在车里,拉我上来。”

当总助的哪能这么挑三拣四。

其实主动提议要送齐总的,正是李钟本人。

可郁墨淮也不拆穿,只是含笑看她,轻声道:“他挺聪明,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金贵。”

这人,怎么情话张口就来。

他到底是学管理的,还是学谈恋爱。

温雪瑰被锻炼得脸皮厚了些,总算没那么爱脸红了,但心还是狠狠颤了颤。

室内气氛正挺不错,忽然有人敲门。

节奏急迫,力道偏重,一看就不是个有眼色的。

郁墨淮皱了眉:“谁?”

来人这才将门推开一个小缝。

“郁总,有个急件要找您签字,麻烦您过去一趟。”

居然还来了两人。

一个高瘦穿蓝衣,另一个略矮,肤色也更白。

看清来人的瞬间,郁墨淮微眯起眼,眼里弥漫着淡淡的杀气。

“我有事,改天。”

温雪瑰不想让人为难,便道:“你先去吧,签个字也花不了多久,我在这等你。”

郁墨淮垂下眼眸,扯了扯唇。

嘴上说着十万火急,这两人的目光却一直往温雪瑰身上扫。

也就她心善,还真以为这两人是来工作的。

可几分钟前,她还叮嘱过一句,“多体谅体谅你的下属”。

郁墨淮认命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同时威慑地看了他们一眼,其中的“下不为例”四字不言而喻。

擦肩而过时,郁墨淮头也未回。

却到底还是,轻飘飘介绍了一下两人的名字。

“唐知,江极。”

-

房间的门大开着,冷气溢出去,暖意漫进来。

唐知跟江极对视一眼,拘谨地又往里走了一两步,还是离温雪瑰隔着老远。

本以为这两人是公司内的一般职员,但看郁墨淮的意思,好像跟他关系还挺近?

温雪瑰站起身。

见她要打招呼,矮点的那个两步跨上前,笑眯眯地主动道:“温小姐好,我叫江极。”

蓝衣服高个顺势点头,声音略小些:“我是唐知。”

他俩确实跟郁墨淮有些交情,在公司里也格外有底气,才敢奔赴一线吃瓜。

温雪瑰琢磨过来他们的真正来意:“你们认识我?”

“那哪能不认识。”江极亲切得像跟她一见如故,“久闻大名,今天亲眼见着了。温小姐真是又漂亮又有气质。”

既然知道她的身份,应当也是圈内人。温雪瑰想起德高望重的江老,一问,果然是他爷爷。

她极好奇:“你怎么不在家里做事,反而来了郁氏?”

“这小子在家谁的话都不听。”唐知半开玩笑道,“也就郁总的话他还听一点,江老才让他来这儿学点本事。”

“你得意什么?”江极睨他,“我至少有家能回,不像你。”

唐知一脸清高:“他们看不起搞研发的真正价值,是我不稀得回。”

原来一个是嘴皮利索的败家子,一个是埋头搞研发的学院派。

温雪瑰没接触过郁墨淮的社交圈子,此刻不免心生亲近,继续道:“你们是他的朋友?认识很久了吗?”

“两年多了。”江极道,“他刚回国那阵不是挺难的吗,我们就都帮着尽了一点力。”

温雪瑰怔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既不清楚郁氏的发展史,也不清楚郁墨淮的过去。他从不提起这些。

于是她也只是零碎地知道,两年前郁氏易主,掌门人从老一辈的郁家三兄弟,换成了身为长子的郁墨淮。

她又问:“他之前一直在国外?”

许是没想到她连这都不清楚,唐知投来惊讶的目光。

江极一个眼色把他怼回去,极自然地解释:“嗯,他在意大利读的书。”

见她虽未明说,神色却仍有疑惑,江极很有眼力见地继续道:“米兰,博科尼商学院。”

那可是世界顶尖的商学院。

温雪瑰不由弯起唇角,莫名有点自豪。

空气宁静一瞬,江极不想冷场,又主动道:“对了,温小姐的油画水平真是登峰造极,那幅《玫瑰复兴》我有幸亲眼见过,画得简直了,怪不得能火爆全网,还拍出那么高的价格。”

温雪瑰笑着摆摆手:“练笔而已。”

顿了顿,才意识到有些不对:“你在哪里见过?”

“拍卖行。”江极道,“郁总是那家拍卖行的贵宾,拍品开拍前被请过去参观实物。我俩也沾了个光。”

拍卖也就是一年前的事。一年前,他们都还不认识对方。

温雪瑰顿时很不好意思。

那么稚嫩的作品——原来他亲眼见过?

她一瞬觉得手都没地方放了,稳住声线问:“那,他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江极。他眯起眼回想着,下意识想去拿烟盒,又立刻停下了动作。

尘封的回忆渐渐变得清晰,一年前的郁墨淮,比如今更加不苟言笑、冷若霜雪。

那时他以雷霆之势夺下权柄,正在平复公司内的种种非议,每日都在做不近人情的事。

人也愈发冷冽、阴鸷,像只黑色的狮子。

江极跟李钟都劝他出去散散心,他才去了拍卖行。

那日天气很好,可阳光落在他的黑衣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不下半点明亮、半分温度。

行内拍品很多,不乏名贵至极的瓷器与字画。还未成名的《玫瑰墨烟》静静挂在一旁,本不是众人的焦点。

他却垂下狭长眼眸,看了许久。

……

江极从回忆里抽身出来,看着一脸真挚的温雪瑰,思忖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

“他当时说——”

“觉得很刺眼。”

作者有话说:

没有被阳光照亮时,先被她的画所照亮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