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回忆
这一天过得漫长而疲惫,夏璎被折腾得沉沉睡去,不得不佩服乐正劭的体力。
再醒来,是空寂安静的凌晨,大概白天睡的多了,夏璎在乐正劭的大床里翻来覆去,越来越清醒。
转头望着熟睡的男人,黑暗中他眉目刚毅,神情却是温柔。
明明昨夜还是遥不可及,悲伤无奈,现在竟然躺在了他身边,似乎可以天荒地老……
夏璎从床边拾起T恤,悄悄下床,来到窗边。
窗子轻掩,外面还下着雨,雨势不大,轻点在窗棱之上,泛着湿润的潮气。
他们所在的小楼有两层,位于小城最繁华的地段,一楼酒吧主营酒水,穿越大厅,是一个四合院一样的院落,正对的是工会简陋的办公区,卧室都位于办公区楼上,窗外正是喧闹的夜市。
而此时,夜市已散了,楼下一家可疑场所的灯箱坏了一半,微弱地一闪一闪,紫色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有种异常的颓废,恍若隔世,如堕深崖……
“做噩梦了?”
夏璎吓一跳,身子转到一半,一张薄毯披在她的肩头上。
乐正劭沙哑的声因将她包围,略带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手臂环着她的。
夏璎木讷地点点头。
“嗯。是什么?”他轻轻地道,仿佛一缕烟云缠缠绕绕,如梦似幻。
夏璎像被催眠,凝望着深夜异国小城的景致,将深埋在心底十年的伤痛,第一次对他人倾吐出来。
“是一个可怕的梦,十年了……原来十年了,没发生那间事以前,我从没想过,我人生最灿烂的十年,将这么过……”
乐正劭下意识地皱眉,夏璎的“秘密”他略知一二,从和她的接触中,也能猜到八成。
如果不提起,不面对,她也一直可以生活下去,至少不会像之前一样满脑袋自杀的念头,可逃避是一时的减轻疼痛,就像久不治愈的伤口,一碰,还是会流血流脓。
他没搭话,默不作声听着,夏璎用力闭了下眼睛,说:“我的梦里总是会回到那个场景,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刻摆脱……我恨我自己,恨死了!我受伤,我被强奸,都是我自作自受……”
她边说着,不知不觉隐忍地哭起来。
“夏璎!”乐正劭严厉打断她,拽她到面前,“你这样说自己,是为了让你自杀的理由更充分?”
夏璎胡乱地摇头:“我不知道……他们都这样说我……就算没有亲口说,他们的眼神是这么告诉我的……我难道不是吗?我后悔,我也恨我自己……我爸妈因为我丢尽了脸面,可他们又不让我死,还要求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走出来,然后若无其事的嫁人……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他们就不知道我做不到吗?”
夏璎将痛苦全部倾吐出来,到后面浑浑噩噩无意识自己在说些什么,乐正劭轻拥她入怀,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声音从胸腔内传出来,又似乎隔着千山万水。
“你是受伤害的人,你不可以恨自己……你没有错,夏璎,你要记得,你没有错。”
“不是……是我的错……是我主动追求我喜欢的男生,才去酒吧了……我如果不去那种地方,我就……我就不会……”夏璎死命地咬嘴唇,血腥味溢满了口腔。
十八岁的夏璎爱上了班级班长——江周桓,夏璎对这个名字刻骨铭心,此生都无法忘却。和江周桓平时玩的好的同学向她透露,吃完答谢宴,他们就会去酒吧玩一下,夏璎换了身白色的连衣裙,在闺蜜的鼓励下,走进了那间酒吧。
五光十色的炫彩迷幻了人的眼,她诚惶诚恐在陌生的世界里寻找,事发前的一刻,她已经看到了江周桓,也同他对上了眼神,可身体却被一群和她差不多年纪男生挤到了角落。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恶意包围,已经来不及,下一秒被拳打脚踢……
生来,没有挨过一下打的夏璎,一瞬间懵了,本能的还手只换来五脏六腑更剧烈的疼痛,她蜷缩在角落,被人握住一杯酒,拉扯着头发仰起头,灌进一杯酒。
那一夜是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她被四个男人强暴后扔在了城郊的排水沟里,因为有人及时报警,她留下一条性命,但满身的伤痕在这十年里时时提醒着她那晚经历的污秽和丑陋……
事发的一个星期,她像木偶一样,被送往各个机关做验伤,做治疗,一个字都没说过,直到四人全部落网,她颤抖地将他们指证出来,之后按部就班的庭审期间,她一样地被安排一遍遍重复陈述那晚的经历,如同揭开最隐秘的疮疤被人参观。
这时,关于她的传闻已经在学校和父母的单位里不胫而走,她知道那样好面子的父母,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承受太多压力,而最令她受伤的是,母亲在听到来“探望”她的人议论,她一个受尽百般宠爱的“大家闺秀”为什么去酒吧那种“不正经”的地方时,不是反驳,而是像被戳中了痛楚一样,躲在厨房里一言不发,她才最是心灰意冷,才知道,自己在他们心中是羞耻,是耻辱,是长辈一边叹气,一边说的所谓“家门不幸”。
十年,她始终逃离不出这些足以摧毁她的魔音,身体的伤害随着时间会康复,但那一幕幕如同鬼魅,撕咬吞噬着她,无法一键清除。
所有人可以愚人愚己,当做一切没发生过,可她生活着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在没有尽头的深渊中挣扎……渐渐的,她累了,想要放弃挣扎,任凭意志消弭,被痛苦摧毁,直到遇见了他,乐正劭。
夏璎在乐正劭怀中哭着睡去,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没有空闲去做梦。
乐正劭在她哭着讲述完,守在她身边到天亮,不时望着她的睡颜,亲吻她皱起的眉头,心中的苦涩无法明说。
当亲耳听见她遭受过的苦难,他平静许久的心绪再次暗潮涌动,许多年了,自从他从母亲和妹妹的意外离世走出来,心中似乎再难有波澜,可是现在,他意识到,改变他的人已然出现,而这一天也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