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一桃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一周。
他躺在软绵雪白的枕头上,许多时候都是闭上眼睛半醒状态,鲁达揍镇关西的事便如电视画面似的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晃过。他就是好汉鲁达,那个精瘦的船主就是欺世霸道的曾屠户。他想象自己揍他时,像鲁达那么威风,却不像他那么鲁莽,三拳就把人揍死。他会用根细细的柳条慢慢地抽打,像猫玩老鼠一样把他玩弄个够,最后再把他那条臭烘烘的乱撒尿的东西揪下来,塞进他的嘴里。他想到这些,便兴奋得想吼想叫,身上的伤痛便跑得无影无踪。
报社来了许多人,他的床头柜里让吃的东西塞满了。马芸芸气愤愤说,打记者是犯法的,要在报社上曝光,让警察破案捉凶手。问他:“凶手是谁?”他说:“天太黑,看不清。”
他们就哈哈大笑,说是瞎猫撞到瞎耗子了,他挨的是“误伤”,按这座城市里的规矩,叫“该遭!”
副刊部主任焦胖子送来一束玫瑰花,他们一看就笑得更厉害了。他们说,这个怪老头想和新闻部里最帅的小伙子搞同性恋。侯一桃大叫把它扔了,他嗅不惯这花的臭味!
焦老头委屈得抹抹汗涔涔的光头,说:“我是见这花好看,才买的。”
马芸芸说:“你是见这花的价钱比其他花便宜,才买的吧?”
焦老头便羞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走后,侯一桃把花扔进了垃圾筐。
他睡了一觉醒来,那花插在一只酒瓶内,又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左莉站在床边,低声说:“我见这花很鲜很好看,找了瓶子插上了它。”
他就默不作声地让这花在身边好看和发臭了。
这一周,全靠左莉的照料,给他送来好吃的,清洗脏污的衣物。他觉得自己像她照料下的幼儿,伤口恢复得很快。拆线与取夹板那天,她搀着他走到了太阳底下。他浑身让太阳烤得暖融融的,也感觉到她搀扶自己胳膊的手兴奋得颤抖。他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得很响,也听见了她的心跳。他们的心跳在同一个节奏上。
她本不想破坏这种愉快的气氛,可她还是忍不住把憋在心中的话说了:“我可能要离开家里人,一个人生活了。”
他说:“好呀,人长大了,是该自由自在地飞了。”
她脸又露出些忧郁,低着头说:“我已申请去边疆了,支援西部的幼儿教学。”
他说:“走那么远?”
她说:“我很想到西部去看看。”
他说:“你走了,你父母舍得?”
她说:“我爸说,人大了,就该走自己的路。他们有自己的事情,我不会去干涉他们的。”
他在她肩膀上揪了一把,说:“小女孩子终于长大了!”
那天,侯一桃和左莉在医院外的小酒店内喝了一下午的啤酒,端起酒杯,又不知该祝贺些什么。他们都感到心里很沉重,只有默默地吞酒。
他说:“吞酒比吞泪水好。”
她两行泪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几天后,侯一桃出院了,马芸芸、左莉都没来,他想独自一人走回这去。在路上,他望望天,望望这座城市让废气污染成姜黄色的天空,与天空中凝固不动的那朵苍老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