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单间里全有卡拉0K,一上楼就听见一个敞开的房间里有人在扯着嗓子唱:“我的爱,**裸,我的爱呀,**裸,你让我身不由己的狂热,你不能让我再寂寞……”仔细一听,是胡东的声音,我站住听了一会儿,笑了,这小子唱得可真好。我记得阎坤经常在市场里咧着嗓子吼这首歌,有一次他冲一个穿戴花里胡哨的姑娘唱,被青面兽看见了,上去就推了他一把。那时候青面兽已经是商会的会长了,阎坤不敢得罪他,问他为什么推他?青面兽说,这是我老婆。阎坤去我的办公室大发感慨,操他娘的,好逼都让狗给操了,青面兽凭什么操那么好的逼?凭他脸上那一摊屎?接着就埋怨我不该把青面兽弄到市场里来,这叫引狼人室。我的心里也怏怏的,青面兽这小子现在可扎煞起来了,见了我还冷不丁打个官腔什么的,有时候说话跟领导对待职工似的。那时候我就想,等我倒出时间来,一定要当众羞辱他一番,再让他跟我拿“怕头”。现在我有时间了,等我安顿下来,第一个就去折腾折腾他,谁让他在法庭上不给我说好话的?这个混蛋不但没帮我说好话,还证明我打了人,等着吧,你不是会长吗?我没有工作了,你得帮我。

随手推开了208房间的门。郑老二和刘猛双手撑着膝盖,毕恭毕敬地坐在金高的对面,金高的嘴里叼着一根牙签,那条残腿搭在桌子上,眯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吊灯。我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刘猛忽地站了起来:“远哥,你来了……”我用脚后跟磕上门,坐到了窗下面的一个沙发上:“你是不是叫刘猛?”刘猛点头哈腰地回答:“是我,是我啊,远哥,你想没想着当年你和强子住院的时候,我经常过去看你?你还经常给我们讲笑话听呢。”

我点了点头:“我记得,你怎么艰了凤三?”

郑老二插话说:“远哥,没有办法啊,我们这种人上班人家不要,自己干又没有本钱……”

金高用脚磕了磕桌子:“叫你来是诉苦的吗?刚才我是怎么教育你的?人要有志气,没有本钱就跟了一个傻逼?我金高有本钱吗?我怎么不跟凤三?少你妈的废话,好好回答远哥的话。”刘猛横了郑老二一眼:“你他妈的就是没有数,金哥最讨厌娘们儿腔了,你知道吗?我来跟远哥说吧。远哥,这不朝阳哥走了吗?我们这帮人跟了汤老大一阵,汤老大跟朝阳哥不一样,从来不原谅人。那次我们几个去海天路找李俊海,因为朝阳哥没死的时候李俊海派人抓过他,我们就想去干李俊海一把,报答朝阳哥活着的时候对我们的恩情。结果在市场跟刘三那帮人逍遇了,打乱套了……双方都被警察划拉进去不少。汤老大不管我们了,骂我们没有脑子,净给他添麻烦……我们得吃饭啊,我就挑头包了一个歌厅,谁知道凯子和常青整天去找我们的麻烦,没有几天我们就干不下去了,知道凤三跟朝阳哥关系不错,就投奔了凤三,其实也就是暂时混口饭吃,谁不知道凤三是个什么人物?跟朝阳哥没法比……这不,今天就来事儿了?”

“这事儿不怨你们。我来问你,以后还想跟着凤三干吗?”

“还干什么呀,他自己都挺不起来,我们还怎么干?”刘猛蔫蔫地摇了摇头,“不干了,回家。”

“有兴趣跟着我干吗?”我笑道。

“真的?”郑老二的脸一下子涨红了,“那可太好啦,远哥,我愿意。”

“我也愿意!”刘猛几乎跳起来了,“远哥,收下我们吧,我们真是没有活路了。”

金高把脚又磕了磕桌子激动什么激动?你们这帮废物,说话都他妈的没个男人气,什么叫没有活路?这个世界还能饿死你?好好跟我学着,我找不着工作,连袜子都卖,不是照样养活自己?真不明白你们这二十多年是怎么活的,离了这条道就没法生存了?好,我来给你们指条活路。郑老二你滚蛋,你他妈的跟块鼻涕似的,刘猛跟着我。”

“多谢金哥,”刘猛一把推开靠在他身边的郑老二,“叫你滚你就滚,没看见金哥不喜欢你嘛。”

“金哥,别撵我走,我一直跟猛子在一起的,要了猛子也要了我吧。”

“你会干什么?”金高的脚打起了拍子,“我和你远哥要开家饭店,你会端盘子?”

