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
江提边, 杨柳低垂,水面被清风拂过, 漾出一圈圈的波澜。江道中, 缓缓驶过一艘精致的画舫。
它足足有三层高,漆着朱红或是营黄,船柱雕梁画风。若是离近了看, 时不时还能看见舫中凭栏远望的男子, 他们各个轻纱掩面,身着朱衣,
或是轻声歌唱,或是拨弄琴弦,
美不胜收。
画舫的最上头,立着一块匾额,上面红底金字写着‘烟雨’二字。
这是一艘烟雨阁的歌舞坊。
“宿主,这船有点高啊。”
元笙笙打开雕花窗子向下望,
确实, 她现在所在的就是画舫的第三层,对她来说,若是从这个高度往下跳的话,确实有些高。
不仅如此, 穿越前就只在游泳馆浅水区游泳过的元笙笙,此刻也有些拿不准她跳下去,是否还能生还了。
距离她醒来已经过了三天了,
这三天她过的可谓是度日如年,
不仅是因为根本没人进屋, 门外寸步不离的两个守卫就跟哑巴一样, 就连送饭都不多说一句。
她还……在担心尹清。
这三日, 她唯二的解闷乐子,就是听左边房间那位郎君弹琵琶,或者是右边房间那位公子抚琴。
幸好,她还有田田兢兢业业地讲冷笑话给她。
田田就是系统新分配给她的向导,从这两天的相处来看,笙笙猜测她的系统设定应当是个有些冒失的甜妹。
“尹清的情况怎么样了?”她看着外面的江景,有些烦躁。
“宿主不必太过担心,虽然依旧不乐观,但好在现在生命值现在还算平稳。”
昨日,一人一系统呆在房间里还正琢磨着到底是琵琶公子的技高一筹,还是那抚琴郎君更为有韵味之时,田田就告诉她,尹清就出事了。
在原本的计划中,她想等到船靠岸那一刻再趁乱溜走的,却没想到两日前尹清的身体忽地开始变差,甚至一度都低于系统划分的危险区以下了。
都这种时候了,叫她如何再在这个破船上呆的下去?她都恨不得拿个竹蜻蜓就赶紧飞回去。
笙笙望了望下面浑绿的江水,先试探性地将一只脚跨了出去,骑在了窗棂上,随即她深吸一口气,索性闭上眼,心一横,身子一歪,就朝着一江春水跳了下去。
只是预想当中,入水后的窒息感并没到来,元笙笙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其实,她跳下来之前便预想过千万种可能,
也许江水太深,她会游不到岸上就淹死,也许会立刻被捉回去。
但无论是哪种都不包括现在的这种……
她的小腿和脚踝被一条宽大的丝绸紧紧地裹住,这条腿吊在半空,余下的大半个身子在空中晃啊晃啊的,整个人倒吊在了半空,下面不到半米的距离是江面。
……
她抬头看去,缠着她腿的那条丝绸的被一个女人拴在一根突出去的横梁上。
女人从二楼的窗子探出头来,头上戴着朵男子常带的金簪花,但却将头发束起,傲人的胸部挺立。
她一双猫眼,微睁着,单手托腮,看着眼前整个人被吊着倒立的元笙笙一脸的戏谑:
“元小姐可是在房内呆的闷了?可要我找几个公子郎君的陪你解解闷?”
女人说话一股子风尘味,一颦一笑都藏着勾人的妩媚,但她这双少见的眼睛却让元笙笙觉得极为熟悉。
“你是……青芜?”
“姑娘好眼力,我是青芜。”她眯着眼,镇定自若,完全没有被认出来女扮男装的尴尬。
“其实我叫青绿,青芜是我哥哥的名字。”
元笙笙初见青绿之时是在永合镇的龙凤楼,当时,她带着若柳,轻纱掩面,举手投足间全是男儿气,
虽然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她有些怀疑两人大有问题,可她却万万没想到青芜竟然是个女儿身。
紧接着,一个她熟悉的身影从青绿身后探出头来。元笙笙震惊:“谭言,你……你怎么也在这?”
青绿向后看了一眼,眼神一转,随即笑的更厉害了。她一把揽过谭言,冲着元笙笙说:“元小姐,怎么?看着心上人在这着急了?还是害怕他在我这受委屈?”
青绿单手捏住了谭言的脸,看向她的眼神耀武扬威,极不友善。
见元笙笙良久未说话,青绿心里闪过一丝轻蔑:
果然是乡野里养起来的,就算真的被认回去了,却也不过如此,如何同那人相提并论?
