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回国
夏璎是被敲门声从睡梦中叫醒的，一翻身，身边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一点余温没有留下，她看眼时间，九点半钟，大概乐正劭已经离开很久了。
地下室光线暗的好处，可以睡到自然醒。
“稍等一下。”匆匆穿好衣服，夏璎推开门，云姐半倚着门框，身后是一位端着餐盘的侍应生。
“早啊。夏小姐。这是早餐。”云姐指尖轻点，侍应来到她面前，夏璎有点慌，让出路来。
“麻烦你了，我……我自己——”
“那不行，这里不比你在工会，你自己可不能单独行动。”云姐绽开笑颜，手中拿着一把竹片折扇，指了指门内，“嗯……相识一场，你不请我进里面坐坐？”
她的媚态仿佛浑然天成，举手投足尽是风情，这般的环境下，不期然让夏璎想到民国时期的富家阔太太，穿着合身的旗袍，烫着卷发，会低眸望自己嫣红的指甲，低语轻笑。
“哦。我刚起床……”夏璎恍惚着，向房间内退了几步，云姐交代侍应几句话后，便跟着进门。
夏璎到处找水杯，算作招呼，云姐禁不住笑：“诶，夏小姐，你忘了这是我的店，你不必客气……”
夏璎尴尬，木楞了片刻，沉口气说：“昨晚那时候，我误会了，说了些冒犯的话，不好意思。”
云姐始终嘴角带笑，轻轻摇头：“没关系，是我很久没见到乐正了，再者……我认识他这些年，第一次知道他原来还会搞对象，就跟你们开了个玩笑，你别介意才对。”
“没有没有。”夏璎连连否认，脸颊莫名发热。
云姐全名郑绮云，北方人，在佤邦居住十五年了，当年她年纪还小，跟随爱人南下到云省务工，机缘巧合来到佤邦，起初做的也不过是在两地倒弄生活用品的小生意，再之后，便做起了当地“特色”按摩院，因为佤政与缅甸政府的常年博弈，有几年他们的日子过得极其艰难，打算回国避一避的时候，云姐的爱人不幸被流弹击中离世，云姐在边境徘徊了五天，最终决定独自留在佤邦。
这是昨天乐正劭向她讲述云姐之所以在邦康能有一席之地的原因，她有北方人的魄力和大气，也有在佤邦复杂情势下的圆滑、坚韧和眼界，这些年她积攒的人脉遍布邦康各个阶层，试问哪个男人没有去过按摩院被香酥手按上一番呢？
乐正劭结识她，是通过张军，之前虽然对云姐早有耳闻，但不确定她到底站哪个阵营，直到张军说自己的第一次被这个女人忽悠献了出去，死也要缠着她，才间接知道云姐是有“家国情结”的，对家乡人格外优待，张军就是被优待那个。
云姐在她身侧来回踱步，不时打量她，夏璎不安地缴手指头，想说什么，却无处开口。
郑琦云见她窘迫，收回目光，笑容也敛了几分：“夏小姐，我不跟你绕弯子，趁着乐正他们出去来找你，只想问你一件事。”
夏璎心底一沉，点头。
“你对乐正，是真心的？真心到什么地步？有以后的打算吗？”
夏璎张口结舌，这哪里是一个问题呢，明明是一串。
“我……”她当然是真心，真心到从每日想着怎么自杀，到已经留恋这世界，至于以后……她就像游戏机里不停跳跃障碍的马匹，刚跃过一个又一个，而这下一个还没来得及跳。
郑琦云收起折扇，拍几下手臂，自嘲地蓦然一笑，似乎在说给自己听：“唉，乐正劭又不是傻子，那小子都不能用聪明来形容了，不是真心的女人，带着她干嘛呢，我真是闲到了才替他操心……”
说完，郑琦云讪讪的，转眸直直看向夏璎，叹了叹说：“你是工程师？应该挺厉害的吧……在佤邦，除了矿山，还真是大材小用了，不过乐正的重心从来不是矿山里那些事，他这人……吃力不讨好的事忙的热火朝天，干赚钱的事倒无心经营……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跟在他身边的人才心甘情愿为他做事，还毫无怨言呢……你留在佤邦，要是在矿山里，肯定见面时候不多，小情侣在热乎劲儿呢能受得了吗？”
夏璎这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红的，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矿山，云姐大概是不知道，她的调令时间已到，她和佤邦矿山从面上看没什么关系了。算了，她现在伴着乐正劭左右，云姐自然以为她不打算回国。
不过才试探两句，夏璎露出了慌张，郑琦云全部看在眼里，意有所指道：“作为一个女人，留在佤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夏小姐，你知道吗？”
夏璎一个激灵，说：“我知道。”
