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一桃一醒来,就想扯开喉咙唱歌。
他睁开眼就看见了新新鲜鲜的太阳,看见阳光绸缎似的柔柔软软的从窗玻璃上洒进来,像一摊鲜亮的清水,从扑满灰尘的书桌上直泻痰迹斑斑的水泥地板。他爬起来,脖子与肋骨还有些隐痛,可身体却格外清爽。他推开窗,就嗅到了挂满露珠的树叶的香味。
他把稿纸上灰尘抖到地上,那是他受伤前完成了一半的社会调查稿,稿纸缝中钻出一只小小和蟑螂,警觉地望着他。长长的须条一上一下晃动。他又把厚厚的稿纸砸在厌恶的小虫身上,把虫尸连同灰尘全扫在了地上,他又把几张废报纸扔在地上,用脚踩踩,好像只有这样,就可以把地上废物吸干净。
有人敲门,很轻很小心的样子。他知道是谁在敲门,没有问便开了门扣。门轻轻地掀开了,左莉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捧一束花,提一大口袋吃的东西。
侯一桃有些尴尬地说:“你来,应该先打个电话。瞧瞧,我这里,乱得像个垃圾窝。”
左莉脸红了,在屋里东找找西找找,找不到一个放东西的地方。她埋怨说:“你出院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害我到医院跑了趟冤枉路。”
侯一桃在桌子上铺了层干净的报纸,叫莉莉把东西放在上面。左莉说找几个碗和盘子来。侯一桃找来了,左莉把兜里的卤肉和熏鱼倒进了盘子里,又把两瓶啤酒放在桌上。
“你伤愈出院,应该庆贺庆贺。”左莉爽快咬开啤酒盖,哗地倒了满杯的泡沫。
“唉,你这不是陷我自卑吗?”侯一桃说:“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为那个小女孩的死有了个交代。我受伤了又全靠你的照料,该我办酒席感谢你才是。”
左莉说:“什么对不对,陪我坐在一起喝杯酒就行了。喂,你伤才好不久,就少喝几口。我可不管了!”她端起酒杯,一仰脖子杯里就干了。她双眼闪亮起来,说:“你尝尝这盐水兔肉,浪州特产,肉嫩皮脆,盐味爽口。”
侯一桃撕开一只兔腿,一会儿便成了一堆骨头。他连说好吃,说得左莉也兴奋极了。
左莉又添了一杯酒,眼内的光更明亮了,两腮涌起一团淡淡的胭红。她说:“我们女人的直觉就是强,当初我第一次看见时,我心里就莫名其妙地**了一下。我就想,这是一个不一般的男人,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
侯一桃把杯中的酒喝了一半,甜丝丝的酒水倒进肚腑内,身子暖和起来。他看着莉莉的眼睛,轻轻笑了下,说:“你看上的男人,是哪种类型的呢?”
左莉沉默了一下,把想说的东西在腑内滚了几圈,笑了,脸更红了,说:“你怎么要人把一切都说穿呢?有些东西,能够感觉就不错了,为什么非要些无用的词汇去套。刚猛、诚实、憨厚、善解人意、可倚可靠,什么什么的。词汇一靠,人就不是人了,同没有血肉的桌子、墙壁、玻璃一个样了。”
侯一桃心跳了一下,他觉得左莉不像她的年龄,内心成熟得如同风尘中混了很久的女子。他说:“你感觉到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左莉说:“你就是你。你使我没有觉醒的心猛地**了一下,后来就常常想见你。你是给我这种感觉的男人,像立在前方的锁在烟雾中的岸,我把你当作了码头,悄悄地,有时还要耍点小聪明小手段,朝你靠去。”
侯一桃心内一酸,眼眶潮了。自从梅洁离他而去后,他还是头一次在一个小他五岁的女孩子面前感动过。他把杯倒满,在她杯上碰了一下,说:“感激你瞧得起我。”
左莉把杯中的酒浅浅地舔了一口,说:“我却要远走他乡了。”
“你要走?”
