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子张说:“读书人遇见危险,要勇敢地奔赴使命;看见利益,要想该不该得;祭祀时想到虔诚;居丧时想到悲戚。这样就可以了。”
【注解】
命:本文指使命,即自己应该做的事。
【导读】
除了本文,《论语》中关于“士”的说法还有以下几种:第一,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8.7)第二,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4.9)第三,“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14.2)第四,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13.20)第五,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13.28)可供本文参考。《论语·宪问》记载:子路问成人。子曰:“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14.12)可供本文参考。
【19.2】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
子张说:“对德行的实践不够坚持,对择善之道的信念不够深刻。这样的人,不是有他不为多,无他不为少吗?”
【注解】
弘:大。本文可理解为扩大、光大。
【导读】
孔子说:“诚之者,人之道。……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中庸·二十章》)明确指出了人生正道就是择善而固执之,其前提是真诚向善,目标则是止于至善。“德”是指按照人性向善的要求而在言行上的合宜表现。孔子说:“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中庸·二十章》)强调了知、仁、勇三种德行是走上人生正道的有效方法。子张深得孔子之意,他说:“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可见,只有坚定地固守理想和信念的人,才能够勇猛精进,择善而固执之,活出充满意义的一生。
【19.3】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子夏的学生向请教交友之道。子张说:“子夏说了些什么?”这位学生回答:“子夏说:‘值得交往的,才与他交往;不值得交往的,就拒绝他。’”子张说:“我所听到的与此不同。君子尊重才德卓越的人也接纳众人;称赞行善的人也同情未能行善之人。若是才德卓越,对什么人不能接纳?若是才德不卓越,别人也将拒绝我,我又凭什么去拒绝别人呢?”
【注解】
与之:指结交、亲附于人。
嘉:赞美、奖励。
矜:哀怜、同情。
【导读】
一般而言,人际交往有初交和深交两个层面。初交要宽泛包容,深交要谨慎选择。子夏所言“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与孔子所言“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1.8)意义相近,强调要选择志同道合的朋友切磋交往,相互勉励;而子张则奉行“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的交友之道,顾及了各种实际情况,较为完整也容易实践,表现了谦逊而又宽厚的气度和风范,尽显中庸之道、和谐之美。有人认为子夏和子张的交友之道皆闻于孔子,孔子则针对他们不同的性格特征而加以引导。如东汉文学家蔡邕《正交论》说:“商(子夏)也宽,故告之以距人;师(子张)也偏,故告知以容众。”可供本文参考。
【19.4】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子夏说:“即使是一般的技艺,也必定有它值得欣赏的地方;但长期专注于此,恐怕就会陷于执着的困境,所以君子不愿如此。”
【注解】
泥:固执,拘泥。
【导读】
老子说:“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老子·六十三章》)可见,人生“大道”的展开离不开“小道”的积累和实践,也就是说,人生的理想和原则需要通过具体的事务和细节来展现,否则就容易流于幻想和空谈。尽管如此,子夏还是提醒人们不可因此就拘泥于“小道”而不能自拔,成功者需要具备超越具体事务的眼界和气度,立意高尚,才能“致远”。孔子说:“君子不器。”(2.12)也是希望自己的学生不要因为气度狭小而丧失智慧,更不能拘泥于具体事务之中而放步自封。可供本文参考。
【19.5】子夏曰:“日知其所亡(wú),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
子夏说:“每天学习一些还不知道的知识,每月不要忘记已经知道的知识,这样就可以说是爱好学习了。”
【注解】
亡:通“无”,没有。
【导读】