“哥哥!”郑老二的脸上一下子放了光,“我会炒菜啊,不信你问问猛子,我是不是有个厨师证?”

刘猛点了点头:“真的金哥,老二以前干过厨师,朝阳哥的酒店忙了,老二经常去厨房帮忙呢。”金高把头转向了我:“要不都要了他们?这俩小子跟没娘的孩子似的。”我瞄了郑老二一眼,感觉这小子挺诚恳,以前跟着孙朝阳的人应该有些素质,利用好了肯定比那些雏子强,再看看刘猛,这小子也不错,打眼一看很唬人,个头尽管不高,但是很结实,一看就是混江湖的材料,我点了点头:“这样吧,一会儿你们先回去,不要对外人说你们要跟我,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等我把饭店开起来,你们就来上班。”说完,我喊进服务员,拿来纸和笔,给他们留了手机号码,问金高:“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金高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正色道:“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既然跟了我们,就要把以前的坏毛病都改改,不许随便出去找事儿,要办什么事儿必须先汇报。尤其是你,郑老二,说话别黏黏糊糊的,遇到事情也别装得跟个三孙子似的,咱们的人没有这种习惯。这一点刘猛就比你强。”郑老二摸着额头上的一个大包,犟嘴道:“我不求饶你能住手嘛……再说,我一看是你和远哥,不这样怎么办?在别人面前我从来没有服过软。朝阳哥活着的时候,我们去郑州抓排骨精,排骨精连冲锋枪和手榴弹都拿出来了,我一枪干在他的脖子上……远哥我可不敢这么跟他干,远哥单枪匹马去朝阳哥饭店的那天我在场,当时以为远哥就完蛋了,谁知道远哥大笑着走人了。”

“你他妈的又犯病了,”金高的脸一红,好象是想起了那天的事情,“罗嗦你妈了个逼?”

“就是,你他妈的狗改不了吃屎刘猛赔笑道,“金哥你原谅他,以后我好好说说他。”

“还有你,”金高余怒未消,“那天你是不是也在场?你们这帮杂碎。”

“我没在,金哥,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明天还回凤三那里,凤三有什么动向就告诉我。”

刘猛拉着郑老二站了起来:“远哥你放心,我们这号人别的没有,就讲究一个诚实,既然跟了你远哥,这一百来斤就交给你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笑了:“不赖啊,说话还一套一套的,走吧,我相信你。”金高摆了一下手:“慢着,你们一共有多少人跟了凤三?”刘猛想了想:“不多,大概十几个人,也不是全在风三那里干活,有几个在家闲着,凤三有事儿就喊他们一声,有几个也跟着关凯他们,反正哪边有事儿就帮哪边,本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有没有妥实一些的兄弟?”我问,“比如魄力好,嘴巴严实,没有歪歪毛病的?”

“让我想想……”刘猛想了一阵,用胳膊肘拐了拐郑老二,“你说传杰怎么样?”

“不好,他脚踩两只船,”郑老二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跟凯子好,跟常青也好……”

“凯子跟常青不是挺好的吗?”金高有些不明白。

这事儿我知道,常青去监狱接见我的时候曾经说过,关凯为人很差,他准备把关凯的歌厅拿下来给我预备着。本来前几天我想跟常青联系,不行的话就占了关凯的歌厅,后来一想这样不好,一是欠了常青的人情,二是刚出来就树敌太多对将来的发展不利,尽管我与关凯早有矛盾,但是这么多年了,不应该再翻腾起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我多少有几个钱,还是自己开家饭店,慢慢发展吧。我冲金高笑了笑:“你怎么也学老二?打听那么多干什么?”郑老二没听见我说什么,掰着指头对金高说:“金哥你不知道吧?他们俩彻底翻脸了,常青拉了人跟关凯在后海开了一仗,仗是打赢了,可是也死了一个人,死的是常青的伙计,被关凯的人用喷子轰了半个脑袋去。现在关凯找不着人了,警察到处抓他呢。他的歌厅也归了常青,连他自己的车也成了常青的,现在常青厉害了,道儿上的兄弟都害怕他。我听街面上的兄弟说,他除了害怕胡四,没有一个放在眼里的,汤勇去拉拢他,他‘点’都不‘点’,汤勇也没有咒念。伙计们都很奇怪,常青这么‘猛戗’的一个人,怎么单单害怕胡四呢?胡四不怎么吓人啊,很和气的。