“要走。我争取到了学校唯一的支边名额,想远走高飞,去另外一片天地闯。”
“是去西藏?”侯一桃想起她在医院里说过的。
“是去川西高原。一个离西藏不远的县城。”
“高原很苦,你受得了吗?”
“在这里,我只是市长的千金,弱不禁风的女子。可我就想自己去闯,我不相信没有父亲我什么都不能做。”
侯一桃看着她的眼睛生动极了,说:“我佩服你。那是个什么县城?”
“康定,你听说过吧?是藏族自治州的首府,那首‘跑马溜溜的山上’唱得就是那里,那可是一首全世界都有名的情歌。”
侯一桃沉默了,康定这名字在他心里涌了出来,像深深的水池里突地开放出的一朵睡莲。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对这名字充满了向往。他觉得,从他一生下地,有一根肉眼看不见绳子,就把他同那座高原小县城拴在一起了。
他说,像在问左莉,又像在问自己:“你喜欢那里?”
“不知道。我想去了那里,会喜欢的。”
“好!”侯一桃站起来,把酒杯举得很高,又有些伤心地说:“我们就算是为了告别的聚会吧。”
她大口大口地把满杯的酒灌下肚,然后背着身子。侯一桃知道她在擦拭眼泪。她回过头,眼内涌着血红,笑了声,笑得很苦。她说:“我想,想紧靠着你坐一会儿,行不行?”
侯一桃让出个空位,说:“过来吧。”
她凳子挪过来,双手搂住了侯一桃的脖子,润滑的脸摩擦着他脸颊上的胡楂,一股股滚烫滚烫的东西淌了下来,那是她的泪。
侯一桃身子僵硬了,动也不敢动。他压抑在心内的欲望更盛,生怕动一下,就会伤害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她却胆大地吻住了他的嘴唇,很久很久,才说:“一桃哥,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侯一桃在她的脸颊上尝到了泪水的咸腥。
“我请求……我是当真的,你一定要答应我。”她不敢说出口,但羞涩的脸上还是露出了坚毅。侯一桃还是听出了她想要说什么,看着她,好像在鼓励她把想说的说出来。她低着头说得很细声:“我请求你给我留下一个永生不忘的东西。”
侯一桃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推开她,说:“冷静点,喝点白水,不要再喝酒了。这可不是草率的事。”
左莉也望着他,有些失望。她咬了下嘴唇,说得很大胆:“这不是草率,我考虑了很久。有什么事,我一人能够承担。”
“你考虑了很久,我却一点也没有考虑。”
“你现在就考虑,你会想通的。”
“我不是一个不负责的男人,也不会把爱当玩后就扔的玩具。”
左莉笑了,很开心的笑,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她的头靠在侯一桃的胸前,感到很稳,很放心。侯一桃搂着她的腰,什么样也不说,也知道此时他俩的心靠近了,真像一艘孤独无缓的船,在的水泥浇铸的码头上。
她说:“我走了,不能带走你,带一粒你播下的种子走。我会爱惜他,哺育他。有了他,我就有再一次和你在一起的希望。”
侯一桃不知所措了,他看着桌上狼藉的杯盘碗盏,说:“你喝醉了,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左莉又搂着他的脖子,急风暴雨般地在他脸上脖子上狂吻起来。他心内的欲望哗啦一声破裂了,眼前洒满了五色斑点。他感觉到她的心脏跳着狂放的舞,舞进了他的胸腔,带着他的心脏一起舞动起来,踩得地板波波的响。他看着对面的床铺,说这里不行,上那儿吧。左莉便站起来,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又拉开了白色的胸兜。侯一桃眼前让白色的光一闪,便什么也看不见了。他顾不了什么了,也脱光了衣裤,紧紧搂着左莉滑润的身子,好像要把什么东西硬塞进火一般滚烫的胸腔内去。左莉被他搂得浑身哆嗦。他松开了手,她才喘了一口气。接着,他们又紧紧搂着,谁也扳不开谁。
侯一桃把自己生命的种子连同压抑已久的**,全播进了左莉的体内时,他的眼泪止不住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