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便囚了凤歌三个月,三个月里她想尽办法寻死,却始终未能如愿。

待她重见天日之时,蓬头垢面,瘦骨嶙峋,抬眼却看见寄奴依偎在她昔日的恩客高公子怀中,见她走到跟前,忙护住寄奴,对她掩鼻哧之,“哪里来的乞丐婆?快走,快走!”

寄奴埋首在他怀中,偷眼瞧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凤歌定定望着那位曾经将自己当成心尖的男人,那个曾在她耳畔呢喃发誓要为她死的男人,拥着她最讨厌的女人,这个害她如此不幸的女人。

她恨,恨这个女人,一重重的恨意从心底涌出,原来是这般的清楚,她从来都恨她,恨她那付善解人意的模样,恨她夺去了那些原属于她的称赞,恨她在这里,恨她抢走她的一切。

她要拿回来属于她的一切,不,加倍补偿,她的痛苦应该有所补偿。

她重拾旧装,粉墨登场,失去了歌喉,她依然是天香楼不可或缺的那抹浓香。

不歌不舞,以色示人,她的眉眼勾住了董老爷,她领着董老爷一步步走到天香楼的后院,走到寄奴所在小榭。

天色渐暗,天边瑰丽的云彩被突如其来的乌云遮住,隐隐泛出白光。

天香楼后院,花团锦簇,浓香扑鼻。

寄奴与高公子在凉心亭里赏花饮酒,寄奴坐在高公子怀中推杯送盏,酥手搂紧高公子,丁香小口噙着一口酒送进高公子口中。

这幅**的场景落进跟着凤歌进来的董老爷眼里。

他双目通红,面色骤然因为羞愤变红,胡须因为气愤而颤抖,脖子上的青筋爆出,膏腴滋肥的身躯拼命晃动,腆着肚子冲到寄奴面前,狠狠抽了她一耳光,“你个不要脸的小娘皮!”力道之大,将寄奴打翻在地。

高公子目瞪口呆,一句话不敢说,转身便跑。

董老爷并不罢休,嘴里依旧骂声不绝,脚下毫不松劲,厚重的皮靴踢在她的身上,寄奴吃痛,一声不吭,蜷着身体,只任由他踢打,无力逃脱。

寄奴原是董老爷的侍妾,董家大夫人是个极厉害的角色,表面上对她甚好,暗地里却设计将她和家奴关在一起。

那家奴原就贪恋她的美色,得到机会,便不顾她的死活强行行事,她见强行抵抗无用,便改主意拿话哄他方好逃跑。

于是便对他道,原早已爱慕他许久,只苦于老爷霸道,今日得此机会,此生无憾。

正说着话,门被踢开,董老爷气得脸皮紫涨,拿起鞭子埋头抽下,口里骂道:“贱人!我先前还不信,现在亲耳听你说起,看我不打死你!”

董老爷将她吊起来关在柴房里,几乎将她打死。

若不是大公子看她可怜,偷偷将她放跑,只怕她的尸骨早都化成了灰。

凤歌看着她狼狈模样,心里畅快之极,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她很想高歌一曲,却只能在毁坏的嗓子里面逼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声音尖细,仿佛带着刺的荆棘,扎得人浑身难受。

如地狱受刑的恶鬼凄惨的叫声,吓得人五脏六腑俱都破裂。

花丛里的雀鸟惊得四下乱飞,躲进天边的乌云里。

董老爷被这叫声惊得全身一激,竟然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嬷嬷被这奇异的叫声引了过来,见此情形大吃一惊,忙瞧那董老爷,所幸还有气息,忙令人抬出去。

又看寄奴,董老爷下脚极重,她遍体鳞伤,暗紫深红,无一块好肉。

嬷嬷心疼寄奴,更心疼银子,她忙问凤歌。

凤歌艳若桃李的面孔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用破烂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话来:“她—是—逃—妾。”说罢,便如艳鬼般飘出。

嬷嬷心头一炸,逃妾!她万没有想到寄奴居然是逃妾。

她在路边收了快要病死的寄奴,以为她只是某个穷家小户遗弃的女儿。

寄奴善解人意,对她千依百顺,这些年倒也挣了不少银子。

只是董老爷访上门来,若是惊动了衙门,轻则赔银子,重则她也要去吃牢饭。

嬷嬷当机立断,掏出随身的钱袋丢到寄奴身上,“你跟我这些年,我也对得起你,你快些走吧,若是官府寻上门来,我也保不住你。”

寄奴忍着疼,跪在地上三叩首,“多谢嬷嬷这些年照顾。”说罢,拿着银子自西而去。

十二年后,陈凤歌已执掌天香楼两年,她过得极其顺心,直到街那头出现了万花楼。

秦淮河畔是烟花胜地,多一家青楼并不足为奇,只是奇怪的是,万花楼事事皆针对天香楼。

陈凤歌亲自赶到万花楼去瞧谁在这里捣乱,未到门口,便看见朱楼粉墙外,金寄奴身着鸦青通袖袄儿,豆绿缎裙,貂鼠皮袄,站在门口训斥姑娘,架势十足,和当年那个温言软语金不换已判若二人。

金寄奴亦瞧见了她,收了骂声,缓缓坐在太师椅上,点起烟杆。

淡蓝的烟雾里,陈凤歌瞧见了她的眼神,那眼神和当年她躺在地上时瞧她的眼神一样,如沉水深冰,刺骨深寒。

凤雏并不气恼,为争风光拔得头筹,各家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天香楼所为虽则不光明正大,可到底是自己对此曲练习不足,方才让人破了气韵。

更何况,她对选花魁之事原就不上心。

金不换见天香楼气势压人,便对凤雏道,“你再演奏一曲。”

凤雏推琴道,“那边的曲声热闹,人数又多,单凭我一张琴,到底压不住。”

金不换着恼道,“去年请了赵大娘教你们这些木头胚子学琴曲歌舞,银子花了不少,一个得力的也没有!这下倒让陈凤歌占了上风。”

凤雏见一旁的采雪顾盼生辉,倒有些雀跃之意,便对金不换道:“也不尽然,采雪的舞跳得倒是不错,倒不如借这乐声跳一支舞,只当她们是演奏便罢了。”

采雪今天穿得素雅,素白的衣裙上绣满梅花,随意梳着家常发髻,配着翠梅花钿儿,别有一番清净高洁的风情。

她自诩舞姿在万花楼中绝无二人,只是她是凤雏的丫鬟,又是个清倌人,倒未有机会展示。

她听凤雏荐她,只垂头道:“但听嬷嬷吩咐。”

金不换细细打量采雪,这个小丫头如今长得越发标致了,已和当年来时大不相同,但从未让她出过场,今天极为重要,只怕她担当不起,但眼下无人可用,只得放手一搏,便对她道:“采雪,你去试试,若是跳得好,自有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