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 却见他俊朗的眉宇轻舒,面色也松散下来,有种散漫的闲适。

紧接着, 连身上仅剩的那点阴霾也散尽了, 沉郁感**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笑。

而后, 郁墨淮的笑意便愈来愈深,渐渐连胸膛都起伏个不停, 喉间逸出细碎的气音。

音色温沉, 听得人心尖酥麻。

怎么这答案也能让他这么开心的吗?

温雪瑰不明白。男人真的好难懂。

暮色越来越沉,郁墨淮却没有丝毫要动弹的意思。

高大清隽的身形, 被暮光勾勒出极有氛围感的温润剪影。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垂着眼眸看了她一会儿。

双眸又清又亮,像暗夜里的月亮。

而后, 薄唇稍启。

“玫玫, 我真爱你。”

什……!

温雪瑰惊了一下。

然后赶紧抿住唇角,绷紧下颌, 防止自己做出什么不太聪明的表情来。

她思考片刻,略带矜持地微蹙起眉, 用一种慵懒且倦怠的嗓音回复:

“知道了。”

说话时还很自然地挥了下手。

言辞间颇有金枝玉叶的气势, 就差在前面加个“本宫”。

她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生动可爱。

郁墨淮复而轻笑出声。

许久过去,才悠长地轻叹了下。

虽是叹息,却听不出丁点愁绪,满是闲适的惬意。

每次见他这么游刃有余地笑,都觉得自己占了下风。

温雪瑰皱皱鼻子,见谢宴这事儿总算是在他这翻篇了, 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寻了个工作的由头将人赶走, 自己进了画室。

-

两三天下来, 温雪瑰手头这幅画也没能完成百分之四十。

到底是心里有事儿,笔触便没有昔日那么轻盈。

但也正是因为遇事多想了几层,这幅画的风格,似乎多了一种不同的味道。

温雪瑰搁下笔,喝了一口水,感觉泡的花茶没什么味道了,便出去换茶叶。

冰糖落在杯底,发出清脆的响声。

吴岚听到声音,走过来:“温老师,您在休息吗?”

“嗯。”

温雪瑰点点头,却没回画室,而是捧着杯子在沙发上坐下,淡声道,“说吧。”

“……我用人脉查了一下,确实是您推测的那样。”

吴岚将手机递过来,上面有几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谢宴跟爆出视频的狗仔,私底下一直有联系。”

温雪瑰垂下眼眸,无意识地拿起茶包露在外面的线头,在指尖上缠了几圈。

半晌,才扬了扬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知道了,谢谢你。”

在下属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是温氏家学之一。

但在闺蜜面前该怎么表现,则完全取决于真实的心情。

温雪瑰开着自己低调的玛莎拉蒂,晃着亮眼的车牌,**地冲进了黎珂居住的园区。

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往沙发上的抱枕堆里一躺,然后伸手问黎珂要巧克力。

黎珂揉揉眉心,关掉电脑,亲手给她做了杯飘满棉花糖的热可可。

“怎么啦大小姐?不开心?”

黎珂将杯子放在她面前:“没道理啊,谢宴那事不是处理得挺干脆的,你也没在微博出道。”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胳膊肘捣了捣温雪瑰腰窝:“郁墨淮找你麻烦了?”

那个……那个吻算是麻烦吗?

温雪瑰不好意思跟她说实话,又怕痒,一下从沙发上起来,笑着和她打闹了两下,才幽幽叹了口气。

“不是他。我让助理查了查,谢宴跟那个爆出视频的狗仔有联系。”

黎珂看起来不太意外,只是冷冷地扬了扬唇角。

她的发型是利落的一刀切,发色暗红,很有气场。

“圈内这股风气可真歪。其实这事性别互换就很好理解了,谢宴可以对标很多个想嫁入豪门的女明星。”

“先搏一个真情实感的名头,再利用舆论和环境的压力,渐渐把后面的事儿坐实。”

想到十多年的闺蜜被人用上了这种手段,她比温雪瑰还生气,手里一用力,发卡被掰断,发出“咔”的一声。

“所以视频是故意拍的,也是故意放出来的?”