老子说:“为学日益。”(《老子·四十八章》)好学就是每天增加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知识和技艺,日积月累,效果自然可观。但是孔子和老子都告诫人们,学习的目的终究是悟“道”,以便使人生获得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同的是,孔子希望人们觉悟的是人间正道;老子则希望人们觉悟的是宇宙万物之道。老子说:“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老子·六十二章》)“孔德之容,唯道是从。”(《老子·二十一章》)孔子说:“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仁义之道)也?”(6.17)“朝闻道,夕死可矣。”(4.8)均可供本文参考。
【19.6】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子夏说:“广泛学习同时坚定志节;肯切发问同时就近省思;就可以找到人生正途了。”
【注解】
切:急,急迫。如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
【导读】
如果一个人好学而深思,笃志而力行,能够充分彰显理性和道德的力量,那么我们就可以肯定地说,他已经走在人生正途之上了,也就是子夏所说的“仁在其中矣”。《中庸》上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意思是:“要广泛学习,要仔细请教,要谨慎思考,要清楚分辨,要切实实践。不学习则已,学习而未能熟练绝不肯停止;不请教则已,请教而未能了解绝不肯停止;不思考则已,思考而未能领悟绝不肯停止;不分辨则已,分辨而未能清楚决不肯停止;不实践则已,实践而未能确实决不肯停止。别人一次就办到的,我就算做一百次也要办到;别人十次就办到的,我就算做一千次也要办到。如果真能采取这种方法,再怎么愚笨的人也一定变得明智,再怎么柔弱的人也一定变得刚强。”可供本文参考。
【19.7】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子夏说:“各类工匠要在作坊中长期磨炼才能完成制作;君子则要靠努力学习才能实践自己的理想。”
【注解】
百工:从事各种工艺生产的人。如《孟子·滕文公上》:“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
肆:手工业作坊。
【导读】
本章以百工造器为例,劝勉君子要专心致志地学习,以期能够真正觉悟并践行仁义之道。子夏说:“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19.6)孔子说:“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16.11)可见,学习是君子达成德行修养、践行仁义之道的必经之路。老子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老子·四十八章》)意思是:探求知识,每天要增加一些;探求“道”,每天要减少一些。减少之后还要减少,一直到无所作为的地步。顺其自然而无所作为却什么都可以做成。可供本文参考。
【19.8】子夏说:“小人之过也必文。”
子夏说:“小人犯了过错必定加以掩饰。”
【注解】
文:文饰、掩饰。
【导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关键是学会理性地对待过错。君子立志高远,勇于面对自身的不足而改过迁善,相反,“小人之过也必文”,这种文过饰非的态度和自欺欺人的做法容易使人失去反省和进步的机会,是更大的错误。所以孔子说:“过而不改,是谓过矣。”(15.30)意在提醒我们要经常反躬自省并正视自己的过错,“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朱熹《论语集注》)子贡说:“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19.21)可供本文参考。
【19.9】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子夏说:“君子有三种不同的观感:远远看他,觉得庄重严肃;就近接触他,觉得和蔼可亲;听他说话,感觉一丝不苟。”
【注解】
俨然:庄重的样子。
温:和气、柔和。
厉:严肃,严正不苟。
【导读】
学生评价孔子说:“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7.38)具备君子修养的人,内心质朴真诚,与人谦恭有礼。所以,他们给人的感觉是言行举止庄重认真,待人接物和蔼可亲,能与这样的人交往,乃是人生的一大幸运。朱熹《论语集注》云:“俨然者,貌之庄。温者,色之和。厉者,辞之确。”可供本文参考。顾炎武《日知录·听其言也厉》云:“君子之言,非有意于厉也,是曰是,非曰非。孔颖达《洪范》正义曰‘言之决断,若金之斩割。’居官,则告谕可以当鞭朴;行师,则誓戒可以当甲兵。此之谓‘听其言也厉。’”亦可供本文参考。
【19.10】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子夏说:“君子获得百姓信赖后才去动员他们工作,否则百姓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虐待。获得君上信赖之后才去进谏他,否则君上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诽谤。”
【注解】