金高挥挥手不让他说了:“我明白了,你还是别罗嗦了,”转向我说,“你看郑老二像不像那五?一个德行。”

他还真有点儿类似那五,嘴碎,一说话就不着边际,我笑道:“像,比那五还能罗嗦。”

刘猛可能是觉察到再这么罗嗦下去太丢份了,冲我和金高拱拱手说:“哥哥们再没有事儿了我们就回去。”

金高吐了牙签,不耐烦地扫了他们一眼:“赶紧走,烦死大爷了。”

郑老二和刘猛一走,金高换了一付笑脸:“哈哈,这俩逼货可真有意思,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把他们捣鼓得跟耍猴似的。我操,你那个吴振明伙计也忒狠了,把郑老二当成沙袋子了,那顿臭揍啊……还有胡东,标准的一个小人啊,大小他们也曾经在一起混过,他不管,逼着刘猛和郑老二两个互相煽嘴巴子,让我给劝下了。这种人咱们不能要,影响企业形象。刚才还在这里耍威风,让我给撵出去了……对了,刚才上厕所的时候,我见着老七了,他没看见我,拉着胡东去了他们那间,好象是在唱歌。老七这小子好象混得还不错,小头铮亮,打扮得跟个歌星似的……去年我见着他,他还跟我哭穷呢,说跟着他一个同学贩水果,都要活不下去了,看样子这阵子好起来了,一会过去找找他?”

“今天没有时间了,改天再说吧……说到那五,你出来以后见过那五吗?”“见过,我被李俊海的人砍了以后他去医院看过我,没敢多呆,哭着走了,这个人还行。”

“我知道,他这也是没有办法,不过他得罪了花子,花子想弄他。”

“这事儿我知道,给他点儿苦头也好……花子还在济南?”

“在那里开了个小吃部,天顺和五子他们经常去那里聚聚,改天咱俩去趟,让他们回来。”

“明天就去吧,我在家里照看二子,你自己去,要不让吴振明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行了……走,下去喝酒,我准备掂对掂对凤三,弄他点儿地盘。”

下楼的时候,开着门的那个房间还在唱,这次我听出来了,唱歌的换成了老七:“突然的开放实际并不突然,现在机会到了可能知道该干什么,红旗还在飘扬没有固定方向,革命还在继续老头儿更有力量,钱在空中飘**我们没有理想,虽然空气新鲜可看不见更远地方,虽然机会到了可胆量还是太小……”金高喝了一下鼻子:“这他妈唱了些什么?还不如我呢……乌苏里江来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下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舱……哎,鱼咱们还卖不卖了?”—提卖鱼,我的心蓦地黯淡起来,还卖个屁?事过境迁了……我笑了笑:“别废话了,要卖你卖去。”

大堂里灯火辉煌,一圈人围着茶几在看什么。我分开人群往里一看,小广和我弟弟在下象棋,小广满头都是汗,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下不过我弟弟急的,绷着脸直念叨:“跳马?不敢……拱卒?也不敢……”金高在旁边咋呼道:“二子,出车!直捣他的老巢,快!”小广火了,忽地站了起来:“我不下了,有本事你来!”我拉着金高悄悄退了出来,刚想往107房间走,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脚,回头一看,芳子怒气冲冲地叉腰站在我的身后:“你乱出溜什么?”

“嘿嘿,弟妹……”金高赔着笑脸递上一根烟,“发什么火呢?还没结婚呢,这就管上了?”

