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之土, 与最后的花园

——5——

“话一旦说出口,”

“某种事物就会像晨露一样消失。”

“微妙的含义就会变成单薄的舞台背景;”

“而秘密不再成为秘密。”

千万种名字各异的风自狭窄的窗口如同白鸟一般轻盈地落入, 如同夜晚森林中跳跃的萤火虫, 无数跳跃的、细微的、带着清香的绿色光点充满了整间昏暗的试衣间。白色的羽毛膨满,又与风一同乍然散开。

而在风与飞鸟中包裹的,是蒙德森林中最神秘的一片翠绿的湖泊。

无数的风自你的身侧飘然而过, 心脏处传来的阵阵剧痛也在带着一丝凉意的风中慢慢缓解了。你靠在墙角, 怔怔地望着立于风中的神祇。

他静静地呼吸着,随着千风扬起了白皙的脖颈。翠绿色的双眼如同深邃的天空,代表着其无上神圣身份的神纹在黑暗中仿若灼烧般闪耀。

他是奏响高天之歌的歌者, 亦是行走于地面的吟游诗人。

他是万风之主, 是蒙德的神明。

他是巴巴托斯。

他是……

你怔怔地望向他,动了动因疼痛而苍白的嘴唇。

“……温迪?”

“哟,旅行者。”

苍翠的双眼微微一动, 如同飞鸟的翼尖掠过湖泊时掠过的涟漪。少年的手冰凉而温柔,一贯缀着笑意的脸上如今却夹杂着几分复杂的神情。

“……好久不见了。”

“——所以, 你把她……带回来了?”神情严肃的女性蹙了蹙眉抬起了头, 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阳光从办公室的窗子中洒入, 让她耀眼的金发愈发灼人。

“时间”是神奇的存在。

有人遗忘时间, 有人在意时间。有人在时间的磨砺下绽出光芒,而有些人则被时间永远地留在了某个执念产生的瞬间。

不管怎样说,显而易见, 时间让这只“幼狮”已经磨亮爪尖。现在的她已经足够成熟,果决而坚定地贯彻着古恩希尔事德家族古老而严厉的家训, 守护着她的信仰。

“……嗯。”青年动了动嘴角, 最后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很抱歉, 但我必须这样做。”

“阿贝多先生,”琴语气微微加重,“……不,西风骑士团首席炼金术士兼调查小队队长。我记得我曾经和您说过,这件事……”

“好了好了。”

金属饰品与法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声音与那道慵懒的女声同时响起,魔女棕色的长发与翠绿的双眼在午后显得格外柔和。丽莎从原本倚着的书架旁走了过来,嘴角挂着一丝始终不变的笑意。

“琴啊,明明听说小可爱醒过来的消息的时候很高兴的吧?有些时候,还是坦率一点比较好哦。”丽莎掩嘴一笑,但话虽是向琴说的,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仍缀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打量着阿贝多。

阿贝多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神色未动地与丽莎对视着。

他当然知道。

诞生孕育于那个禁忌的国度,“黑土之术”本身就是最为危险的存在。在五百年多年前的那场大战中,裹挟着怨恨与不甘,向着天理进行了不顾一切、甚至燃尽自己的反击。

“伟大的古国被降下了不义的惩罚,”

“伟大的古国子民被歪曲成了怪物。”

统治地下世界坎瑞亚王国的黑日王朝覆亡,灾难突破了古国城墙在大陆上散布开来。被称为“黄金”的炼金术士堕落为了罪人,孕育了大量漆黑的魔兽。

“无法获准诞生的生命”

“无法实现的愿望”

“彷徨在漆黑宇宙中的”

“悲哀的未果之梦”

“借由我的身躯”

“降生在‘现世’中吧。”

带来灾厄的龙,侵蚀世界边界的魔血之兽,溶解空间、创造通行的裂隙的王兽……它们流淌着与此世不容的黑血,在大陆上跳踏众生、破坏一切。

它们的生命是变质的,由世界外的力量赐予的。黑暗的力量扩散行进,污染所遇到的一切。

而一切的伊始,那位被称为“黄金”的炼金术士,正是他的师父莱茵多特。

这本是必须隐藏的秘密,是危险而致命的利刃。

就算当得知真相的人们仰望着虚假之天时会暗暗磨亮利剑与弓,就算所有人们沉睡于无梦的世界中安然度过一生,它也不该被再度揭开。

至少不是现在。

……他知道的。

“我会承担一切可能发生的问题的责任。”阿贝多神色平静地与两人对视着,“我会保护她,而她也不会为这里带来任何危险。”