厉:祸患、危害。本文可理解为虐待、折磨。
谤:公开指责别人的过失。诽、谤、讥三个字都是指责别人的过错或短处。一般而言,谤指公开指责;诽是背地里议论;讥是微言讽刺。
谏:规劝君主、尊长或朋友,以使之改正错误或过失。
【导读】
人际互动,最重要的是理解与信任。如果彼此缺乏理解和信任,就容易产生交浅言深或者讳莫如深的感觉,以至于相互误解,甚至会造成伤害。因此,子夏强调说,君子在处理与百姓的关系时,应该“信而后劳其民”,如果百姓不相信你,“则以为厉己也”;在处理与国君的关系时,应该“信而后谏”,如果国君不相信你,“则以为谤己也。”孔子说:“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君子修其三者,故全也。危以动,则民不与也;惧以语,则民不应也;无交而求,则民不与也;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易·系辞下》)意思是:“君子要安顿好自己才行动,心情平静了才说话,建立了交情才求人。君子修养这三方面,所以能够万无一失。如果自身危险而行动,百姓就不会来参与;心情恐惧而说话,百姓就不会有响应;没有交情而求人,百姓就不会来帮助;没有人支持他,那么伤害他的人就来到了。”可供本文参考。
【19.11】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
子夏说:“关键重大的事情不能逾越规范界限;无足轻重的事情不妨可以随势取舍。”
【注解】
闲:栅栏,养马的圈。本文可引申为范围、界限。
出入:或出或入。本文比喻可以变化取舍。
【导读】
有子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1.2)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为人处世很难面面俱到。因此,我们要明确什么是关乎人生吉凶祸福、进退存亡的重要事情,什么是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细枝末节。重要的事情决定事物的发展状况,必须坚持原则和规范;至于无足轻重的小事,因其不会改变事物的性质,则可灵活变通,随势取舍。
【19.12】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子游说:“子夏的学生们在洒水、扫地、接待宾客、进退礼仪方面还可以胜任。不过这些只是末节而已,做人的根本道理却没有学会,这怎么可以呢?”子夏听到这段话,说:“唉,言游错了。君子所应学习的道理,难道不是哪些容易就先传授,哪些难于理解就后讲述吗?就像认识草木一样,是需要先区分种类然后才能全面把握的。对于君子所应学习的道理,怎么可以任意妄加批评呢?在教导中能够有始有终、本末兼顾的,大概只有圣人吧!”
【注解】
末:末节,微不足道的事情。
诬:虚妄不实,说谎话。
惟:句中语气词,表示肯定或强调。
【导读】
禅宗有言:“担水砍柴,无非妙道。”(《传灯录》卷八)生动地揭示了仁义之道于事务之中无所不在的内存性,即不论做什么事情,无非都是践行仁义而已。所以,子夏教育学生首先从洒扫、应对、进退这些日常生活的琐事开始并不是什么错误之举,而是一种符合人类认识经验的、循序渐进的教育方法,毕竟人对世界的认识是从简单的日常生活开始的,只要不拘泥于细枝末节而故步自封就可以了。其实不论做什么事情,只有真正觉悟了其中所蕴含的价值和意义,才可能产生恒久的力量和卓著的效果;如果不明就里,浑浑噩噩,终将陷于盲目和失败的结局。子夏说:“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19.4)可供本文参考。
【19.13】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子夏说:“从政做官后行有余力,就该学习;学习后深有心得,就该从政做官。”
【注解】
优:宽裕,有余力。
仕:做官或做官的人。
【导读】
古代做官有两条途径:一是世袭制,即贵族子弟世袭爵禄。因此夏、商、周皆有专门培养贵族子弟的学校,以备国家选拔任用。二是选仕制,即从庶民中选择有才艺的人充当官吏。其实,不管出身如何,从政的人都必须通过学习来增长才干,修养德行,否则将无法胜任其职。所以子夏说:“学而优则仕。”但是学无止境,从政后也需要继续学习以适应工作所需,所以他又强调说:“仕而优则学。”总之,不管身处何种境地,学习都是人生得以提升转换的契机,不可等闲视之。需要指出的是,孔子当年开创的私学,并非我们今天制度完备的学校教育,而是一种没有严格限制的学习环境。学生有时学习,有时做官,抑或是二者兼有,即边学习边做官。可见,学习既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对待生活的理性态度,其中蕴含着“学以致用”和“学不可以已”思想观念,值得我们关注。
【19.14】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
子游说:“居丧之时充分表现悲戚就可以了。”
【导读】
子游认为,居丧应以哀戚为本,但是也不能因为过度悲痛而伤及身心。《中庸》上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意思是:“喜怒哀乐尚未表现出来时,称之为中;表现出来都合乎节度,称之为和。中的状态是天下众人的共同基础,和的状态是天下众人通行的正路。”可供本文参考。