“什么破烟芳子瞅了金高递到眼前的烟一眼,自己从屁股兜里拿出了烟抽我的吧,穷鬼。”

“芳子,一会儿我跟金高去陪四哥的一个朋友,你照顾一下二子,我马上就过来陪你。”

“不用你管了,”芳子嗔怪地横了我一眼四哥都安排了,我跟胜哥和林武—起喝,喝醉了气死你。”

“那好那好,”我拉着金高就走,“最好跟你胜哥再来点儿故事。”

小广在后面看见我了,大声嚷嚷:“不仗义啊不仗义,我等你一下午了你也不回来,非得等我死了你才管我吗?”一听就知道这小子喝醉了,我不想跟他罗嗦,打个哈哈道:“你先忙着,一会儿我过来陪你。”小广踉踉跄跄地扑过来,横着身子挡住了我:“先别慌着走,我问你,祥哥呢?他不是刚才还在这里吗?”我说,祥哥出门办事儿去了,有什么事儿你先跟我说吧。小广迟疑了一下,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没什么事儿,喝你的酒去吧,以后再说。”

看着小广的背影,金高嘟嗦道:“他可变化不少啊,以前多狂气的一个人?完蛋了……看样子你们俩在监狱的时候关系处得不错啊,怎么他跟你说话跟个真哥们儿似的。”我笑了笑:“是啊,这伙计不像咱们以前想的那样,其实他一点儿坏心眼没有,年轻的时候装过一阵老大,也确实欺负过人,后来有学问了,把性格改了……”金高说:“我不相信,性格是不会改变的,爹娘生你的时候,性格就已经给你注定了,也许他是在克制着自己,一旦克制到极限,他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就像一个人戒烟似的,一旦重新开戒,比原来抽得还猛……不信你就看着,早晚有一天他会爆发的。”我赞同道:“差不多,我听说有人欺负他,他在忍着,不想自己处理,来找过胡四……唉,小广啊。”

107房间的门是关着的,我扭了好几下把手也没能扭开,敲敲门喊了一声“四哥”,门打开了,胡四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怎么才下来?我跟三哥等不及了,一人喝了一瓶了。”我抬眼一看,凤三满面春风地坐在桌子对面,脖子上挂着—根餐巾,餐巾上面水淋淋的,像是洒了不少酒在上面:“哈哈,老四可真能闹,本来我不喝啤酒的……”

胡四拉进我和金高,指着金高对凤三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凤三站起来冲金高伸出了手:“我认识,是大金嘛,以前见过面的。”金高乜了他一眼:“见过,在孙朝阳那里是不是?”凤三拍了一下脑门:“对对,是在孙朝阳那里,那天你去救杨远,我和天明、老庄都在现场。”大金悻悻地坐下了:“你们这帮老废物……”我拉了金高一把:“别这么说,那天不关三哥的事儿。”凤三嘿嘿地笑:“就是就是,我还帮你们说好话来着呢。大金,我真高兴啊,你们哥儿俩终于又凑到一起来了……如果小杰再回来那就全了,弟兄三个横行全港无抵挡。”我故意打击一下他的自尊心:“三哥对小杰不错,我应该替他感谢一下三哥。”凤三的脸色很难看,笑都笑不出来了:“应该的,应该的。”

我继续忽悠他:“从小杰走了以后,三哥再没跟他联系?”

凤三拿杯的手哆嗦了一下:“这个……别提了,以后我单独跟你说。”

我帮他扶正了酒杯,盯着他的眼睛说:“瞧这意思,三哥见过他?”

凤三彻底绷不住了,猛地把身子往靠背上一仰:“兄弟,你非要问得那么明白?我见过他,在我家里。”

这我还真的没想到,我只知道小杰敲诈过他十万块钱,但是当时他们俩没有见过面。

我一怔,这话脱口而出:“什么时候?”

胡四好象对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边给凤三添酒边说:“是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小杰来无踪去无影的,他怎么回来过也不跟伙计们打个招呼?”凤三看看我再看看胡四,似乎是下了决心,抓起酒杯干了一杯,嗓子眼一顶,一勾身子,餐巾上又湿了一大块:“既然我凤三在你们的眼里已经没有地位了,我也不怕大家笑话了……小杰去我家找我是跟我要钱来了,他说他要出国,这事儿就在去年春上。他在河北流浪的时候,我给过他十万,我觉得他一个人在外面缺了钱不行……六年了,他一直没再找我,我还担心他是不是出事儿了,谁知道去年他竟然去了我家。老四,别怪我乱说话,当时我怀疑是你让他去找我的……”说着,瞄了胡四一眼,目光犀利,这一眼让我看出了凤三当年的风采,可以想象,如果这是在当年,这样的目光足以让对手胆寒,可是眼前这个蛋糕似的的中年人的确没有让人感觉害怕的理由。胡四哦了一声,讪笑道:“三哥把我胡四想得也太厉害了,我有那个本事?如果是蝴蝶安排小杰去找你这还可信,人家小杰根本不听我的啊,呵呵,三哥想多了,继续说你的吧。”我笑道:“四哥这是什么话?三哥又没得罪我,我凭什么让小杰去找三哥?再说,去年我还在监狱里呢,还再说我早跟小杰失去联系了……五六年啦,哈。”

