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家庭

辗转一天一夜,当夏璎筋疲力尽下了出租车,站在在家门前按响门铃时,仿若换做另外一个人,在佤邦的日子恍然如梦,甚至有种过去三十年的自己从不曾存在过一样的模糊感。

北方已进入初冬,北风呼啸,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抬头望眼灰蒙蒙的天空,思念起那一片总是水汽氤氲的橘黄色晚霞。

她的家位于市内一处低调的联排别墅区,从门口能看见客厅里摆着母亲最爱的花花草草,不复往日的挺拔精神,显然是几天没人打理照料了。

母亲的声音忽然从门铃对讲机内传递耳畔,夏璎定神,哑声唤:“妈。我回来了。”

母亲一下子哽住,连忙开了门,踢踢踏踏穿着拖鞋跑出来,当被激动的母亲紧紧抱在怀里,一瞬间,她犹如触电,连通了小时候埋在妈妈怀中撒娇就很满足的“夏璎”。

多久没有和家人拥抱了?

夏璎抽几下鼻子,脸枕在母亲的肩膀上,呢呢喃喃:“妈,我回来了……我没事……”

夏璎“失踪”的这三、四天,母亲冯景兰整天担惊受怕,几个姊妹轮流来陪,等她的消息,这会儿在身边的是小姨。

冯景兰哭的厉害,小姨冯景菊哭的更吓人,夏璎赶紧温声安慰。

冯景兰将女儿上下打量个遍,心痛得无以复加,摸摸她的脸说:“女儿你瘦了,到底怎么回事……唉……你别这么吓妈妈了好不好?”

小姨在一旁道:“这几天你没消息,你妈和你爸都要急疯了,好几天睡不着,你也知道你妈身体不好,一把把的吃药,你再晚回来几天,非急病了不可!”

小姨说话向来喜欢夸张,但母亲肉眼可见的憔悴,夏璎十分内疚,低头认错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妈,我这几天真没事……纯属意外……”归途上她已经把理由想充分,道,“我在邦康的客车站正准备上车呢,包和手机被偷了……我只好在附近找个地方落脚,那几天天气不好,好多路都堵了,客车不通,我没办法,等通车了,回国的临时证件也都办好了,我才回来的……”

冯景兰只顾着确认不声不响归来的女儿完好无损,听得断断续续,没有较真,但也觉得哪里不对劲,问道:“你没有见到朝旭吗?对了,你俩吵架归吵架,怎么能赌气都不一起回来呢?他发现你没到家,急得立刻就返回去了,你怎么——”

“没怎么!我在邦康没见到他,既然有车可以回来,我干嘛还等他?”夏璎心不在焉地敷衍,不愿在叶朝旭的问题上纠缠,说,“妈,我好累,我想先睡一觉。”

说着就从沙发上起身,准备上楼回自己卧室。

“诶?你这孩子……”冯景兰拉住女儿,“没说完呢!”

“妈,你看我一根头发丝都没少,我折腾一天一夜了,你就让我休息休息吧。”夏璎按太阳穴,这些天确确实实疲倦至极,眼睛都睁不开。

“二姐,要不就让孩子睡去吧,你赶紧给姐夫打个电话!”小姨提醒。

“哎呀差点忘了。”冯景兰反应过来,松开夏璎的手,转身去找手机,一路气咻咻地埋怨,“都怪他,出馊主意,让女儿去那种穷乡僻壤的破地方!条件不好还不安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保证不跟他过了!”

小姨追在后面:“二姐你可别一冲动乱说话!”

……

夏璎伸脖子看俩人一前一后走开,暂且算是放过她,连忙跑上楼把自己关进房间。

再累也先好好洗个澡,夏璎吹干了头发,打开新手机,迫不及待给乐正劭发微信。

“我到家了。”

“嗯。洗个澡,去休息。”那边回的挺快,让夏璎缓解了他送她上车时过于“冷静和无情”的表现。

夏璎不停打字,打了“我好想你”,发泄似的很快删掉,换成了“你想我了吗”,又忽然难为情,最后发给他的是“知道了”,然后把手机一丢,仰躺在大床里,不时爆发出哼叫和翻滚。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夏璎本来是在等乐正劭还会回给她什么,结果她睡着了,醒来窗外的天已经黑透。

她踉踉跄跄揉着脑袋下楼,隐约听见厨房传来低声的争吵,内容无非是盐放少了,油放多了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看来父亲好几天没回家吃饭,不然怎么又挑起毛病来。

夏璎是在父母的吵架声中长大的,父亲夏国良脾气不太好,嗓门洪亮,总是颐指气使,母亲是教师出身,面对任何事总是本能的说教,两人同时在家时,也最好不要干同一件事,不然必有一吵,除了……一起招待客人,一起谋划她的将来,他俩必是同气连枝,你说我应,好不和睦。

