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在桌边喝剩下的啤酒,把一大盘烧饭鱼吃得只剩下骨头。侯一桃抹抹肚皮,说:“吃得真饱。”马芸芸说:“吃饱了,该你干活了。”
侯一桃却到处找牙签,把碗筷抄得砰砰砰响,说:“吃累了,该躺下来休息了。”
马芸芸说:“你才来报社多久?什么没学会,挺着肚皮享清福到学会了。”
侯一桃掏着牙齿说:“你叫我干什么活?”
马芸芸指着杯盘狼藉的桌子说:“把碗筷洗了,桌子收拾了。我做菜,你收拾,一点也不过分吧。”
侯一桃瘫在沙发上,垂头丧气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在外面吃小面也不上你这儿来了。”
马芸芸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进厨房,哗地拧开了自来水,把碗筷洗得哗啦啦响,说:“我早知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把天生的懒骨头,讨老婆其实是找个廉价的奴仆。倒霉的都是我们女人。”
侯一桃想,自己什么时候想过要讨她做老婆了?
马芸芸收拾完了,抹干净桌子又端来热腾腾的茶,侯一桃喝一口香喷喷的茶,说:“能讨一个你这样的老婆,简直太享福了。”
马芸芸说:“我的男人就是这样享福享到头了,他还是跟别人走了。”
侯一桃知道又说到她的伤心处了,就想找点开心的话说。音乐早就停了,空转的磁头叭地弹了起来。屋里安静得没有了声音。侯一桃却感到紧张起来,搓搓头发又搓搓手,不知道该干点什么。马芸芸看着尴尬的他笑起来,说:“别害怕,我叫你上我这里,又不是把你宰了吃掉。”
侯一桃说:“我谢谢你的好饭好菜了,我得回家去了,晚了妈妈会骂。”
马芸芸笑得更响了,说:“有幼儿园阿姨在,妈妈不会骂的。”
侯一桃也笑了,把杯里的茶喝光,说:“再放首音乐吧,听完我就走。”
在老巴赫的曲子又响起来时,有人砰砰砰地把门敲得很响,接着锁孔转动了一下,门开了,一个背有些驼的中年男人站在门边,灰白的头发耷在眼镜片前,脸瘦瘦的有些憔悴。马芸芸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又赶忙装出平静的表情,同侯一桃说着笑话。那男人说:“芸芸,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没人接?”
“我们没听见。你问问小候,我们谁听见电话了?”马芸芸看着侯一桃,挤着眼睛笑。
那男人说:“你的生活我不会干涉的。我是来取走我的东西的。”他在桌上墙上都看了一遍,又推开卧室的门瞧了瞧,问:“我的东西呢?”
马芸芸说:“在阳台晒太阳。”
他到阳台看着那一大堆扑满灰尘,散发出一股股霉味的东西,说:“你也太过分了。我的东西还不如你的垃圾,老鼠老在里面筑窝了。”
马芸芸从喉咙深处吐出听起来很怪的笑声,说:“你还想让我每天陪着你看着你吗?刘大为,你别以为脑门发光所有人都得把你当个人了?你的一切东西我看着就伤心。”
刘大为选了几样书和笔记本,刮胡刀已生锈了,他看了看又扔进垃圾堆。只好这样了,一无所有或许活得更自在。他说:“都留给你吧。我再也不会来了,你好好的过日子吧。”他看着侯一桃脸上隆起奇怪的笑,把东西塞进手提包,说:“我再也不会来了!”
马芸芸却伤心了,说:“你还不快滚呢?”
刘大为靠着沙发坐下来,头躺在软软的靠背上,望着白得刺眼的天花板,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的恩在哪儿去了?我来了茶也不请我喝一口?”
马芸芸没理他,她真的对这男人讨厌死了。侯一桃却坐不住了,说:“主任,我得走了。”
马芸芸一把拉住了他,说:“你走什么?我们的事还没完呢!”
侯一桃有些不解,说:“啥事都没有,我们吃了喝了,还有啥事?”
马芸芸却把他搂在怀里,搂得很紧,红油油的嘴唇毫无顾异地朝他脸上嘴唇上吻着,侯一桃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坐在旁边的刘大为憋不住哈哈笑起来,笑的声音很怪。他说:“看来,我搅乱了你们的好事。我还是走吧,一个无家可归的男人,真的不如一只狗。”
他走了,出了门还伸进个脑袋,笑笑说:“音乐放起来吧,放那首‘幸福的一对,幸福的时刻’,二胡独奏的,磁带在我的柜子里。”
马芸芸却把尴尬得不知所措的侯一桃松开,忍不住扶在他的腿上哭起来,哭得很伤心。
侯一桃更不知所措了。他说:“你离我远些行不行?你的香水味快憋死我了。”
脱离马芸芸怀抱后,他松了一口气。他对这女人有种新的感觉,像一块又肥又腻的肉,看着嘴馋,尝着又恶心。他恨自己脑袋一晕,就跟着上了贼船。
马芸芸有些不高兴了,说:“你脸为啥冷着?是讨厌我吧。”
侯一桃装出一脸的苦笑,说:“我瞧时间太晚了。我还有个约会。”
马芸芸说:“约会?跟姐姐在一起就不叫约会?你还是坐坐吧,听我给你讲讲刚才那个男人,那是你们男人的榜样,专门作弄我这种老实巴交的女人。”
侯一桃又觉得心里犯腻,嘴上却说:“那男人怎么样可不管我的事,我上辈子上上辈子都没同他照过面。他是谁,管我屁事。”
马芸芸却一本正经地望着他,说:“在姐姐这儿,嘴里干净点。”
她把同刘大为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讲了,也不管侯一桃听不听,只想痛痛快快地讲出来,把这么久憋在心内的闷气宣泄出来,心里才舒畅。末了,侯一桃说:“我不知道他就是你的男人。”她说:“一个黑心的男人。”
侯一桃说:“我想,他也很可怜。”
马芸芸吃惊地望着他,说:“他还可怜呢,他把我害得那很苦!”
侯一桃说:“他以为是分手了,一切都了了。想不到仇恨却在另一个人的心内越积越深。他不知道你天天都在诅咒他,他的耳根都会烧坏的。”
马芸芸的眼心都烧红了,她真想破口大骂几句粗话,什么难听骂什么,骂所有的负心的男人。她还是叹口气,忍住了。她把杯中冰冷的咖啡喝干,玩着手中的空杯子,说:“我还有什么可恨的呢。完了就完了,杯子空了,再盛满也不会与过去的一样了。仇恨只能伤了自己,我怎么会去自作自受呢?好了,本来想请你来喝点酒,轻松轻松,却让你受了这些罪。你走吧,出门时把门关好,我不想动了。”
侯一桃才觉得她也非常可怜。人呀,活成这样都非常可怜。情,真是人类欠下的债,谁欠了谁的真说不清楚。太认真,只有折磨自己。他本想劝说她几句,可怎么开口呢?他对于她又算是什么呢?
在出门时,他心内跳出了报社门房老头哼的那句词:贼猕猴偷了一个,大蟠桃呀!
其实,那蟠桃吃在嘴里,也没有什么好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