凤三垂着脑袋不停地舔自己的嘴唇,舔得人心烦,金高嘟囔道:“该说话就说话,瞎鸡巴舔什么。”

胡四嘿嘿地笑:“舔盘子啊,三哥喜欢舔,舔成习惯了都,是不是三哥?”

凤三抽回舌头,翻了个眼皮:“我还是接着说吧,不然我自己也不痛快……说实话,本来这些事情我不应该对你们说出来,现在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说也没什么意思了。老四你不承认是你找的小杰,我也不勉强你,反正我只是怀疑,也没有什么证据,就是有什么证据我还能怎么着?蝴蝶说的好,我应该看清楚自己的位置,现在我凤三就跟你们菜板上的一块肉一样,你们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我自己说了不算……刚才我也想过了,彻底没意思,彻底没意思啊。想我凤三在江湖上浪**了将近三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可是这一次我是彻底灰心了。知道我刚才想起了谁吗?我想起了孙朝阳……算了,不罗嗦了,我还是说说小杰是怎么折腾的我吧。那天半夜,我正在家里睡觉,感觉有人在我的旁边抽烟,睁开眼一看,是小杰,他就那么开着灯坐在我的**看我,一把猎枪横在腿上……”

“嘿嘿,三哥又在瞎编,”胡四跟金高碰了一下杯,笑道,“你老婆呢?”

“这个你不知道,我将近二十年不跟我老婆一起睡觉了,她在楼下睡……”

“你孩子呢?哦,上大学去了……你也够可怜的,那么大的房子就老夫妻两个住啊。”

“也不是,我小姨子一家三口也住在我们家,可是他们全在楼下住。”凤三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吓了一跳,倒不是害怕小杰会杀了我,他不会的,我们俩没有深仇大恨,我还曾经资助过他……可是当时我很慌,想从枕头底下拿枪。小杰也不管,看着我笑,我拿着枪对着他,问他来干什么?小杰说,听说你买了孙朝阳的车和线路,想跟你借几个钱。当时我以为是你找的小杰,把枪收起来,跟他说你曾经……咳,这都是废话。小杰不听,他说,我不管胡四跟你是怎么回事儿,反正我需要钱,不给钱你就去找孙朝阳做伴儿。我害怕了,问他需要多少?他说,不多,三十万,他要出国,没有钱在国外生活不下去。我当时没有那么多现金,就给了他十……我也没数,大概是十五万吧。小杰拿着钱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说,他不会再来找我了,还说了一些感谢话,说以后我遇到什么麻烦他会知道的,要帮我。”

“现在你就遇到麻烦了,他应该来帮你了。”胡四捏着酒杯冲他晃。

“老四你这是说了些什么?我能找到他吗?即便是我能找到也不会找啊,那还有个头儿?”

“我操,三哥你真有钱,”我冲他翘了翘大拇指,“一下子就能拿出十多万啊,牛。”

“蝴蝶你不知道,现在的钱不顶事儿了,十万块钱跟以前的一万差不多,胡四能拿出一千万来,不信你问他。”

“我不问,反正你们都得支援支援我,我穷啊,连一千都没有。”

胡四干了一杯,笑道:“上午我还给了你十几万呢,我不支援你了,要支援你找三哥,他比我有钱。”

凤三哼哼了两声:“我哪敢跟你胡阔少比?不过十万八万的还能拿得出来,我赞助蝴蝶十万。”

我摆了摆手:“三哥还当真了,我哪能随便要你的钱?开玩笑罢了。不谈这个了,谈谈你们之间的事儿吧。”

