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形象

乐正劭挑挑眉毛,很感兴趣的样子,在床头立起一个靠枕,拍了拍,夏璎顺着他的动作依偎过去,半个身子倚着他的肩头。

“想要说说吗?”乐正劭的声音一如梦中,在头顶回**,夏璎也好似未曾走出,心底泛着甜意,娓娓讲出。

听到描述他在梦里的形象,乐正劭失笑,夏璎坐起身,嗔怒地看他:“笑什么啊。”

乐正劭忍不住,还是笑:“如果我告诉你,我上学的时候是个讲文明懂礼貌的三好学生,从来不抽烟,也不会迟到,按学校的规定每天穿校服,和你想象的形象是不是有些差距?”

“啊?”夏璎大吃一惊。梦境是诚实的,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人的某些思想,乐正劭的年少时期,从夏璎的潜意识反应到梦中,就是个叛逆少年的模样。

乐正劭陷入回忆,语气云淡风轻:“我家庭条件不好,但我成绩还不错,差不多……在市重点年级前三名……”

夏璎木楞住,从小到大她是大家口中的学霸,可她自认为她不是头脑聪明,而是勤奋好学的类型,所以,深知在一所重点中学保持年级前三名是多不容易的事。

乐正劭笑意更深,将她惊讶到张开的嘴巴阖上,开玩笑说:“怎么了?我不像?”

夏璎回过神:“不是不像……是……一点都不像……”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大笑起来,乐正劭无所谓地摇摇头,夏璎的笑容却敛了起来,僵在嘴角。

如果后来他母亲和妹妹没有离世,乐正劭大概会像所有普通学生一样,以优异的成绩念完大学,找到称心的工作,一步步安稳平顺的生活……

命运不公,在他身上尤是。

却感受到他的手落在头顶,轻轻地抚,反而来安慰她:“都过去了。”

“过去了……”夏璎机械地重复,略带疑问,声音很低,像问他,也在问自己,“过去了?过去了吗?”

乐正劭肯定说:“对,过去了。夏璎。过去未来,都是幻象,只有眼下,才是真实的,才是值得珍惜和爱的。”

窗外夜色迷惘,空气安静,听得见纷纷细雨掠过窗前,夏璎一瞬间却犹如被雷电击中,有什么怦然而动。

过去,未来,都是幻象,唯有眼下才最真实。

也许是他的每一个字都恳挚真诚,也许是她一直莫名笃信他,她那些汹涌的或是痛苦、或是悲伤的种种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平静下来。

过去已然不是真实的,只剩回忆,未来还未经历,当然也只是存于想象,所以……她长长舒了口气,确实如此,她能掌握、珍惜和爱的,是现在,是眼下,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眸看了看乐正劭,是伤痕累累的自己,是面前她爱上的男人。

泪水划过脸庞,这一次,不是恐惧和害怕,而是第一次感受到,是真的可以放下过去的希望,她激动,还有些不确定,想从乐正劭那得到一些支持。

乐正劭擦去她的泪水,紧紧望着她的眼睛:“夏璎,记不记得你问过我的问题?”

夏璎目不转睛,点点头:“记得。”那时在他邦康的家里,她问自己是否能变得好起来。

他说:“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才行。”

夏璎深吸了口气,游移不定。黑暗中生活太久了,无法相信可以走向光芒。

“我知道很难……什么事都需要过程,你要耐心,不要放弃。”

他像谆谆教导的老师,而她像个乖乖的学生,拼命地汲取,也许不甚理解所有的话,但她的记性好,全部都记得,她想,终有一天,她会明白——

晚饭时间已到,姗从后厨走出,将围裙摘下来,随意扔在吧台下的纸箱里。

此时酒吧还没营业,只有雇员在走来走去,打扫卫生,姗犹豫片刻,还是将围裙拨开,纸箱里面露出一只名牌包。

若是别的女人背的,十有八九是假货,但这是夏璎背的,说不定带到国内能卖个好价钱,不过……

正盘算着,包被一只粗手夺了去。

“喂!”姗吓了一跳,转身一见是张大全和钟强他们几个,不满道,“你们干什么!”

张大全打开包翻了翻,将钱包扔了出来:“证件手机都没了,就剩这点钱,找回来也没什么用。”

尤塌走到姗身旁,低声问道:“表姐,包怎么在你这?”

姗哼了声,白了尤塌一眼,生气道:“臭小子你怎么回事!怀疑我?”

尤塌没出声。

张大全叼着颗烟,意有所指地说:“也不怪他,谁让你们家也那出息呢,什么事都敢干啊。”

姗脸色巨变,无话可说。

钟强缓和气氛,对尤塌解释道:“这不张军知道夏工被绑架的来龙去脉,才让人去找的小偷嘛……”

尤塌紧皱眉头:“也那把夏璎的手机和护照都拿走了?”

钟强耸耸肩,不置可否。

尤塌气得青筋暴跳,一拳头砸向吧台,震得头顶的酒杯跟着剧烈摇晃。

姗转头看他,也不知道他这脾气冲谁发呢,像憋了股气,她愤愤地大步走到张大全旁边,拾起钱包就向对面走去,被张大全一把抓了回来。

“干什么去?还嫌不够热闹?”

张大全抢钱包,姗左躲右躲,就是不给,理直气壮道:“怎么了,钱包找回来了,我把钱包还夏璎,有什么错?”

“啥都没有了,就剩点人民币,你还好意思说还给人家?”张大全差点骂娘,“你们女人这点心思,不就想提醒人家快点走吗?你是不当夏璎是傻子?”

姗咬牙,恶狠狠瞪张大全:“对,我就是想提醒她!她要养伤还是躲起来,可以回到矿上,矿上比咱们这安全多了,干嘛赖在这?”

