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之土, 与最后的花园

——6——

“转眼就是夏天了,”

“野蔷薇快要绿叶满枝, ”

“遮掩了它周身的荆刺;”

“苦尽之后会有甘来。”

冰冷的雪原、苍白的日光。自玻璃瓶向外望去, 瓶外的金属仪器与沉寂的世界以相当怪异的姿态扭曲着。

白金的长发在试剂瓶中飘散着,那双如同永冻的海冰的双眼缓缓睁开。溶剂中细小的气泡以奇异而微妙的姿态缓缓向上攀升着,冰冷的瓶壁仿佛冻湖的浮冰。

实验室中的仪器闪烁着金属独有的冰冷的辉光, 但他却不会感到不适和寒冷。

他是坎瑞亚学者“黄金”莱茵多特自豪的产物。

他是“无垢之土”, 是“白垩之子”,是一件堪称完美的工艺品。

他是未来尚为完全确定的“质料”。

——他是“异类”。

雪原终年不止的狂风混杂着冰冷的细雪吹遍了群山。他独自漫行于古代遗迹的断壁残垣中,偶尔再度飘雪之时, 才会抬起头, 静静地望向这片灰蓝色的天空。

形状不同的雪花落在他的手心,而后这朵精致而易碎的花便在他的掌心融化了,没能留下一点痕迹。

“只能盛开一瞬却无比美丽的花朵, 生命的极致也在于此。”

灰蓝色的天空布满阴霾,而冰冷的雪原也只有永远沉默的冻土。

他不会感到不适和寒冷。

她的面容闪烁着金属般的冰冷, 所有的情感仿佛都被风雪掩盖。

“——炼金造物不会感觉冷的吧?”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原本应该这样才对。

原本应该……

可是那一瞬间, 他突然觉得好冷。

他说不清哪里冷, 只是觉得好冷。掌心、手臂、双腿、腹部, 胃部中翻腾中某种浅浅的苦涩,仅仅是额头上坠落的雪花也让他感到如坠冰窟般的冰冷。

握住素描本的手紧了紧,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了。

分明是外出采风, 那天在他的画布上的,只有一座那样高、那样大的雪山。

雪山上没有任何复杂的线条, 画面上也没有任何一丝活物的气息。

“土地不是用农具去犁的, 而是用铁与血去争夺的。”

“所爱之物不是用于观赏, 而是用绝对的力量占有。”

师父, 您是这样想的吗?

自诞生那日便看到的无垠之白,是炼金术带他来到了世界。创造者走后,那便只是一片空白虚无的雪原。

实验室中的仪器闪烁着奇异而冰冷的辉光。

“执着于追寻到意义的存在,其意义究竟是何物?”

溶液中的气泡在培养皿中缓缓上升。透过扭曲的瓶身,他与那双了无生机的黑色双眼对视着。

“……即使是雪山,”

“也有这样看起来这样脆弱的花在开放啊。”

黑色的长发飘散在冰冷的溶液中,苍白的皮肤如同沉寂的雪原。

“生命是多种多样的自由之物,”

“不应以长短定义优劣。”

“哪怕只绽放一刹那,”

“短暂的生命也未必是坏事。”

写满公式的笔记本,凌乱凌厉的字迹,无言地诉说着已不属于此世的古老技术。

人们厌弃着它,因为黑血曾经遍布大陆,带来了灾厄与哀叹。

但是否有人还记得,在最初的时候,“黑土之术”也是怀抱着想要孕育生命的美好愿望而诞生呢?

“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是你的自由。”

“但须知,你所选择的前路不会有风的护佑,”

“那里漆黑无比。”

他关上了大门,面无表情地接受了所有的质疑和否定;而神对此保持沉默。

“在你的面前,我无需掩饰。”

“因为你和我一样。因为你也和我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

“因为你的存在……”

“我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的眼睛那样美丽,像闪耀的黑曜石一般。那并不是像如何名贵的宝石,它那样的温柔而沉默。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就像很久之前他们的初遇一样。

她站在他的身边探出头,好奇地望向这个盛大而喧嚣的世界。画笔蘸上银白与翠绿的颜料,画布上花朵簇簇地绽开。

她侧过了脸,好像说了什么。

他已经记不得那时她到底说了什么了。记忆被时间磨损着——但他仍旧记得,那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拉住他,向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

“但因为是你,”

“凋零便变得难以忍受。”

失败。

溶液的气泡缓缓上升,乌黑的长发像奇异的水藻一般,蕴含着某种不可言状的生命力。她的指尖泛着血色,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眼缓缓睁开,嘴角也微微扬起——

“好久不见。”

失败。

“……我爱你。”

它的脸上绽放出甜美的笑意,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与此世相反的生命力在流淌,连星海的气息都如出一辙。

失败。

“你爱我。”

……

风洗的群山吹来了寂寥的气息,雪原中的世界一片寂静。实验室中的仪器再一次发出了嗡鸣声,如同他绷紧的心弦。

“所以……”

“带着我的祝福,”

“更加从容地前进吧。”

“……阿贝多?”