【19.15】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子游说:“我的朋友子张,其所作所为已经难能可贵了,不过还没有抵达完美的至善之境。”
【注解】
张:即颛孙师,姓颛孙,名师,字子张,陈国人。
【导读】
子张和子游都是孔门的优秀弟子。《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评价子张说,他“为人有容貌资质,宽冲博接,从容自务,居不务立于仁义之行,孔子门人友之而弗敬。”三国时期的曹魏经学家王肃注曰:“子张不侮鳏寡,性凯悌宽冲(谦虚、淡泊),故子贡以为未仁。然不务立于仁义之行,故子贡激之以为未仁。”据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子游说,“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并非完全是批评之意,而主要是相互砥砺之情。
【19.16】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曾子说:“子张的言行显得庄严大度、高不可攀,很难与他一起走上人生正途。”
【注解】
堂堂:仪容庄严大方。
【导读】
孔子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6.30)意思是:“所谓行仁,就是在自己想要安稳立足时,也帮助别人安稳立足;在自己想要通达时,也帮助别人通达。”据历史记载,子张“为人有容貌资质,宽冲博接,从容自务,居不务立于仁义之行,孔子门人友之而弗敬。”(《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可见,子张只是从容地追求着自己的事业,并不致力于孔子所谓的仁义之行。曾子说“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大概是想鼓励子张改变一下“自务”的作风和淡泊的性情吧。其实,人各有志,在人生道路和行事方式的选择上没有必要强求一致,只要符合实际、正当可行就应该得到肯定。子游说:“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19.15)可供本文参考。
【19.17】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
曾子说:“我听老师说过,‘一般人没有充分显露真情的机会,如果有,那一定是父母过世的时候!’”
【注解】
致:尽,极。
必:果真、假使、倘若。
亲:指父母亲。如《庄子·养生主》:“可以全生,可以养亲。”
【导读】
在日常的人际交往中,人们需要遵从身份、地位和角色的要求而行礼如仪,容易掩饰真实的性情。父母过世是人生中最为深刻的悲哀,人们不需要也无法掩饰内心的伤痛。由于职业的原因,孔子经常帮助别人办理丧事,有更多的机会体察这种人间真情的表露,所以他总结说:“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其实真情是很难掩饰的,情感真挚的人会情不自禁地表露真心,这与性情有关,与所处环境并无必然关联。
【19.18】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
曾子说:“我听老师说过,‘孟庄子的孝行,别的都还有办法做到,但是他不更换父亲任用的家臣与父亲所定的政策,那才是难能可贵的。’”
【注解】
孟庄子:鲁国大夫孟献子即仲孙蔑之子,名速,“庄”是其谥号。据历史记载,其父孟献子有贤德,所以孟庄子可以不改其父之道。反之则没有必要坚持。
【导读】
孔子说:“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1.11)这样的孝心是对父母行事作风的肯定和尊重,其实是出于对父母的深刻理解和真心爱慕,一般人并不容易做得到。需要指出的是,在孔子之前之后,“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皆未形成正式的礼仪制度,即使是孔子的弟子之中也很少有人做到,所以曾参说孟庄子“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只是肯定他有孝心的意思,没有必要过分执着于这种观念。孔子说:“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可供本文参考。
【19.19】孟氏使阳肤为士师,问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孟氏任命阳肤担任典狱官,阳肤向曾子请教。曾子说:“现在的政治领袖言行失范,百姓离心离德已经很久了。你如果查出罪犯的实情,要有同情及怜悯之心,切不可沾沾自喜。”
【注解】
孟氏:即仲孙氏。历史记载,鲁桓公有四个儿子,后来嫡长子继位,即鲁庄公,另外三个儿子封为大夫,就是仲孙、叔孙和季孙。古人取名字时,伯与孟代表老大,仲是老二,叔排行第三,季指排在最后的。仲孙在三个分封的兄弟中排第一,所以就改为孟氏。孟氏、叔氏、季氏都是鲁桓公的后代,所以又称“三桓”,其中势力最大的是季氏。
情:实际情况。《墨子·非命》:“然今天下之情伪,未可得而识也。”
矜:同情、可怜。
【导读】