“如果不是像我一样，对国内没什么牵挂，也愿意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以前所有的生活，是没办法长久待下去的……”郑琦云背手，忽然没了方才的恣意慵懒，低沉地说，“如果你只是图新鲜，图快感，不去计后果，我作为一个女人，该提醒你一下，这里不是可以随意游戏的地方。”
云姐的那几句话，在她走后，一直回**在夏璎耳旁，丰盛的早餐，食之无味。
云姐意在提醒，并没有威胁的意思，一字一句反而充满真诚，夏璎想起昨晚乐正劭听见广播后的反应，自己好似站在高墙障碍前的马匹，必须要试着跳过去。
不到正午，云姐招呼她出去放风，正好乐正劭和张军、钟强他们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
乐正劭拎着一个女士的包，另一手拿着一部手机，递给她。
“卡装在里面了，你试试用。”
夏璎迟疑接过，预感他下一步就是领着她上车，不出几秒，乐正劭和云姐说了几句话，牵她手，走出按摩院。
“去哪啊？”夏璎明知故问。
乐正劭一边开车，一边不时盯着她，夏璎低头给手机开机，说：“干嘛一直看我？”
乐正劭淡笑：“马上就要看不到了，还不多看一会儿？”
夏璎顿时梗住，放下手机，五脏六腑好像扭缠到一起，难受得不能呼吸。
“你要送我走？你都不问问我想不想走？”
“夏璎。你必须走。”
夏璎深吸口气，哽咽道：“我知道……”两个阵营对垒的特殊时期，她在这只会像上次一样拖累他们，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将她从小城带到邦康，安顿一夜，便送她回国。
他一路一项一项细心交代她到了边检处后要注意的事，冷静如斯，没有什么离愁别绪，夏璎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夏璎。”
夏璎泪落了满脸，鼻尖红红的，用力闭上眼睛：“我不在乎那些。”
“夏璎。”乐正劭无奈叹了一声，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去抹她的眼泪，夏璎紧握住他手腕，将脸埋进他宽厚温热的手掌。
越是临别离，她的不舍越是汹涌，她不想离开他，一刻都不想。
乐正劭不再开口，迎着炽烈的阳光，任她哭泣，无不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可以永远开下去。
然而时间流逝，路也终将会转弯，到了边检处，乐正劭从包里拿出临时的身份证明和通行证，按在夏璎手心里：“从这出境，就是勐阿口岸，那边有车接你，车牌号我发到你的微信上了，他们会送你到昆明，之后你按照他们说的做就好……”
夏璎打不起精神，随意地答应。
“你这个状态……是要我送你到你家门口，嗯？”
夏璎猛然抬头，怔然看着他，只见乐正劭挑了下眉，说得煞有介事。
夏璎生生忍住了哭泣：“我都记住了。”
“那好。时间不早，那边正在等你，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明天你就能到家。”
“嗯。”
“嗯。”
乐正劭原地不动，目送她依依难舍地转身，夏璎如同深陷泥沼，寸步难行，走了几步，突然冲了回来，站定在他面前，抬头目不转睛望着他。
“乐正劭。”
乐正劭攥紧拳头，“嗯”一声。
夏璎鼓起勇气，泪水渗进眼底：“我们还会再见，是不是？”
乐正劭眼睫微闪，顿了顿说：“我不知道。”
夏璎表情一塌，这的确很乐正劭，乐正劭很少会给她称心如意的理想答案，包括她那天奋不顾身“偷”了付大姐的车去找他，她不也是同样失望而归？
然而，明知一切都是不可测，她仍在希冀什么？
“那……我回国以后，给你发微信，你不准不回，这样可以吗？”谁能想到，她也有这样一天呢，要求一个男人必须回复微信，这是她以前和叶朝旭在一起时从不在乎的事。
乐正劭忽然笑，答应道：“好。”
“我可有钟强、尤塌的电话号码，手机虽然丢了，但是我有保存到云端的习惯，通讯录都能找回来，到时候，你要是不理我，我就去骚扰他们！”
乐正劭配合着做出吓到的样子，笑意不减，抬头揉了揉她的头顶，拿开的时候，迟疑一下。
夏璎举着脸，离他很近，泫然欲泣。
乐正劭微微轻叹，轻搂住她的腰身，嘴唇用力压下去，夏璎的泪还是涌了出来，阳光下，蒸腾着湿气，一道道汇入痴缠的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