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侯一桃赶完一篇采访稿,看看表,急躁的模样清晰地写在了脸了。他把稿子扔在马芸芸的桌子上,便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马芸芸对着小镜子给暗下来了的眼皮上色,随口说:“急什么急?魂让人当作饮料喝了似的。”

侯一桃笑了笑,按了下响铃,出了门。

“喂,”马芸芸冲出来喊:“晚饭后去我家包饺子。我们有三个人,一桌牌就差你了!”

侯一桃一溜烟就拐过街角了。他东拐一下,西拐一下,骑过两个街口,在红绿灯下逗留一会儿,往直冲,就是左莉的家了。

他老远就看见左莉提着两个很大的旅行箱从小院的门里出来。后面跟出来的是她的父母。左莉劝说她的父母回去,她母亲还拉着她的手说个不停。她父亲看出了她的为难和着急,就把老太婆劝回了小院,回头对她说了些什么,把门关上了。

左莉抬头看了看天空,又左右望了一下空****的没有车辆来往的路,显得有些失落与惆怅。

侯一桃悄无声息地把自行车停在了她的身后,她吓了一跳,又惊讶地望着一脸嬉笑的侯一桃。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走?”

“我是记者,是‘狗仔队队员’,这世上没有我们嗅不到的腥味。”

左莉的脸激动得通红,眼眶内有泪水在晃。

“怎么?”侯一桃说:“不想我来送送你?”

“我太高兴了,”左莉在侯一桃的脖子上搂了一下,又慌慌地看了眼背后紧闭的小院门,脸是红的。她说:“这两天,我天天都在想,你肯定能来送我。一个站在码头上,一个站在远去的船舷上,那滋味够伤感的。有时,想着想着,我就流下泪来了,捂住被子哭个不停。”

“哈——”侯一桃笑了,说:“走吧,没那么多的伤感,你这是走向新的生活。今天过去还有明天,还有高原那么多的阳光和新鲜空气等着你呢!”他把自行车扔到墙角,提上沉重的包。他俩肩并肩朝前面的公共汽车走去。

浪州只这么一条公共汽车线,一边是长江码头,一边是火车站。他俩是朝码头去的。在长长的等车时间里,他俩一句话也没说,手紧拉着手,都在默默感受对方手心内汗水的粘湿与温热。

到了码头,天快黑下了。上船的跳板上挤满了人。侯一桃扛着箱包,紧拉着她的手,缓慢地朝前移动。有了第一次乘坐渡船时的那种混乱不堪的遭遇,他生怕左莉像艳艳一样,滑进漆黑一团的江里。

从船上下来,他已是满头大汗。他敞开衣襟,让凉风扫进怀里,朝隐在一片蓝雾中的船挥挥手。他不知那边的左莉是否看见了。他在挥手时,心里一沉,一种酸涩的味儿涌了上来。

嘟呜——,汽笛声在平静的江面颤动着它特有的哀伤,嘈杂的人声似乎在瞬间停止了喧闹,静得有些憋气。船把满江的倒影搅乱了,红红绿绿的灯影,如彩色斑点相互混杂,又向远处**去。

侯一桃直到船远远消失了,码头上看不到几个人影时,才想起应该对她说几句保重的话,应该叫她常常来信,应该对她说,她有想象的天赋,是个当作家的材料。

对着黑沉沉的江面,说什么都没有用。他脚下的这个地方,应该叫着岸呢,还是即将远行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