面对士师阳肤的请教,曾参强调:第一,在专制的时代,“上失其道”是社会动乱、民不聊生的重要原因,体现了他的仁政思想。第二,他认为,作为负责刑狱之事的士师,既要心怀正义、严格执法,也要怀有一颗对百姓的体谅和怜悯之心,也许犯罪的人会有不得已的苦衷,体现了他悲天悯人的情怀。孟子说:“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意思是:“百姓走在人生正途上,有固定产业的才有坚定心志,没有固定产业的就没有坚定心志。如果没有坚定心志,就会违法乱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等到他们犯了罪,然后加以处罚,就等于设下罗网陷害百姓。哪里有仁君在位却做出陷害百姓的事呢?所以贤明的君主一定要恭敬节俭,以礼对待臣下,向百姓征税也要有合理的制度。”(《孟子·滕文公上》)可供本文参考。
【19.20】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子贡说:“商纣的恶行,不像传说的这么严重。所以君子讨厌处在下游,以免天下一切坏事都归在他身上。”
【注解】
下流:河流的下游。本文比喻众恶所归的地位。
天下之恶皆归焉:天下的坏事都归在他身上。《列子·杨朱》:“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恶,归之桀、纣。”
【导读】
古代的帝王之中,有圣贤之人也有昏聩之君。圣贤的君王秉持仁爱与正义的原则,造福天下,人们愿意将溢美之词加之于他;昏聩的君主没有担当,祸乱天下,人们憎恶他,所以“天下之恶皆归焉。”就个人素质而言,商纣王也是个文武全才,他开发东方,也曾对中原文化的发展和中国的统一做出过贡献。但因为他为人残暴,欺压百姓,所以其功劳也就被一笔勾销了。可见,人之毁誉,难免因为他人的好恶而有失偏颇。法国哲学家笛卡尔说:“要求理性永不犯错,这是没有必要的。只要我们的良心证明我们从未缺乏意愿与德行,去实践我们判断为最好的事物,这样就足够了。因此,单靠德行就足以使我们这一生感到满足。”他期望人们能够凭借良心的自觉而改过迁善,并且能够择善固执,坚持不懈地走在人生正途之上。
【19.21】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子贡说:“君子的过错好比日食与月食,犯错的时候,大家都看得到;更改了以后,大家依然仰望他。”
【注解】
日月之食:日食和月食。食后来写作“蚀”。
【导读】
子贡认为,掩饰自己的缺点只能是自欺欺人的愚蠢做法,如果能够知错就改,一样可以获得别人的尊敬。其实,别人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可以通过改正缺点和错误而提高修养,不断进步。《易·益卦·象传》曰:“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可供本文参考。
【19.22】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卫国的公孙朝请教子贡说:“仲尼在何处学习过?”子贡说:“周文王与周武王的教化之道并没有完全失传,而是散落在人间;才德卓越的人把握住重要的部分,才德平凡的人把握住末节的部分。没有什么地方看不到文王与武王的教化之道啊。我们老师在何处不曾学习过?又何必有固定的老师呢?”
【注解】
公孙朝:本文指卫国的大夫公孙朝,因有同名者所以要写明国别。
文武之道:指周文王和周武王建立的礼乐制度。
常师:固定的老师。《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载: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于齐,晏平仲;于楚,老莱子;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数称臧文仲、柳下惠、铜伯华、介山子然,孔子皆后之,不并世。可见,孔子严肃恭敬地侍奉过的老师有老子、蘧伯玉、晏平仲、老莱子、子产和孟公绰。
【导读】
昔者曹交请教孟子如何成就自己。孟子说:“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孟子·告子下》)意思是,人生正途就像大马路一样,只要你愿意寻找,老师就多得很。可见,一个人只要耳聪目明并且能够开放心灵,谦虚好学,集众善之所长,那么整个人类和宇宙都可以当他的老师了。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7.22)对于孔子这样谦虚谨慎、刻苦好学的有心人来说,随时随地都可以学到人类文明的精华,并且会因为珍惜而努力地传承它。子贡说:“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19.23】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rèn),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叔孙武叔在朝廷上对大夫们说:“子贡的才德比仲尼更卓越。”子服景伯把这句话告诉了子贡。子贡说:“以房屋的围墙作比喻吧,我家的围墙只有肩膀那么高,别人可以看到屋内摆设的美好状况。老师家的围墙却有几丈高,如果找不到大门进去,你就看不见宗庙的宏伟壮观与连绵房舍的多彩多姿。能够找到大门的人或许很少吧,叔孙先生这样说,不是正好印证了吗?”
