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芸芸喝下最后一口茶水,把残留的茶倒进垃圾筐,看看表,该下班了。她收拾好东西,侯一桃站在门边喂了一声,她抬头笑笑,说:“晚上有没有空?”
侯一桃做了个怪脸,把手中厚厚一本书举给她看。她说书可以放一放,今天是周末,你无论如何要陪我去吃顿饭。侯一桃说:“我们去哪儿消耗你的人民币?”
马芸芸想说什么,电话铃响了。这时间了,还有谁来电话,还响得那么急,好像不接电话就变炸弹了,炸死不负责。马芸芸拿起话筒,没好气地说:“谁呀?”
那边沉默,只听得见很粗的喘息气。马芸芸说:“有什么事就说吧,不说我放电话了。”
那边才小小心心地叫了一声:“芸芸。”
马芸芸听出是谁了,她的心像冻僵了,身子也透着麻木的冰凉。那边说:“芸芸,我想上你那儿来一趟,我想取走我的东西。你晚上在不在家?”
马芸芸捂住话筒,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她说:“你来吧。你再不取走,我家里都有股霉臭味了。”
那边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低着头无声地流泪。她心内寒透了,想找个什么东西出出心内的闷气。侯一桃站在旁边问:“喂,怎么了?心里不舒服?”
她放电话,冲着侯一桃的脸吼:“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谁让你来偷听我的电话了?滚出去,滚远点,我不想见到你了!”
侯一桃张大嘴,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摇摇头,把厚厚的书夹在胁下,转身走了出去。
马芸芸又赶了出来,大声说:“喂,你走什么?回来,我还有话给你说。”
侯一桃不回头,下班后走出办公室的人们都看着他,有些还幸灾乐祸地望着他笑,悄声对他说:“老虎下山了,还不快逃。”
侯一桃头一昂,走了回去。
马芸芸说:“我叫你想想,去什么地方吃饭合适?”
侯一桃说:“随你便吧。”
马芸芸说:“还生我的气?我也不是对你发火,我是气那个打电话的人。唉,现在也说不清,去我那儿吧,我烧条鲤鱼来下酒,给你讲讲我的事。”
侯一桃心内的阴云还在翻卷,不痛快地说:“我哪儿也不想去,想躺在**看看书,睡一觉。”
马芸芸恳求说:“我今天心里憋着气,你就陪陪姐姐消消气。吃了饭,你走你的,我也想睡个好觉,这个星期太累了。”
他们在超市买了鱼、作料、一些下酒的卤菜和啤酒,两大包东西提在侯一桃手上,他的嘴又不满地瘪起了,说:“原来你请我是想免费雇个棒棒?”
马芸芸就笑,说:“我是想让你看起来像个绅士,你不想做就给我,棒棒钱我还是付得起。”这城市常有些农民进城找活干的,手里拿根扁担和绳子,帮人背背挑挑担担,挣些小钱。有个放得很热的方言电视剧《山城棒棒军》,演的就是他们。
侯一桃还是没让马芸芸找棒棒,提在手里昂胸抬头,说说笑笑,走得很绅士。马芸芸也很兴奋,一路上把肥大的鲤鱼介绍给别人,说什么红翅红尾的,是成了精的,骨头鱼刺里都是营养,煲汤是大补,红烧能美容。把侯一桃说得不停地笑,说:“这鱼流出的口水放出的屁都可以当香水,当年慈禧太后用来招待八国联军的就是这种大鲤鱼,那些老洋人吃一口就全腻死了,所以烧了圆明园来给他们做坟场。”马芸芸就哈哈笑着,在他肩膀上使劲地掐着。
马芸芸的鱼烧得很好吃,侯一桃一会儿就嚼了一堆碎骨头。把酒杯举到马芸芸的面前说:“我该祝贺点什么呢?就祝你的烧鱼的手艺。一吃你的鱼,就想讨你做老婆了。”
马芸芸用筷子敲了下他的头,说:“正经点,什么时候学得油腔滑调了?”
侯一桃说:“我是伤心现在你我都是单身。我们的另一半在何处,把酒问苍天,不知老公老婆,躲在哪里数洋钱?”
马芸芸便笑得喷了一桌子的饭。她说:“还是听点音乐吧?你喜欢听什么?”
侯一桃说:“我想听嘉陵江上古老的船歌。”
马芸芸却放的是巴赫的“安达卢西亚”,庄重的音乐声中侯一桃挺直了身子,望着苍白的天花板,眼内却是一片灰色。
马芸芸说:“我们跳支舞吧?”
侯一桃说:“这舞曲?”
马芸芸说:“跳吧,我带你。”
他们牵着手,一步一步慢慢地踩着曲子,把庄重的乐曲踩出车轮轧过雪泥的声音。他们的身体越靠越拢了,舞步也放慢了,耳朵里没有了音乐,只有心脏在胸腔内很有节奏地弹动。音乐似乎停止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他俩紧紧地拥着一动不动,很像两棵枝叶合抱的树。侯一桃在马芸芸身上又嗅到了越来越浓烈的香水味,他抬起头来,说:“我们还是把酒喝了吧。”
马芸芸没动,像在等待什么。此时,电话铃声响了,声音很猛,把庄重的巴赫先生搅成了一团浑水。侯一桃说:“你的电话?”马芸芸说:“别管它。”铃声就不停地响,完了又响。他们的心也乱了,没心思随音乐晃动身子,只是搂抱的手越来越紧,像想把对方硬塞进自己的身体内。
铃声停下时,马芸芸喘口气,说:“终于完了。”侯一桃问:“谁的电话?”马芸芸说:“管他的,反正不是你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