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珠衡回宫的时候,便见到妙仪一脸喜色的侯在殿前。
她的心一跳,几乎猜到了什么,可还是不敢相信。
她面上装的镇静,问道“怎么了,笑得眉毛都飞了起来。”
妙仪福了一礼,笑嘻嘻地说“回陛下的话,齐王醒过来了。”
周珠衡给了自己三秒钟的反应时间,去消化她话里的意思。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朝着凤梧宫的方向飞奔。
妙仪甚至都来不及去传轿撵,给她提一盏灯笼照路。
更深露重,她摒弃了帝王所有的威仪,什么礼仪,什么规矩,全然顾不上了。
她提着裙摆,但还是差点被自己绊倒。
没有灯火给她照明也没事,前往凤梧宫路,没有人会比她更熟。
来到凤梧宫前,有宫人早早开门,像是知道她会到来。
周珠衡疾步跨过门槛,穿过中堂,来到内殿,隔着那盏宽大的百花折金屏风,几乎止住了呼吸。
她静下心来,一步步绕过那盏屏风。
没有骗她,他此刻真的睁开了眼睛,虽然脸上还是苍白的没有血色,虚弱的像一张薄纸。
周珠衡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就再也走不动路。
她愣愣与他对视,掉下了眼泪。
像是一生一世的时间都就此过去,只有沧海桑田。
沈君启含笑看着她,轻轻说“绥绥,过来啊。”
周珠衡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凝望他的眼睛,“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的,”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不是梦,是真的。”
周珠衡弯弯唇角,展颜间,泪先流。
沈君启静静地看着她,说“瘦了,头上的白头发也多了。”
她握住他的手,不愿意再放开,“你睡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你真的要自绝于我。”
沈君启微微摇头,“我舍不得的,还未与吾皇共享盛世,不敢先死。”
周珠衡摸上他的脸,“现在一切都好了,君启,我们来日方长。”
她低头温柔地对他说“把伤养好,大周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他笑着回答“不敢违命。”
殿内烛火轻轻摇曳,满室都是柔软的光。
周珠衡开口,“我今天去了大昭寺,许了个愿望。”
沈君启下意识的问她,“什么愿望?”
周珠衡含笑摇头,亲吻上他的额头“现在已经实现了。”
他的伤在精心调理下恢复的很好。
不过每每就寝,他宽衣解带时,周珠衡都会看到他一身可怖的伤痕。
最长的一道,从肩胛到尾椎,是深沉的暗红色。
她摸上去的时候,总会问他“痛不痛?”
其实早就结痂了,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但沈君启还是会耐心地回答“不痛。”
他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看淡了很多东西。
这辈子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国,然后,好好爱她。
他痊愈之后,重新穿上了那身深紫官服。
于世道处和她平等的对视,世人的言论,不管好坏,都被帝王压了下去。
他站在百官之前,顶着王侯将相的名头,万千荣耀之后,他心之所念的归处,不过还是做她的夫君而已。
好像这一切别离都没有发生,依旧是曾经朝夕相对的好时节。
唯一的不同,是他搬回了凤梧宫,而齐王府成了小住的地方。
世人怎么看,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他在她身边,无论住哪里,都可以放心大胆的施展自己。
这份尊重与懂得,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明德九年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时节,杨贞凝嫁给了徐忱。
周珠衡择了吉日,亲自和沈君启一起送她出嫁。
杨贞凝没有娘家,嫁妆这些东西,周珠衡让礼部来准备了。
几乎是以公主的礼节来送嫁,这份荣耀,是绝无仅有的一份。
曾经瞧不起杨贞凝的徐家女眷,都在这份派头里,诚惶诚恐的迎接着这位新娘。
明德的九年的春天似乎是要弥补去年的遗憾,春意在冬天一结束,就磅礴的厉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确实是适合出嫁的日子。
杨贞凝含泪拜谢周珠衡,不仅仅是因为帝王给予她这一份独一无二的荣耀。
还因为她之所以可以在仕途中大放异彩,少不了帝王伸出手拉她一把。
不仅仅是把她一个人从尘埃处拉了起来,还有千千万万的女子。
杨贞凝从皇城到徐府的一段路上,不少女子来送嫁,有妇人,有小丫头,有老媪,更多的是那些年轻的女诸生。
她们含笑祝愿正六品都察院都事杨大人百年好合,与夫君白头偕老。
当然,还要赞颂她们圣明的君王千秋万岁。
几乎全京都的女子都在那一天来了,把迎亲的路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少有的壮观景象,当看到周珠衡的身影时,无论有没有受过教化,所有女子纷纷恭敬跪拜,含泪谢君王。
这不是对皇权礼教的屈服,不是麻木不仁的礼仪。
是民众对明主真心实意的感谢,发自灵魂深处,连落在尘埃里的眼泪,也是滚烫的。
她于明台之上,竭尽自己的所能,给予她们平等,给予她们尊重。
在被男权压制了几千年的社会,周珠衡的新政,是开天辟地,也是给每一个女子带来绝处逢生的机会。
虎贲将军徐忱,骑在马上,用左手控制着缰绳,亲迎他的妻子过门。
右边空****的衣袖随风摆动,可他却浑不在意。
现在,他可以用左手骑马,用左手写字,也在慢慢尝试着用左手重新拿起刀剑。
他始终记得杨贞凝对他说过的话。
“失之一臂,非失之此生。”
新娘子很美丽,对他展颜笑开来的时候,他觉得整个春天的花都在那一刻盛放。
他恍惚的记起,与她初见,也是在春天刚刚开头的日子。
他在院中舞剑,而她无意闯进他的视野,让他收了剑鞘。
这场盛大的婚礼,后来也出现在了那本《青朴手札》中。
后人读起时,几乎都可以想象到当时的盛况,以及徐忱激烈的心跳。
“吾视阿凝,如视满春花绽,心中如战鼓隆隆作响。”
“见阿凝凤冠霞披,此生再难忘怀。”
徐愫微笑的看着一对新人拜了天地,送入洞房。
她转头,恰恰对上司徒焕的眼睛。
司徒焕拱手一拜,道了声“恭喜恭喜。”
徐愫点头,又轻轻问道“什么时候可以吃到司徒大人的喜酒?”
他年少有为,又得帝王器重,前途不可限量。
虽尚未及冠,但今年已经十八了。
京都之中不少达官贵人都往他的府中寄去女儿的庚帖,愿促成一段好姻缘。
可都被他以年岁尚少,只愿专注朝堂为借口,通通拒之门外。
他其实清醒的很,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旁的再好,也不过将就。
所以此刻,面对徐愫的问题,他几乎不用思考也能给出答案。
“我仰慕兰草芳华。”
“百花再好,也不愿将就。”
从百鸣堂再到朝堂,他几乎花了一生去追逐她的脚步。
有知晓内情的人说他痴傻,在一棵树上吊死。
殊不知,这段看似遗憾的人生,成就了徐愫,也成就了他。
徐愫从明德十年开始变得更加忙碌。
因为女学的不断兴起和壮大,越来越多优秀的女诸生参加科举,步入朝堂。
她更多的时候,是和她们一起,谈论治国之道。
偶有空暇,依旧会派人往司徒焕的府上送一株开得正当好的兰草。
状元郎每每以诗相赠,文采斐然,徐愫为之一笑。
他们此生都维持着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以文论情,以道论义。
用兰草寄与心中的芬芳。
这是明德九年,春风是从未有过的和煦。
崭新的时代,正在一步步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