胡四站起来给大家倒满了酒,坐回去说:“不急,先喝酒,不喝酒不好意思说话。

几年没跟胡四喝酒了,他的酒量又见长,喝一瓶往桌子底下摆一瓶,一会儿就摆了两长溜,估计至少十五瓶。凤三就不行了,喝酒像喝药,换一阵白的换一阵红的,最后还是喝起了啤酒,一共喝了不到三瓶。我估计差不多了,给胡四使了个眼色,胡四摸着下巴叫了一声“三哥咱们开始谈正事儿吧?”凤三挥了挥手:“没什么好谈的了,老四你出个价,我不干出租了,撤退。”胡四说:“这个我说了不算,有运管处,有董事会,我只问你一句,什么时候停止营运?”凤三毫不迟疑:“明天我就让司机全部歇着,不过你明天也得给我个价格,钱到帐,人、车、手续,全是你的,我派个人去跟你办交接……唉,后悔啊后悔,一步走错了全盘皆输,我凤三当初就不该上苍蝇这个当。”

“关人家老汤什么事?”胡四惬意地仰了仰身子,“本来我不想跟你过不去,可是你看看你今天……”

“我老了,谁都可以玩儿我了,还不都是辛明春……算了,全怪我,怨不得任何人。”

“想老辛了你?”胡四像一只玩弄老鼠的猫,眯着眼睛看凤三,目光里全是鄙夷。

“想他干什么?从今往后我一门心思地干我自己的生意,不跟任何人搀和了,没意思,没意思啊。”

“别说丧气话,”胡四扬了扬下巴,“我兄弟林武有首诗说的好,啊,人生。这就是人生,人生就像在劳改队里扛自己的铺盖一样,分到哪里就应该扛到那里,哭爹喊娘没有用,谁可怜你?应该自己可怜自己。你三哥要是懂得可怜自己,别这么冲动,我怎么会去惹你?闲得鸡巴痒痒了我?我自己有多少事情需要去办?不瞒你说,下一步我也不想干客运了,在一个地方干长了难免不出事儿,这个道理你比我明白。胡少爷我下一步要开发娱乐行业啦,哈哈,这才好玩儿呢,歌舞升平……不是,小广那天说什么来着?夜夜笙歌,对,夜夜笙歌,哈哈。最后再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最后我要当官,在古代这叫捐官,曹操不就是捐的官吗?最后连天下都打下来了,我不打天下,我打贪官,谁欺负老百姓我打谁,黑道白道一起打,打他个歌舞升平……又错了,打他个夜夜笙歌,好象也不对,我喝醉了?”

我发现胡四还真有点儿醉了,那就该我上场了。我敬了凤三一杯,开口说:“三哥开了几家饭店?”

凤三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意思,猛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你呀,刚才我说要支援你,你不让,自己倒提出来了。”

我嘿嘿一笑:“我提什么了?关心大哥的生意都不可以了?”

凤三把脸转向金高,说:“大金,你是怎么交的朋友?他跟你也经常玩儿虚的吗?”

金高有些上了酒劲,不明白凤三是什么意思,来回看我和凤三:“玩儿什么?谁把谁玩儿了?”

“得,俩逼炒菜,一个逼味儿你们是,”凤三哈哈大笑,把手又摸上了我的肩膀:“兄弟,我有言在先啊,我支援了你,你也得支援我,以后你凤三大哥的生意不许你们去乱搅和,别人去乱搅和也不行,你得帮我处理,这个条件不算苛刻吧?先别插话呀,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一共四个酒店,规模都还可以,在你家附近就有一个,顺发成肥牛你去过吧?那是我的,去年刚开业,你嫂子在那里管理着,给你了,但是房租你得给我,因为那座楼的产权不是我的,我也是租别人的,一年八十万。你给我五十万,剩下的我替你交了……咳,我还是别跟你玩儿虚的了,就五十万,因为那三十万本来我就不给他,屁,他敢跟我要,不想留着鸡巴撒尿了?但是这五十万你得给人家,你给我就可以了,我替你交。至于什么时候给就无所谓了,来不及我可以先帮你垫上。设备、人员什么的都归你,我的关系也归你了,到时候我跟他们打招呼。我还不是吹,生意好极了,这个你可以问老四,规模比老四这里可大多了,顶他三个。”

胡四瞪着惺忪的眼睛冲我点了点头:“我证明,生意确实不错。”

我装做为难的样子说:“可是我不懂饭店这个行业啊,怎么上货,怎么经营

凤三打断我道:“一点儿不难,比你卖鱼简单多了,三天就上手,暂时不懂我让你嫂子在那儿帮你几天。”

