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瑰的丽嘉面颊瞬间失去血色。

她咬唇沉默, 避开哥哥的目光。

从小到大,这丫头一直不会说谎。

温辰玦垂眼,虽还抓着温雪瑰的手臂, 却感觉她已经像只断线风筝, 越飘越远, 拽不回来了。

沾着烟草气息的手指,在夜风里慢慢变凉。

怪不得妹妹看到自己, 不仅一点都不高兴, 还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素来冷心冷情的温辰玦,此刻真是有点伤心了。

温雪瑰出生时他四岁, 病床旁,温岩把婴儿粉嘟嘟的小拳头交进他手里,郑重其事道:“你是哥哥, 以后一定要护着妹妹。”

护着。这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 当然得护着。

从此,再冷的天, 再不顺路,他也跟车接送妹妹上下学。每个节日给她送花送礼物, 从没忘过一次。

有小流氓朝她吹口哨, 保镖还没反应过来,温辰玦上去就是两脚。

后来年岁渐长,他学会一些更文明的威逼利诱,妹妹怎么拒绝都甩不掉的追求者,总是他在幕后摆平。

温辰玦叹息。

给他画了那么多明信片跟贺卡的小姑娘,怎么忽然就长大了。

意大利的晚风真凉, 直往人心口吹。

“……玫玫长大了, 有喜欢的人了?”

温雪瑰垂着头:“嗯。”

少顷, 才看进他双眼,极小声地道了个歉。

“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让你跟爸爸很难做。”

你还知道啊。他苦笑。

论地位、论性情,郁家家主最不好得罪。可温雪瑰不仅背着婚约逃出国,还在国外跟陌生男人约起了会……

圈子就这么大,这事一旦传出去,对温家不好,生意难做是小事,对她更不好,这才是大事。

“既然心里明白,那先跟哥哥回去,跟那个老男人见一面?”

温辰玦不知道郁墨淮的年纪,但一想到那个城府深沉的男人,就有种他已经四十多岁的错觉。

他温声:“先卖他个面子,别人才不好多嘴。见完面你爱嫌他老、嫌他丑、嫌他不解风情,都随你。到时候哥哥帮你说话。”

“真的?”

温雪瑰蓦地抬头,眼里有惊喜的光:“你会向着我?”

温辰玦也不由扬起唇:“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女孩心绪一宽,这才大大方方理了理衣服,轻快道:“那我跟你回家。你等一会,我回去和我男朋友说一声。”

“……不行。”

他低声:“哥哥体谅你,你也体谅一下哥哥。”

“我不来还好说——”

“既然我人已经来了,实在不能眼睁睁地送你去跟那个男人共处一室,还是大晚上。”

-

酒店前台的服务员趴在键盘上打瞌睡。被拍醒时,双眼还迷迷瞪瞪,聚不了焦。

面前的女孩收回手,目光狐疑:“你喝醉了?”

承认就会扣钱!服务员一激灵,大舌头道:“我没……没醉。”

“算了。”温雪瑰不想计较,“有纸笔吗?我要给楼上的客人留句话。”

女孩面容姣美,说话时更加生动好看。服务员怔愣片刻才想起回话。

“没有。这年头谁还用纸笔,你没有手机吗?”

温雪瑰无话可说,埋怨地看一眼温辰玦:“有纸钞没?”

后者不明真相地从钱夹里拿出几张,她一股脑全拿过来,塞给前台。

“这是小费。我有几句话,要你帮忙转述给一个叫艾伦的客人。”

她沉吟片刻,低眸道:“屋里那幅《紫色鸢尾》,我不带走,留给他。就说我回家一趟,之后一定回来找他。”

顿了顿,又拿出兜里那张信用卡。

“套房再续一个月,费用就从这上面扣。”

服务员一一接过,等了良久,女孩却还没走。

抬头望去,见她低垂着脑袋,额发耷拉着,露出眼圈红红的瞳眸,嗓音也因酸楚而微哑。

“……还有一句。”

“不告而别,真的很抱歉。”

-

机场风很大,飞机在辽阔的停机坪上等候。登机梯放下来,每级台阶的垂直面,分别写着一个温家人的名字。

温雪瑰踏过写着自己姓名的台阶,头也不回,径自进入里间。

“不理我了?”温辰玦追上前,“这么生我的气?”

“我要给教授发邮件。”女孩硬邦邦回道,“本来明天还有个沙龙,这下也去不成了。”

私人飞机内配了餐厅、卧室、洗浴间,甚至还有小型的会议室。比套房面积还大一倍。

她随手打开工作台上的笔记本,快速发完,又登录□□,给田梨也道了个别。

[小梨,我回家啦,人已经在机场了。下次见。]

温辰玦在一边出主意:“对了,你可以用电脑给你的小男友道别。”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温雪瑰垂头丧气地点开微信登录,给他看那行无情的大字。

“请在手机端确认”。

戴着白手套的机长走过来:“辰玦先生,雪瑰小姐。我们正在补充燃油,四十分钟后起飞。”

这段时间过得漫长,温雪瑰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任温辰玦怎么哄她也不回头。

忽然,窗外遥遥奔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惊得蓦然站起,失声道:“小梨?”

