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进了屋替换了春花,嬷嬷唤她去量尺寸。
沈裁缝来了,量了夏月几人后,方才想起春花被自己习惯性打发去照料人,忙唤冬梅去替换春花。冬梅看着沈裁缝给桃花量尺寸,愤恨不已。
冬梅摇了几下竹扇便歇了,她烦透了。
她打开春花的衣箱,翻出她所有的衣服,一件件比着身量穿。
春花的衣裳并不多,最近多了几件衣裳,虽也是旧衣,却令冬梅嫉恨不已。
她换上了一件翠绿的衣裙,揽镜自顾。
她和春花身量相似,春花一直拣她的旧衣穿。
这时,**的柳玉言醒了,轻声唤道要喝水,冬梅拿了水塞到她手里。
柳玉言谢道,“累你替我摇扇,多谢。”
冬梅漫不经心点头,接着又对镜整理衣裙。
柳玉言见她面熟,便道,“之前是你救我,又劳烦你照料我,他日必当厚报,姑娘芳名?”
“冬梅。”冬梅终于整理好衣裙,开始对镜涂脂抹粉。
柳玉言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冬梅瞥了她一眼道,“上妆,待会要去接客。”
柳玉言闻言木然,接客,她从不敢想的事。
好想追随着母亲的脚步,她悄然落下两行清泪,过去只是梦。
再也不能重来。
三天后,便是端阳。骄阳似火,万里无云,天空蓝得像缎子一样,柔软得让人心醉。
一大清早,金不换便命小耗子早早唤醒姑娘们涂脂抹粉,换上最鲜艳时新的衣裳,催促着她们早早登上画舫。
金不换亦换最好的衣裳,只待今日一鸣惊人。
几十个姑娘呱呱咭咭笑闹着走上画舫,平日里极少有机会出门,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个个兴致高涨。
莺莺燕燕挤满了画舫每个角落,三三两两,要好地坐在一起,高谈阔论,欢声嬉笑。
各家均卯足了劲头,要较个高下。
秦淮河上热闹非凡,数艘画舫泊在水面,每一艘均是大红朱漆漆面,雕梁画栋,重角飞檐,甚是华美。
每一艘画舫全换上簇新的蓬帐,沿着蓬帐挂满逍遥灯。
灯以湘妃竹为骨,五彩绫绢制作而成。地板上铺上大红的波斯地毯,内设各色榻椅,搭着新做的丝绸褥垫,雕窗上的空隙处挂了数幅书画。
画舫上均挂着半透的窗帘,河风乍起时,窗帘飘扬,内坐的鲜艳明媚的女子便如梦似幻。另有十几艘小巧的花艇在河面上穿梭来往,热闹非凡。
河对岸便是贡院,贡生们早已按捺不住,早早挤满了河道两旁,只待看热闹。
沿河房屋的门窗皆打开了,探出无数脑袋,茶楼里更是人山人海,坐满了人。
各种手艺人趁机在此叫卖,耍猴唱戏,卖糕点,都想多挣几个银子。
河畔青砖夹岸,垂柳依依,浓荫蔽日。
夹竹桃开得正浓,粉红的花瓣映着一弯碧水,暖红软落,飘洒一河缤纷。
年轻的贡生们站在树下,花影里,使劲探头瞧船上的女子。
金不换甚是得意,她站在船头,指手画脚,吩咐众人,腕上的赤金镯子闪闪发亮。
引得岸边的看客纷纷望向这里。
她瞧了一眼玉暖阁、含香楼的画舫,均是严阵以待,玉暖阁摆出群舞的姿势,数十名薄纱轻衣的女子在画舫当中翩然起舞。
舞姿妙曼轻盈,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是久经练习,引得众人看直了眼。
含香楼亦不示弱,众位女子坐在船舷旁,红袖齐招,一起吟唱江南小调。
歌声软糯甜嗲,随着水声**漾开,且歌且舞,惊破一河春水。
金不换眼见着玉暖阁和含香楼风光无限,啐了一口道,“都呆坐在那干什么?今天不是让你们出来游玩的,快些招揽客人!”
众人闻声,忙走到船舷旁,莺歌燕舞各自施展本领,只见画舫之上艳红翠兰,身着各色衣衫的女子身影在晨风中摇曳,如花照水。
夏月慵懒躺在贵妃椅上,纤纤玉指拈起一颗鲜红的樱桃,送入嘴里。
她今日盛装出席,石榴红裙,金线锁边,裙幅宽阔,以金线绣满大朵芙蓉,梳着式样繁复的牡丹髻,鬓发高耸,蓬松光润。
当中插着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串明珠宝结,右边簪着一只映红宝石的绛桃,又插着一只金雀玉搔头,累累璎珞珠钗摇曳,鬓后又戴一朵翠艾花。
那艾花乃是春花亲手所制,用艾叶,石榴花和茉莉花,葵花,绸帛等泥金描绘,制作而成,小巧可爱,花香宜人,奢华中一点翠绿,倚醉凝娇,甚是动人。
她冷眼瞧着一切,觉得既可笑又有趣。
她招呼在一旁局促不安的春花,“来,吃一颗樱桃,很甜的。”
春花接过樱桃,也不吃,只用指尖拈着樱桃柄,木然坐着。
她第一次参与这事,头两年里她都是留在万花楼陪着李婶在灶下忙碌。
她不知如何是好,坐立不安,总担忧一不小心会出丑。
晨风凉爽,她的额头上却沁出汗来,脸上的胭脂模糊,她不敢擦,只拿帕子轻轻点过,红的,黑的,像她的心事,乱成模糊的一团。
夏月笑弯了腰,檀口微张吐出樱桃核,对春花道,“你用的什么胭脂,怎么会这么快就花了?”
春花急着挑开额发,却不小心碰到发簪,发簪滑落,头发亦散落下来。
夏月见她发急,便笑道,“你不要着急,我替你重新弄弄,你去把脸重新洗了。”
正在里间调琴的凤雏瞧见了,示意采雪捧出脂粉盒递过去。
采雪瞧着春花的狼狈样,亦笑道,“嬷嬷倒真是越发小气了,给你用的还是这种下等脂粉。”
夏月闻声细瞧了瞧她脸上的胭脂,亦道,“倒是奇了,你房里的胭脂我瞧过,不是这些货色,怎么倒像是被人换过了一般。”
春花细细思忖,倒也想不出什么破绽来,她虽则手巧,对这些劳什子却分辨不清,“都是那些盒子里面的,我也未曾换过。”
“回去再看吧,”夏月挑了点胭脂化开,替春花匀脸,腕上的玛瑙镯叮当作响,很不便利。采雪见状便道,“我来替她上妆吧。”
春花羞惭道,“每次都要麻烦几位姐姐替我上妆,真是惭愧。”
“这有什么,你还替我们几个都做了翠艾花呢,”采雪拾起地上的发簪放到一旁,“今天好些人都说你做的艾花簪最好看,比她们强似百倍。”
春花低头温柔一笑,“手边的活计,不值什么。”
夏月对采雪道,“她的头发好看,又顺滑,挽发髻容易松,倒不如松松地绾个堕马髻,只插艾花倒也别致清新得很。”
采雪细细打量春花,她今日穿的一身天青色软罗裙,素雅轻软,乌发墨云般落在肩上,甚是光亮。
指尖未染,腕上只戴一串茉莉花,耳畔上亦是两朵茉莉花,似一朵温软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