夏璎小时候没概念,长大之后,一是习惯了,二是身为孩子,她根本无力改变任何事,包括父母热闹的“鸡飞狗跳”的关系。

正因为厌恶从小的家庭环境,她少女时曾幻想过,自己将来组建的家庭,不管对待丈夫还是孩子,一定是和气温柔的……

然而意外之后,她便将未来清除,浑浑噩噩地活着,面前站着“完美”女婿叶朝旭,她也无法将他代入角色之中。

那乐正劭呢?他……

乐正劭好比游走在草原上的一匹狼,独立、狂野,要他套进牢笼里,坐在母亲面前乖乖被“上课”,画风极其诡异,她想也不敢想。

夏璎摇摇头,赶走乱七八糟的想法,懒懒散散坐在客厅沙发上,父母发现了她,立刻停止争吵,空气一下子安静。

“你总算醒了!”夏国良责备的话到了嘴边,被冯景兰使劲戳下肋条,硬生生吞了回去。

夏璎不言不语,轻点下头:“还是家里好,睡很香。”

夏国良这些天一直被妻子指责,不该允许女儿去佤邦,她走的时候原就有怨言,现在又出了事,作为父亲当然后怕,好在最后女儿安然无恙地坐在这了。

夏国良叹气,掸了掸手,语气柔和说:“准备吃饭吧,饭快好了。”

夏璎应:“哦。”

桌子上摆着几道她最爱吃的菜,也是冯景兰的拿手菜——糖醋排骨,松鼠鱼,烧茄子,夏璎兴致勃勃坐到餐桌边,食指大动。

夏国良也坐下来,和蔼道:“吃吧。”

冯景兰还在厨房忙活,拿着铲子小跑到餐厅:“再等等,还有呢啊!”

夏璎配合地放下筷子,冲母亲绽开一个无比开心的笑,撒娇道:“妈,我都饿死了,那你快点嘛。”

俩人俱是一愣,饶是夏国良也不由得激动,回头道:“快去做啊,女儿等着吃呢。”

冯景兰缓过神来,眼睛已经红了,又小跑回出房,夏璎沉默摆弄着筷子,听到母亲窸窸窣窣啜泣声,很快,给小姨打了通电话“报喜”……

也难怪,那事之后,她对父母总是带了些怨怼,关系若即若离,尤其在他们把叶朝旭强加塞给她做男朋友之后,更是连笑脸都难对他们展露。

饭菜齐全,一家人开始吃饭,夏国良自然问到了她这几天的经历,毕竟她手心的伤还赫然地摆在那,再怎么遮掩还是被发现了。

夏璎把自己想好的一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夏国良并不好糊弄,半信半疑问道:“你在佤邦除了矿山里的人还认识谁?怎么安顿的?知不知道你再没消息,就算国际事件了?”

夏璎筷子一顿:“你们报警了?”

冯景兰急道:“能不报警吗?大活人这么失踪了!”

“我……我……”夏璎磕磕绊绊地说,“当时条件不允许,我没法联系你们,你们是不知道佤邦多穷多乱,相当于中国的八十年代吧……我手机和钱被偷也罢了,主要是护照在包里,不是抢劫已经万幸了!还有那个,办通行证什么的也要最少两三天,我能怎么办?”

“那你好歹给我们个信啊!”夏国良狠狠点着桌子,“给矿山里的领导,给朝旭——”

“爸,佤邦不是每个人都有手机的,刚说了条件受限。”夏璎胡乱编了一通,埋头吃饭。

“是吗?那你这个是什么?”夏国良指了下她从方才起不停翻看的新手机,“你没钱,没证件,没有银行卡,连打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哪来的这个?!”

夏璎一口糖醋排骨差点被骨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冯景兰气得对夏国良拍桌:“你这么凶干什么?孩子好好吃顿饭,你像审犯人一样。”

一边说一边赶紧绕过桌子坐到夏璎身边,给她撸后背。

夏国良没好气:“我今天不审清楚了,明天警察也会审。”

夏璎趁咳嗽的间隙,苦着脸说:“啊?不至于吧,我不是安全回来了吗?”

夏国良:“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了,我找人问一下看看能不能顺利撤案……就算撤案,也会有笔录,前前后后你得据实交代清楚。”

夏璎差点瘫倒,看来今晚她必须把故事编得更圆满一些才行,迫不得已的话,只得把酒吧的存在供出来,至于乐正劭这个人嘛……

“手机到底怎么来的!”

夏国良的严词把夏璎的注意力一把拉扯回来,夏璎支支吾吾,冯景兰在旁劝:“女儿,怎么来的你就说呗。”

夏璎硬着头皮,狠下心答:“一朋友!朋友送的!”

“朋友?”

“朋友?”

父母难得默契,同时发问。

夏璎索性不瞒着了,既然话出了口,便洋洋洒洒地接着说:“嗯……还有我回来用的通行证、临时身份证,车票,机票,全都多亏他,不然我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回来。”

两人一头雾水,对视一番,冯景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女儿,你说你上车之前被偷了手机,为什么我收到你上车后给我发的微信了?我给你找……我没记错啊……”

“妈,别找了。”夏璎无所谓地说,“偷我包的人,很有可能用我的手机给你回的。”

不提这茬,夏璎差点忘了,她被尼仑党羽绑架,受了伤,滞留佤邦,都是拜也那所赐,她上了车,不忘回复母亲微信,不过是为了创造足够的时间,让她顺顺利利偷渡到中国。

这么一说,编故事的难度好像越来越大了,要不,请教一下她的这位“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