青绿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元笙笙脑海里,她正被吐槽。
“你看青芜捏着谭言的脸,像不像偶像剧里霸道总栽。”
“嗯,宿主,你这么一说,倒还……”田田变了声:
“等等,宿主……尹清的生命条——
“没了。”
长水村,祠堂辟出来的院子中,
一道清亮的声音,急切地唤着:“妻主,妻主。”
程苑慌慌张张从里间跑出来,正撞上听到他声音匆匆进来的许常心。
“妻主,妻主,尹清他……他没气了。”程苑焦急万分,看上去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般。
许常心听后眉头轻皱,随后一扯衣摆,大步流星地朝着尹清所在的那个隔间走去。
方才,她才来查看过他,虽是勉强撑着半条命在,但脉象分明透着一股磅礴之相。
应当是平安的啊。
许常心坐在床榻旁的矮凳上,扯过他的胳膊。尹清的身体冰凉,面色惨白,只乍一看,与义庄的那些死了多时尸首并无差别。
她把完脉后,又伸出手探了探鼻息,
当真是气息全无。
但好在,脉搏还在微弱的游动,
还有救。
她赶忙将腰间随身携带的青绿色瓷瓶扯下来,将里面的黑乎乎的药丸倒在掌心,
药丸有三颗,她取了其中的一颗塞到了尹清的嘴里,紧接着她拿出银针,插入了他颈间的穴位中,为的是让那药丸尽快在嘴里化开,顺着嘴巴流下去,
浸入四肢百骸。
***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尹清穿着街上捡来的破洞袄子缩在街角,他那起了冻疮,溃烂了大半的小手死死地裹着破了洞的棉衣,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破了角的陶碗。
阿娘丢下他已经月余了,
他不敢离开这里,生怕阿娘万一回来会找不到他。
街上人来人往,但多数人都行色匆匆,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他这样的乞儿。
在他的身旁也都是与他都差不多的男孩子,大家聚在一起,都是白天出来行乞,晚上就将就地睡在破庙里。
那是一座荒废了的寺庙,里面供奉着的是他不认识的神仙,但从那斑驳的痕迹中,却依稀可以瞧见当初给这神仙像塑金身之时那描画的慈眉善目,悲天悯人的模样。
这座庙里不止有小孩子,还有一群无家可归女人,她们经常会欺辱一些大一些的孩子。
他刚来的时候,总是半夜能听到他们的哭喊声,混合着女人们的咒骂声。
这是破庙的规矩之一。
新来的孩子更是需要每天上交讨来的食物,如若不交,便会被打。
今天一早起来,他的脑袋就昏昏沉沉的,身上痛极了,
昨日有个好心的胖妇人路过,看他可怜便赏了他一个黑馒头,他没有忍住腹中的饥饿,便吃了。
当晚,无数细密的拳头落在他身上,虽然痛的真实,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这些都是梦,
而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他知道今日,再过一会儿,等到雪下的再大一点的时候,一身道袍的段纯就会出现在街角,她会从众多的孩子中选中他,将他带到清风楼,给他吃好的,穿好的,
为的就是买断他一辈子的命。
直到他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便抛弃。
他蜷起身子,想尽可能的让自己感觉暖和一些。
就在恍惚之间,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声喊他的名字:“尹清?”
尹清从臂弯中抬起头,
眼前的女人生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约莫着二十有二的模样。
她身穿一件红色的袄裙,脚上踩着一双带毛的小皮靴,最外层披了一圈白色带毛披风。
这人正弯下腰,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双白皙的手伸到他面前:
“跟我走吧?”她说。
这人并不是段纯,段纯从来未对他笑过,
即使他每次任务都做到最好,更是楼里他那批唯一通过最后长葵大比的探人,她得知消息后也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手赏了他一把剑。
她既然不是段纯,又是谁呢?为何在这么多人也挑中了他?
也许是幻术?
这次的幻术好真实,是上次那个苗疆女还是据说出自术家的那位继承人?
鹅毛般的大雪落在她的满头的青丝上,衬着她的红唇如血,美得不可方物。
“来呀。”红衣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朝着他伸出的指头勾了勾。
最终,他还是抵抗不住心底的**,向她伸出了自己脏兮兮的小手。
她的手又白又干净,他不愿弄脏,想要将自己的抽回来,谁知却被她紧紧握住。???*
再也不松开。
猛的,尹清睁开了眼。
熟悉的血腥味涌入鼻尖,耳边传来蝉鸣,身下是竹榻,一切与之前都一模一样,除了一点。
在他的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的虚无,而是能隐约看见光影在晃动。
“尹清,我还以为你死了……”程苑哭哭啼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转过头去,就瞧见一个很小的黄色的影子在动,明明灭灭。
“尹清你没事吧?”他问。
“没。”尹清哑声回。
“那就好,多亏了你,妻主已经将治疗瘟疫药的方子调制好了。”
“不仅村子,就连镇子上的人也可以得救了。”
尹清用手轻轻揉了揉有些刺痛的眼睛。
再次想起了那个梦。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又梦到过去,
回到他被抛弃的小时候,
将那个拉他出深渊的人想成了元笙笙。
他从没见过笙笙的脸,也不知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那不是她的声音,却有着相同的尾音上扬的发声习惯。
但……这怎么可能呢?
笙笙她,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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