““保护”……”丽莎轻笑了一声,用指尖敲了敲冰冷的办公桌桌面,““炼金术”,多么神奇的存在,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神迹”呢。”

“对神给予的奇迹要求太多,就要好好想想——神开出的价码,自己到底付不付得起。”

阿贝多微微抿了抿嘴,眼中滑过了几分夹杂着不忍与哀痛的神色。他垂下双眼,再次抬起头后已经恢复了平静而坚定的神情。

“与神无关。”他神色淡淡,“是我自己放不下而已。”

“受风庇佑,蒙德是自由之邦。阿贝多,我尊重你的选择。”琴骑士服上的金属闪烁着冰冷灼目的光芒,“但你如何确认这一点?创生出来的生命,你如何保证她不会对蒙德造成威胁?”

“阿贝多,你已经耗费了那么多时间,试了那么多次,也失败了那么多次。”丽莎摇了摇头,“你我都不是无知之人,自然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事情。那么,你就敢肯定这次就能够成功吗?”

“换句话说,你敢肯定——”

“——来到这里的,真的是“她”吗?”

“你究竟是制造了一具能容纳灵魂的躯壳,等到了那十几亿分之一的可能性——”

“——还是因为太过执着,制造出了一个由内自外、完完全全的——”

“——炼金造物呢?”

“……丽莎——”琴看向阿贝多的眼神夹杂着不忍与担忧,向丽莎摇了摇头。

且不说她担心在蒙德城内刺激阿贝多可能会造成的危险,她当然能理解阿贝多的心情。

想要留住重要之人,想要保护重要之人,想要拯救重要之人……

能让眼前这位对一切似乎都那样疏离的炼金术士产生这般执念的,世间又能有几人呢?

就连她自己……

“——好吧,先不论这个。”丽莎宽慰似的轻轻拍了拍琴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向阿贝多,“你明明知道琴是反对这个计划的吧?成功了好好藏着就是,何必来特意找我?”

“因为我想要向你学习如何制作“舍尔特之泪”。”阿贝多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正视着丽莎,那双湛蓝色的双眼如同平静的冻湖。

丽莎怔了怔,随后忍不住笑了。再看向阿贝多时,她的眼神已经转冷:“既然你知道“舍尔特之泪”及其功效,那么应该不会不知道,那是须弥的禁术吧?”

“我知道。”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质问,阿贝多的语气却无比平静。他似乎并不是说着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事,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陈述着某种事实,“筹码任你开。”

“哦?任我开?”丽莎冷笑了一声,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那么,如果我说,我要你留下来给西风骑士团干活,一切按照蒙德的意志而行,一切都奉献给蒙德——”

“——可以。”

魔女的话语戛然而止,偌大的骑士团陷入了寂静,只有青年那双平静的、如同矢车**瓣般湛蓝的双眼。

“如果是为了她的话,可以。”

飘落的飞羽遮盖了你的视线,你怔怔地握住少年冰凉纤长的手,在他的搀扶下才勉强站了起来。

很多年不见了。

虽然几十年对魔神来说或许只是弹指一瞬,对于温迪说不定只是吃一个苹果、谱一曲新歌的时间——

——但对于你来说,就是你的后半生。

“怎么样?应该感觉好多了吧。”少年容颜丝毫未改,带着几分你熟悉的、狡黠的笑意故作若有所思地用食指指关节敲了敲下巴,“唔……就叫做“风神之赐”好了。”

你才反应过来刚刚的状态有多狼狈,深呼吸了几次后,便再度露出了调侃的笑容:“许久不见,我们的风神大人倒是添了新技能呢。”

“喂,风神偶尔也会干点正事的。”温迪向你笑着歪了歪头,“因为是很重要的技能嘛。”

“虽然与战斗或是强大的力量并无联系,却能拯救重要之人。”

“这一次……”

他的笑容还是那样,如林间的风般清澈。

“总算赶上了呀。”

你动了动嘴唇,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既然未尽之言的意思你们心照不宣,那么此时的言语就算说出口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想要转移一下话题,可惜大脑一团浆糊,基本上已经停止思考了。在一片混乱中,你居然问道:

“你是来这里喝苹果酒的吗?”