停机坪辽阔无垠,真跑过来得花不少时间。

温辰玦嘱咐了几句,机场立刻派出摆渡车,把人接到飞机上。

温雪瑰又惊又喜,扑过去抱住她:“你怎么来了?”

“来送你呀。”田梨轻拍她后背,一身甜甜的梨子香,“反正也得熬夜搞作业,头都秃了,不如出来透透气。”

她十分不舍:“学姐,怎么说走就走?”

温雪瑰没好气地看向身边的人:“问他。”

田梨应声望过来。

男人斜斜倚坐在吧台前,手旁放着一杯威士忌纯饮,浅褐色酒液晕开微光。

机内光芒昏黄,愈发映照得男人身形清隽颀长。俊美的五官略带懒怠,双眼生得眼尾上挑,天生便似含情带笑。

“你好啊。”

他温声道:“我是玫玫的哥哥,我叫温辰玦。”

田梨好像没听见,仍站在原地,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气氛有些尴尬,男人笑意渐深,走过来圆场:“你呢,叫什么名字?”

“……田梨,”她仿佛才找到自己遗失的声音,“我叫田梨。”

“甜梨?”他笑意玩味,给出评价,“好名字,很容易记。”

三人聊了一会,温雪瑰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少顷,机长再次过来告知:“燃油已补充完毕,随时可以起飞。”

她看了眼表,确实时候不早,这才依依不舍地把田梨送到飞机外。

“到候机厅来,把田小姐平安送回学校。”

温辰玦淡声说完,挂断电话,对田梨道:“下了摆渡车,会有人接你。”

“……谢谢。”

田梨小声道谢,怕冷似的缩了缩肩膀。

见状,温辰玦脱下衬衫外的风衣,随意叠两下,递给她。

“不介意的话,披这个回去吧。”

田梨微诧,急忙摆摆手:“谢谢你,还是不用了,也没法还你。”

衣服上还残存着男人身上的气息,似冷调的乌龙茶,薄淡却好闻。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用还。”他浅笑,琥珀色瞳眸浅淡,令人想起吧台上那杯威士忌。

“这么晚了,辛苦你来送玫玫。”

-

时光匆匆流逝,自回国以来已有半月。

季春时节,半城开满桃花,市中心的花园画室更是姹紫嫣红。

极少见地,温雪瑰今天没心情画画,托腮看着窗外花色。

今天,就是要跟郁家那位阎罗会面的日子。

回国后,温家由她父兄出面,主动和郁家约定了再次会面的时间。

她自知板上钉钉,也没多做挣扎。

只是心里还有一片阴翳挥之不去。

回国后第二天,她的行李和手机便准时运到了家里和画室,还原封不差地摆在她惯用的地方。

可等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却发现,艾伦没发来一条消息。

他是生气了?

还是……见她回国,便不打算再认真?

温雪瑰摇摇头。

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

窗外,一辆低调的保时捷切开重重花色,停在门口,鸣了一下笛。

温雪瑰锁上画室大门,坐进车里。

姜宁也在后座,身穿典雅的中式长裙,肩披雪白的皮草。

她要带女儿去熟识的造型师处做发型。

“别紧张,赵老师给很多明星都做过造型,一定把你收拾得漂漂亮亮。”

姜宁将女儿的手放在手心里,爱怜地抚摸两下,又叮嘱道:“都有点脱皮了,记得多涂护手霜。”

“涂了太滑,拿不住笔。”温雪瑰闷声回应。

“怎么,不太开心?”

姜宁浅笑盈盈,低声道:“你知道,我跟你爸也是联姻。其实我要去见你爸那天,也不太开心。”

温雪瑰起了兴趣:“那后来呢?”

“后来发现,门当户对有门当户对的好处。”

姜宁轻拍她手背:“你在圈子里也认识不少人,就算只是场面朋友,难道就真没听说过,多少名媛的眼睛都盯着郁墨淮?”

“那些人不过是想攀附大树。”温雪瑰不为所动,“我自己赚钱自己花,才不指望男人。”

“可我上次见他,长得真是一表人才,气质也好。”

姜宁温声:“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很难不对这样的人动心。”

见女儿一脸不以为然,姜宁不再多言。车子驶入别墅区内的一间造型室。

很快,温雪瑰在镜子前坐下,大名鼎鼎的赵厘为她穿上披衣。

“温小姐。”他语调殷勤,“很荣幸能为您服务。您母亲的意思是造型做得端庄一点,落落大方的那种感觉。您觉得呢?”

“要妖娆的。”

温雪瑰斩钉截铁。

“大浓妆、渣女卷、露背裙,什么不端庄就给我来什么,不适合我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她深吸一口气。

“我今天来做造型不是为了漂亮,是为了让某些人敬而远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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