“内容应该不是假的。”

温雪瑰语气淡漠:“他演技没那么好。”

“只是,放出来前狗仔肯定跟他交涉过,而他选择让这个视频变得人尽皆知。”

黎珂觉得实在恶心,恨恨道:“这人太阴,要不是你家里人做得干脆,我也该去补一刀。”

顿了顿,又道:“不过这种内幕,其实根本不用查,你父兄,还有郁家那个阎罗,也都想得到。”

她声音放柔了几分,轻声安慰。

“所以就算他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

“我知道。”

温雪瑰看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棉花糖,声音有点哑。

“我就是觉得,人心难测。”

谢宴表面上表现得那么深情,背地里却也这么算计她。

社会对男性和女性的要求与评价都不同。如果这件事真叫他得逞,自己的处境会比很多花名在外的公子哥更难堪。

黎珂执掌公司,成天跟人性里的阴暗面打交道,早就对这一点习以为常。

可温雪瑰不是。

她心思纯澈,被保护在温室里娇养长大。

黎珂觉得心疼,便拿过一只巨大的鲸鱼玩偶塞她怀里,然后自己也坐得更靠近些,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玫玫,”她轻声问,“你是自己想着叫助理去查的?”

温雪瑰闷闷地“嗯”了声。

“长心眼了呀。”黎珂语调调侃,“以前的你可不忍心这么想问题。”

“尊重事实罢了。”

她又轻轻叹了口气,脑袋无精打采地枕在黎珂肩膀上,像朵蔫头巴脑的小花。

又过了一会儿,才似更坚定了些,语气也更有精神。

“没什么好不忍心的。以前我把很多事想得太简单,以后要改。”

黎珂问:“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怎么忽然就想改了?”

温雪瑰沉吟片刻,发现也躲不掉,还是主动提起了郁墨淮。

“也许,他真的对我改变很大吧。”

黎珂不做评价,只是又问:“那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

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开口回答。

音色浸透着被阳光晒暖的温柔,似晕开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觉得不坏。”

-

这天风和日丽,相熟的颜料商给温雪瑰发消息,说他那里到了一批成色很好的矿物颜料,让她先挑。

温雪瑰便难得出了趟远门,驱车去了郊区。

资深的油画家也时常自己研磨颜料,从而完美把握颜料的油量、粘度和成色,在作画时更得心应手。

别的不说,她甚至丧心病狂地磨过几批高价宝石。

虽说成本略高,效果却也是极为惊艳。

一来一回便折腾到下午。等车子开回市区,温雪瑰实在饥肠辘辘,找了个商场吃饭。

这商场极为奢贵,店铺也门可罗雀。她在靠窗的地方坐下,刚吃了一口意面,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logo。

她将头转向窗外。

这是城内最繁华的地段,一个小铺面的月租都贵得吓人。

可郁氏集团却在这里拥有一整幢遮天蔽日的办公大楼。

大楼不光占地广,设计感也极强,大量采用金属元素,望之冰冷倨傲,却气势恢宏,有种叫人过目不忘的现代感。

楼下更是大手笔地做了绿化,圈出一小片花园,种满了娇气难养的名贵植物。

乍看起来,简直像一小片世外桃源。

温雪瑰起了几分兴趣,吃完饭,将车扔在停车场,徒步向花园走去。

此时,道路另一旁的某辆黑车内,驾驶位上的李钟正回头确认,后座上的大客户是否已经坐稳。

“齐总,可以走了吗?”

他语气温和:“您要是喝了酒不舒服,我给您开点窗户。”

齐总抬起有些迷离的醉眼:“走吧。”

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我这事赶得真是不巧,辛苦您亲自送一趟。”

他心里有数,要不是今天来签了个大单,郁墨淮断断不会给他此等面子,叫身边的总助亲自来送一程。

“您是我们郁氏的贵宾,”李钟有条不紊地讲着场面话,“不必这么客气。”

可正要踩下油门,余光里忽然掠过一抹纤柔的身影。

李钟跟被雷劈了似的,后背僵直,朝车窗外看去。

女孩一身银色钉珠裙配烟灰色外套,长卷发披散如瀑,步下生莲,翩跹如玉。

尽管身形低调,却仍是万千人中,最惹眼的一个。

据说两人仍在冷战,难道温小姐今天是主动来找老板的?