温迪:“……”

你:“……”

……天啊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正合我意。”温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狡黠地冲你眨了眨眼睛,“那——要听下去的话,先请我去喝杯苹果酒吧?”

你:“……”

嗯,不愧是你。

“好了。”温迪收起了笑容,“我知道,你是想问关于“你为什么来到了提瓦特”之类的问题,对吗?”

你顿了顿,看向了那双翠绿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并不是没有问过阿贝多。但他始终没有回答过你,只是静静地看向你。

你知道他的意思。他并不想向你撒谎,不告诉你真相也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和苦衷。很快,你的好奇和疑惑就被急剧的痛苦和随之而来的求生本能所淹没,便暂时地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了。

“黑土与白垩、宇宙与地层,无垢之土创生原初之人……”温迪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我想,你大概也知道。至高炼金术与无上学识的融合,其终极,便是“人”的创生。”

“而阿贝多,正是诞生自那座覆灭的古国“坎瑞亚”中独有的一种用于孕育生命的炼金术——“黑土之术”。”

“他的创造者——亦是他的师父,就是五百年前将黑暗与灾厄散布到大陆的、堕落的炼金术士“黄金”。”

““创生”,本就是傲慢的事。明明同样是行走于陆地的生命,却因手握着仲裁造物的法槌,无情地审判着生命的去留。”

“原本拥有如此漫长的、孤独生命的存在,应当对强行挽留生命并无兴趣。”

“但是,他却停止了所有课题,试图超过他的师父,制造出一个能容纳灵魂的躯壳。”

“这无疑是难度更大,也是更为禁忌的存在……”

“短暂的生命也未必是坏事。”

如同极海冻冰般湛蓝的双眼抬起,青年苍白的脸上挂着冷淡的表情。

“高效、完美……”

“意味着不会被孤独所困扰。”

“只能盛开一瞬却无比美丽的花朵,生命的极致也在于此。”

“这条路注定要面对质疑、否认、排斥、厌恶,与无穷无尽的失败。”

“……但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原本他不该带你来的。”温迪呼出了一口气,向你笑着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那位骑士团代理团长大人可不会放过他的。”

你动了动嘴唇:“……阿贝多,为什么会……”

“或许是因为你的状态让他太过不安,试图求助于须弥的智慧。”

少年轻笑了一声,眺望着窗外矢车菊般湛蓝的天空。

“又或许是……”

“认为自己心爱的花比起在雪山的寒冷中寂静地绽放……”

“更想让她去阳光普照、温暖热闹的地方吧。”

“让这样的存在愿意背离自己的理念,使用禁忌的技术,试图抓住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机会;然而这样费尽心思、奇迹下的成功,却又能为了对方而放弃拥有她……”

温迪站了起来,眺望着窗外矢车菊般湛蓝的天空,狡黠灵动的双眼中浮现出几丝笑意。

“……唔,我想,无论是对于蒙德来说还是出自私心,都不是坏事吧?”

“所以——”

试衣间的门被焦急地推开。与此同时,清澈而温柔的千风再次流动。在鼓动的白鸟羽毛中,风神向你狡黠地眨了眨眼,便带着风一同离去了。

“所以……”

“带着风的祝福,”

“更加从容地前进吧。”

你怔怔地转过头,与一双不断颤动着的湛蓝色双眼对视了。

他的声音是贝加湖畔冰冷而清澈的湖水。

他束起的发丝是冬日里苍白的阳光。

他的眼睛是极地最深处湛蓝的冻冰。

他的皮肤是一望无际的无垢之土。

他的心是……

“蒲公英,风车菊,小灯草和塞西莉亚花。”

“代我向那里的一位姑娘问好,”

“我曾经那样爱过她。”

作者有话说:

①话一旦说出口,某些事物就会像晨露一样消失,微妙的含义就会变成单调的舞台背景,秘密不再成为秘密。——村上春树《东京奇谭集》

②(4)和(5)两部分的歌曲改编自《斯卡布罗集市》感谢在2022-03-19 17:59:52~2022-03-21 23:4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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