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桃花眼,滴溜溜一转,娇声问道,“哎哟,可是上来得不是时候?那奴家一会再来吧。”
说罢,便佯装离开,桃红的身影只微微一晃,弱不禁风几欲摔倒。
急不可耐的人立刻上前扶住她,“既是来了,何必走呢。”一众人等皆拿眼瞧她,倒把含春晾在一旁,气得含春面皮紫涨,意欲下船。
刘恪理见状,忙对含春道,“姑娘刚才一支琵琶曲,直教人回味许久,姑娘真是技压群芳。”说罢便拉她坐在身旁,含春这才觉得有面子,环视众人后,方才坐在春凳上。
刘恪理正欲再说两句捧场的话,只听见远处传来放肆的笑声,定睛一瞧却是万花楼的画舫渐渐靠近。
夏月懒懒靠在船头,提着一串紫晶葡萄,软声道,“凤雏,那天夜里我听你弹的那支曲子真是好,倒不如再给我们弹一支吧。”
看亦不看这边,只微启朱唇,噙着一颗葡萄,靠在美人靠上,望着湖面的荷花。
周身华贵珠玉映衬着她似笑非笑的神色,耀眼夺目,似一朵盛到极时的牡丹,华容婀娜,艳露凝香,罗衣飘飘,肆无忌惮夺了其他女子的风采,掠了众人的心。
惹得众人顾不得形象,纷纷丢下身边的女子,走到船畔争相探看。
湖上的游艇不断聚拢过来,都想仔细瞧瞧。
几个按捺不住的公子哥对夏月喊道,“快些过来呀。”
夏月似未闻一般,眼皮亦不曾抬下,瞧着满湖的荷花对春花笑道,“春花,你来瞧瞧,这荷花配你倒相宜。”
春花被金不换推到船头,惶然无措,只依着夏月的话望着荷花,风吹过她的发髻,玉兰花轻轻垂落,飘飘摇摇从船上直坠下去,听到有人哎哟一声。
春花忙低头望去,只见船下有一乌篷船,船首处站着位身着宝蓝软罗长袍的公子,手里托着那朵玉兰花,长身玉立,目光胜水,浅浅一笑。
春花伏在船舷上,三尺青丝轻舞,定定望着他。
她从未这样大胆望着一个男子的眼睛,只觉得那目光温润如水,清亮透彻,和所有惯见的那等色欲缠身的男子不同。
她觉得自己的心像那朵玉兰花,被他捧在手心里。
十六岁的年华,露出一丝不同光亮,似布满阴霾的天际,落下的一道闪电,耀目光芒,倏然不见。
他托着玉兰花问道,“姑娘,是你的吗?”
春花闻声,双颊微烫,正欲点头,头上的艾花急不可耐,落在湖面,漾起一片涟漪,似谁的心思,起伏不定。
春花窘迫之至,忙撩起发丝,正襟危坐。
她揽紧发丝,寻了一根红头绳正欲扎紧,风一吹,红绸从指缝里飘飞,只在空中飘舞,她急忙探头一看,那根红绳不偏不倚又落在那位公子身上。
他微微浅笑,将那根红绳拈起,望着春花笑而不语。
耳畔听得琴声悠悠,压得满湖鸦雀无声,凤雏轻舒玉笋,款弄冰弦,弹得正是那首春花江月夜,曲声幽然清澈,皎然月洁。
阳光虽然炙热,却顿觉凉爽。凤雏端坐画舫当中,四周均为梁柱,白纱笼罩,看不真切。唯觉瑰姿艳逸,飘然若仙。
正弹得兴处,邻船上忽而鼓乐齐鸣,芦笙、箜篌、筚篥、琵琶齐声演奏一支欢快的相见欢。
立时将凤雏的琴声冲破,定睛一瞧却是天香楼的画舫,天香楼的陈嬷嬷身着玄色襟罗衫儿,戴着一副金玲珑草虫儿头面,俏皮又不失体面,倒比满船的姑娘更加夺眼。
她一人独占船首,指挥船中数十位姑娘一起演奏。
这是大忌,以曲破曲,天香楼故意为之,好叫万花楼折了风头。
金不换见此,面色微沉,跳上船首迎上天香楼的船,不言一语,只抄起手边的竹竿用力扔了过去,两船相隔甚远,竹竿只在半空飞到一半,便滑向水中。
观者一片惊呼,但陈嬷嬷视若未闻,只款款向楼船施礼笑道,“刘公子,老身来得可是晚了?”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仿佛破碎的铃铛刮过锯子的声音,尖锐地刮过皮肤,极其不舒服,与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风貌极是不称。
金不换见此情形,更加恼怒,陈嬷嬷与她是历来的仇家,两人自年轻时便较劲,那时节她们曾经同属天香楼,亦是名噪一时的头牌花魁。
金不换年轻时名叫金寄奴,心思玲珑细密,是一朵解语花,软语款款专慰藉心思,极擅谈天,不少王孙公子一掷千金,只为与她秉烛夜谈。
人称千金不换。
陈嬷嬷名唤凤歌,年轻时色艺双绝,歌声尤甜,据说她唱歌时,连百灵鸟亦要落在旁边听她唱歌,因此有秦淮河畔第一歌的美誉。
那时节,每每她唱歌时,秦淮河畔四下俱寂,皆为她的歌声沉醉。
两人原本相安无事,谁料在那年的花魁大赛上,寄奴夺了花魁,红极一时。
天香楼是个踩高捧低所在,即刻怠慢了凤歌,单捧寄奴。
陈凤歌心高气傲,见此情形便闭门谢客。
嬷嬷劝了几回也不听,眼见着门庭更加冷落。
天香楼众人见此情形更加怠慢,天长日久,非但应有的穿衣用度,连每日的饭食供给也是朝夕不保。
陈凤歌咽不下这口气,便赌了性子要赎身。
嬷嬷冷笑一声,敲出烟杆里面的烟灰,对她道,“你休要打那主意,漫说你活着,便是死了也是天香楼的鬼。”
陈凤歌性子刚烈,当下冷笑道,“你不许我离开也容易,只是日后你别想从我这里赚一个子。”
嬷嬷脸色一冷,摔下烟杆咬牙切齿道,“小蹄子,还想翻天了!晚上就得给我接客,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陈凤歌笑而不语,将早已准备的药粉灌进喉咙,咳得吐血倒地,她抹了一把嘴边的血,对嬷嬷道:“休想再让我唱一个字。”
暗哑的声音刮过嬷嬷的耳际,嬷嬷见此情形气得浑身发抖,令龟奴将她拿下,对她道,“便是我死了,你也别想从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