不管是不是,李钟都要让这个问题的答案变成是。

他飞快地向齐总道了歉,又找来另一个助理交代事宜。

将这事彻底扔出去之后,李钟几乎是以飞奔的姿态,朝温雪瑰奔去。

“我真不是来找他的。”

听完来意,温雪瑰再没多看李钟一眼,只是凝眸看向路边的月见草。

“我就路过,你们这花不错。”

“郁总办公室的花更好看。”

李钟立刻背出一串名贵植物的列表。

“不去。”温雪瑰斩钉截铁。

“您就当给我个面子。”

李钟又将把齐总扔车里的事儿说了:“这要是再不能把您请上去,郁总非开了我不可。”

结尾说得极为沉痛,仿佛已看到自己落魄失业还不起房贷一条龙。

“……有这么严重?”

温雪瑰有点心软。

但郁墨淮素来雷霆驭下,在业内是出了名的。

她疑惑地看着李钟:“你这么伶俐,他都舍得开?”

他连亲爸亲叔叔都不放在眼里啊,一个小小的总助算得了什么。

李钟苦笑:“当然舍得。”

温雪瑰迟疑一阵,才道:“那我跟你去也可以,但你要跟他说实话,是你一定要请我上去,我才上去的。”

她抿唇:“我来这只是为了看花,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是是是。”李钟全盘答应下来。

不多时,人来人往的郁氏大楼前,所有人都看见,总助李钟满脸笑意,将一个脸生的漂亮女孩恭恭敬敬地请进了总裁电梯。

几个非官方的公司群瞬间爆炸。

[吃瓜吃瓜吃瓜!!!那姑娘什么来头?]

[小姐姐长得好漂亮啊!五官身材气质都太绝了我的天!秒杀当红的女明星好吧]

[我好几年没见过李总助这么战战兢兢了……]

[而且你们有没有注意她全身上下都是大牌啊,好像袖口还有姓名的缩写暗绣,难道是传说中的特别定制???]

[散了散了,肯定是事业伙伴啊,哪个姑娘能化开郁总的铁石心肠]

[而且小姐姐好年轻,感觉郁总板个脸都能把人吓得不轻吧……]

温雪瑰才不知道自己的背影照片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

她深吸一口气,板着脸走进郁墨淮的办公室。

外间是会客厅,有很舒适的真皮沙发,李钟给她泡了上好的御前八棵。

她便没表现出自己怕苦,像模像样地端起茶杯轻抿。

里间的门虚掩着,开了条缝,隐约能听见郁墨淮正在训人。

温雪瑰玩着手机装不在意,耳朵倒是很诚实地竖起来。

凛冽又薄凉的男声,似西风吹雪,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来,带着扼喉般的威压。

他言辞极简,却句句都打在对方的脉门上。

对方年纪甚长,却被驳得愈来愈无言。

到最后,竟似是全盘崩溃破防,告饶时,尾音带着沙哑的哭腔。

……这是把个大爷骂哭了?

大爷哽咽得喉咙发酸,听得人心有不忍。温雪瑰也觉得心尖揪起来,只好背过身子,坐得离办公室更远了些。

原来工作时的郁墨淮是这样的。

她从未见过郁墨淮这一面,对他的印象,总还是停留在烟花雨下,他双眸清澈见底的模样。

被他拥抱时,仿佛坠入五月的骄阳。

正在走神,门吱呀一声打开,大爷抹一把老泪,落荒而逃。

少顷,一阵带着檀木冷香的寒风袭来。

黑衣黑裤的男人信步走出,身形高大清隽,将落地窗外的天光遮得严严实实。

“李钟,你为什么还在这?”

郁墨淮散淡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阴鸷,令人想到寒夜的雪山。

要不是自己有正当理由,被这么问一句,真是感觉心跳都快停止了。

李钟躬身道:“我接来一位比齐总更尊贵的客人。”

闻言,温雪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务必让自己显得冷心冷肺,不能给他一星半点往好处想的机会。

这才从沙发上站起来。

起身的瞬间,浅银裙角翩跹而落。玫瑰暗香轻盈**开,将沉寂如永夜的室内,染上一抹别样的氛围。

水眸稍抬,不带任何情绪地,看向了他。

作者有话说:

(板着脸的)温雪瑰:让我看看到底是谁把谁吓得不轻(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