张大全冷哼:“外面下着雨,你送她回矿山?”

“我可以送啊,反正雨根本不大,说来说去,都是借口!”

“呵呵,说得轻松!钥匙给你,你敢做,我服你——”张大全懒得吵了,向裤兜里摸去。

钟强见状连忙小跑到两人中间,“哎呀呀”叫了几声,说:“这是干什么呢!大全哥消消气消消气,姗姐,你也别冲动,我觉得这事吧……”钟强边说,便将钱包从姗的手中轻轻抽出来,“是夏工的东西,就该给正哥,看他怎么处理,直接拿给夏工,的确……过分了点……也那那事还没过呢,姗姐,你冷静想想,万一夏工走出咱们这,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中午那阵你也看见了,正哥收到消息后急成什么样了……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

气氛沉默下来,尤塌瘫坐在一边,羞愧难当,而一提起乐正劭,姗便立刻偃旗息鼓。

张大全那边传来一声嗤笑,被她听了去,气咻咻地大步走开,路过他时,使劲推了他胸前一把。

张大全退后几步,骂骂咧咧把包扔一边,向另一个方向离去。

纵然再多不满,当餐桌上摆满晚饭时,平日活跃在酒吧的几人全部到了场,夏璎落座时颇不自在,嘴角都快笑僵了,还好左边是钟强,右边是乐正劭,不至于让她太过尴尬。

直到一个男人出现在对面,她倒吸口气,手臂汗毛直立,紧紧抓住乐正劭的手臂,下意识躲向他怀中,不可置信道:“他……他是……”

乐正劭拍了拍她的手:“别怕,能坐在我们中间的人,不会伤害你。”

钟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介绍:“这位是张军,能顺利救你出来,多亏张军哥!”

夏璎当然记得这张脸,是绑架她那群人里做翻译的那人,她当时又恐惧又混乱,根本没有精力注意,原来他是乐正劭的……卧底?

怪不得,他看向她的眼神,与那群人不同……夏璎摇了摇头,不愿再回忆车厢里的恐怖,只是向他点了点头。

张军也坐着没动,淡淡笑了下,说:“其实你们不知道,本来我以为……我和夏小姐都要死定了。”

此言一出,全体哗然。

张大全哈哈一笑,挑眉问:“你张军也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可是天天走在刀刃上的,也从来没见你打过颤啊。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们不知道的?”

张军头发浓密,个子不高,体格有些瘦弱,声音却四平八稳,丝毫没有夸张地描述道:“你们不是比预计的时间到的晚了一会么,当时情况紧急,如果不是夏小姐保持镇定,足够忍耐,还给了苏帕一钉子,把剩下那几个人弄的有点傻,我肯定要出手了,两个人对五个人,一把手枪一个钉子对五条枪,你说是不是死定了?”

一桌人看向彼此,把目光投向夏璎,最后是她身边的乐正劭,没有人接话。

夏璎的手攥得更紧,她那时并不知道乐正劭会带人来救她,所谓“镇定”“隐忍”,不过是她害怕,举起手的一刹那,她想的是同归于尽,结束痛苦,而不是换来生机……

她向来不愿解释,也无法无所谓的跟着应和,整个人僵在座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乐正劭敲了下桌子,打破沉默说:“的确是,好在我平时教了她一些。只不过……”他看向惶惶的夏璎,苦笑说,“她把我教她怎么开枪最后用在了我身上……”

话音一落,张大全带头大笑起来,指着乐正劭说:“对对对,哎呀,你也有今天!”向夏璎竖起大拇指,“厉害了,他最近受这两次伤,别说,还都是夏工的杰作!一次比一次绝……哈哈哈!”

张大全不说,夏璎差点忘记,除了这次开枪误伤了乐正劭,她还曾稀里糊涂给过他一个爆头……

想到这夏璎失笑,巴巴望着乐正劭,道歉道:“对不起啊……以后我肯定看好了目标再出手,呵呵,对不起……”

桌旁的人将这幕看去,当他俩是情侣间的情趣,笑得更甚,连连打趣,只有姗撇过头,没有搭茬。

夏璎本来想简单吃完就借口不舒服,回房休息,经过刚才一阵缓和,竟坐到了最后。

席间,夏璎从他们对话中得知,这间酒吧后面连接的就是佤邦工会联盟的大本营,晚上酒吧营业,白天工会联盟会照常运作,两不耽误。

张大全和姗,一个中国人,一个当地佤邦人,分管工会联盟对外和对内两大板块,是联盟的副会长,平日许多繁琐的工作都是他们两个领头在做。

关于绑架她的人,是乐正劭曾追随过的提尼将军的死对头尼仑,两方矛盾不可调和,明里暗里相斗多年,导致经常有大小的武装冲突……

乐正劭虽然离开军营,但利益仍在提尼将军的阵营内,所以一如他所讲,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的事,与其说是冲着也那、尤塌、乐正劭,不如说是冲提尼将军在佤邦的整个势力。

夏璎从头至尾听得太入神,以至于晚饭散了,她抠着手指恍恍惚惚走回房间,正推开门,一只手臂撑在她的面前,她都没反应过来。

“啊——”夏璎低声失叫,刚想问他怎么在这,被他拉着手腕,径直走向昏暗的走廊的尽头,推开最里面的一间房间,将她带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亮是从窗子里映射的皎洁月光……

一个翻身,夏璎被压在门后,牢牢禁锢在他用身体圈起的“牢笼”里,挣扎不得。

“乐正劭……”她低声喃喃。

“嗯。”他应,挑起她的下巴,轻轻一吻,“不想我陪你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