【注解】
叔孙武叔:即叔孙州仇,鲁国大夫,“武”是其谥号。
子服景伯:鲁国大夫。详见(14.36)注解。
仞:长度单位。古代以七尺或八尺为一仞。
宗庙:本文指祭祖的地方。
官:本文指官府,办公的地方。
【导读】
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一书中提出,大约从公元前8世纪到公元前2世纪是人类文化历史的轴心时代。在此期间,中国、印度以及西方都有革命性的思潮涌现,其代表人物主要是印度的释迦牟尼、中国的孔子、希腊的苏格拉底和以耶稣为代表的犹太教的先知。台湾学者陆达诚在《第五向度》的书评中指出:“那时出现的伟大宗教人物和哲学家便是宇宙对人的灵性需求的回应,一面把人从消极面相(罪恶,自私)中救拔出来,一面使人超越小我实现真我。”在中国,轴心文明的标志之一就是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说的产生。子贡用“宗庙之美,百官之富”来形容其思想体系的博大精深和丰富多彩,而仁义之道正是贯穿于其中的精髓。子贡认为,在当时很少有人能够将老师的一贯之道与其博大精深的思想体系融会贯通,深入理解,实在是令人惋惜的事情。
【19.24】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
叔孙武叔诽谤孔子。子贡说:“不能这么做。仲尼是没有办法毁谤的。别人的才德如同山丘一般可以超越;仲尼则像太阳与月亮一样无法超越。一个人即使想要自绝于日月,对于日月又有什么损害呢?只是显示了他的不自量力而已。”
【注解】
毁:诽谤,说别人坏话,与“誉”相对。
多:只是,仅仅。
【导读】
古人云: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孔子以其思想的光芒给人类的精神世界带来了温暖和希望。作为孔子精心栽培的学生,子贡深刻地体会到了其思想的深刻性和人格的无穷魅力,面对那些诋毁老师的庸常之人,他说:“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可见其对孔子的尊崇和仰慕之情。《史记·孔子世家》云:“《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意思是:“《诗经》有言:‘巍峨的高山令人仰望,宽阔的大路让人行走。’虽然不能回到孔子的时代,然而内心非常向往。我阅读孔氏的书籍,就可以想见他的为人了。……天下有很多的君王和贤良,他们生前都很荣耀,死后也就悄无声息了。孔子是个平民,传十几代,学者们都尊崇他。上起天子王侯,中国凡是讲习六经的人都以孔子为标准判断是非,其可谓至高无上的圣人了!”可供本文参考。
【19.25】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馁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陈子禽对子贡说:“你太谦让了,仲尼的才德难道比得上您吗?”子贡说:“一句话可以表现君子的明智,一句话也可以表现君子的不明智,所以说话不能不谨慎。老师的高不可及,就如同天空是没有办法靠梯子爬上去一样。老师如果能在诸侯之国或大夫之家负责执政,那么他想要百姓立足,百姓就会立足;他想要引导百姓前进,百姓就会向前;他想要安顿各方百姓,百姓就会前来投靠;他想要动员百姓工作,百姓就会同心协力。他活在世间时,人们以他为荣,他不幸辞世时,人们为他悲戚。我怎么能够赶得上呢?”
【注解】
陈子禽:即陈亢,又名原亢,字子元,又字子禽,齐国大夫陈子车之弟。他曾仕为单父宰,并广施德政于民,颇受好评。
馁:安,安抚。
【导读】
有人说,子贡贤于仲尼。子贡认为这是因为人们不理解孔子及其思想的缘故,是对孔子的重大误解。他解释说:“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馁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在赞誉的同时,其实也是希望人们能够真正地理解和尊重自己的老师,不可随意褒贬,妄加评说。《孟子·公孙丑上》记载了子贡和有若评价孔子的话。子贡说:“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说:“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拨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可供本文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