白色的裙摆在温柔的风中鼓起,如同林间白鸟颤动的翅膀。青年微微弓着背,小心翼翼地拥抱着怀中的少女。

黑曜石一般的双眼,微微上扬的嘴角。

“你敢肯定来到这里的,”

“真的是她吗?”

“——我可以肯定。”

青年的声音平淡从容,带着几分特属于雪山的冷澈。魔女翠绿色的眼中滑过了几分凌厉,琴灿烂的金发与佩剑的剑锋一同闪烁着冰冷刺眼的光芒,骑士团办公室中陷入了某种寂静。

“只要她站在我的眼前……”

与此世完全相反的生命流向,确实是值得描绘的对象。

——但是,他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来自异世的花了。

从此,他遇到的每一朵花都是她的样子。她在瓶里,她在画布上,她在土壤里。她是伸展的生命,也是蜷曲的生命。

他是那迷离而沉默的紫藤花海,她站在他的花影中微笑。她俯下了身,是那朵单薄的塞西莉亚花最后的园丁。

她是他的花。他的太阳。

她是无垢之土之上最后的花园。

“只要她站在我的眼前,我就能知道那是她。”

“……丽莎,”琴从累牍公文中抬起了头,顿了顿看向身边正专心致志整理着图书的魔女,“你……”

“嗯?”

把一本没有放到正确区域的书籍成功再次分类,丽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侧了侧脸,发出了一声带着几分慵懒的鼻音。

琴犹豫了半晌,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连我们的骑士团代理团长大人都说不出口的话,那该有多难措辞啊?”丽莎轻笑了一声,回过了身,“既然这么说不出口,那就干脆不要说了。”

“关于这件事,”琴站了起来,严肃而认真地看向她,“我希望你能为我提供一些建议。”

“建议?”紫色的蔷薇伴随着细微的雷声在她的指尖迸现,又在魔女满是玩味中的吹气中乍然碎裂,“什么建议?”

“……丽莎。”琴蹙了蹙眉,“你分明知道那是多么危险的技术,为什么还要把——”

厚重的书籍合上时发出了沉重的声音,惊起了办公室中的尘埃。丽莎抬起了眼,神色淡淡:“难道你忍心看着她再次死去吗?”

“……”琴动了动发白的嘴唇。

“琴,”丽莎说,“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了。”

“偶尔……”

“……也要相信他们。”

巨大的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中午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根根叶脉都清晰可见。

每当感到疲惫动摇,琴仍会来到这棵树下,接受风的洗礼。

风洗净她的困顿,令她重拾前行的力量。

这是风起地的神树,是初代“狮牙骑士”道路的终点;同时,也是她的起点。

“风之神,请指引我。”

双手合十,闭上双眼。琴站在树下,正如一直以来的日日月月。风从古老、自由、骄傲的城邦吹来,混杂着蒲公英与森林的清香,夹杂着颂歌细碎的音节。

千种名字各异的风从她的身侧轻柔地路过,在她的耳边呢喃着千种语言编织成的诗歌。

“为了爱,他愿意夺回她;”

“为了爱,他愿意放下她。”

“那是他的自由,”

“便是我的意志。”

“前方的路一片漆黑,”

“那里是无风之地。”

“但风向是会转变的。”

“终有一天,会吹向更有光亮的方向。”

翠绿的风与白鸟散落的羽毛一共缓缓落幕,在寂静的房间中,阿贝多紧紧地抱着你。他没有说话,你也没有说任何话。他的肩膀微微的颤抖,就像玫瑰在寒风中初生的新叶。

“……好久不见。”

你低低地说道。

你忽然想起了雪原中的那颗赤红色的宝石。

那时,你带着这颗被命名为“赤成”的宝石在展览上展出后,你就把它捐献给国家了。

同行的人自然曾经震惊地问过你为什么。它的成色那么好,所有人都看的出;而在那场展出后,它的价值更是在国际市场上飙升到了天价。

你当时是怎么样回答的呢?

你望向青年的双眼。它们是那样的蓝,向矢车**瓣般湛蓝;又像雪山的冻湖,浮着一层薄薄的冰。

“你爱我。”

它的指尖泛着血色,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暴怒。它狂乱地尖叫着,用尽全部力量嘶吼着爱。

“你说的没错。”

他说。

它的爪尖勾破了他的大衣,黑曜石般的眼睛与那双冷淡而平静的双眼对视着。

“——我爱她。”

你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啊。

那时,你是怎样回答的呢?

“没关系。”

你回过了头,向同事微微一笑。

“我已经拥有……”

“属于我的‘赤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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