金高这才反应过来,哈哈笑道:“行,三哥是个爽快人,蝴蝶,接了吧。”

“接了倒是可以,可是这房租?”我压抑着心中的喜悦,嘟囔道太贵了,万—经营不好……”

有什么经营不好的,清水捞银子啊我的兄弟凤三的表情很痛苦,“一年拿不到一百万,那都不叫开饭店。”

“好,我接。不过我这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三哥这么关心我……”

“见外了不是?”凤三正色道,“我不是还有条件嘛,我不在道上混了,道儿上的一切事情你来帮我处理。”

“这样我倒是还安心些,”我偷看了他一眼,这小子的脸上略有不快,“就这么定了,谢谢三哥。”

胡四举起了杯子:“为三哥的仗义疏财干了这杯!”凤三猛一哆嗦,似乎一下子想通了,大嘴一咧:“老四,做人别太小气,把你的好酒拿出来,凤三我今天要一醉方休!”胡四做出一付痛苦的表情,喃喃地说:“摊上了,摊上了,我胡老四被人惦记上了啊,不敢亮一点儿家财了……”把脑袋往后面一甩,“王慧一~拿我的路易十三来!”

洋酒拿来了,凤三也不客气,打开,找了一个大杯子,咕咚咕咚灌满了,一口干了半杯,喊了一声“爽”,用筷子点着胡四的鼻子说:“老四,我吃你的亏,上你的当,将来到了阴曹地府我抓你下油锅,反正我比你死的早,先在那边作好准备,不弄扁扁了你,我就不叫凤三了,我叫凤四,跟你一样。”胡四的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好啊,我喜欢下油锅,跟炸油条似的,也是胡四牌的,港上名牌……吃菜吃菜。”凤三翻了个白眼:“一看你就是个庄户孙,不会喝洋酒吧?喝洋酒不能吃中国菜,要吃法国大餐,操,说了你也不懂。”胡四胡乱点着头:“不懂不懂,我只懂得舔盘子,舔你老婆的。”凤三猛一警醒,转头来找他的手机:“我要给我老婆打个电话,一天不回家吃饭她就心事,我的电话呢?”胡四用筷子从一堆螃蟹壳里扒拉出了凤三的手机,敲敲桌子说:“在这儿呢,还说我小气,好象谁能偷你个破手机似的。”凤三抓起手机给他老婆打电话,说话的口气像在撒娇:“喂,亲爱的,你在哪儿呢?哦,在家等我吃饭呢……我也饿呀,可是我忙啊,来不及吃呀……是这样,你知道杨远吗?不知道,就是蝴蝶呀,知道了,对,就是那个卖鱼的……不是小青年啦,人家都二十八啦。对,他回来了,请我吃饭呢……我准备把顺发成肥牛租给他,详细情况等我回家再说……别生气呀,反正对咱们有好处,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很懂道理的……好,多吃点儿。”

挂了电话,风三已是大汗淋漓。后来我才知道,凤三很怕老婆,因为他十年前就被人打成了太监,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婆,他老婆也很贤惠,从来不提这事儿,两口子恩爱得很。有一次我喝多了,对芳子说起这事儿,芳子拧着我的耳朵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说,将来你不行了,我应该学学凤三他老婆?她真是不可理喻,我哪能那么想?老子乃当今西门庆,不死就能干死你。那天我又把她干“死”过去好几回,最后她真像死了一样,直挺挺的。

开了凤三和他老婆的几句玩笑,胡四念叨了一句:“老辛哥怎么还不来赴他四弟弟的宴呢?”

凤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老四,你还请了辛明春?”

胡四装做不解的样子:“请了,你不知道?哦,忘记告诉你了,一会儿他就来了。”

凤三想站起来,胡四按住了他:“三哥真不够朋友,老辛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拉个要走的架子?”

凤三不动了,抓起杯子喝酒,不想拿错了,拿起了胡四的啤酒杯,一口酒呛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胡四笑了:“三哥真虚伪,还说不喜欢喝啤酒呢,偷着喝我的。”

我给凤三倒上半杯洋酒,打个哈哈道:“三哥是什么酒都能对付啊,这也叫吃花酒,哈哈。”

话音刚落,我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刚想接,胡四嘘了一声:“我的,你别接,给我。”我把手机递给了他,胡四边看来电显示边嘟嚷道,“不方便啊,明天赶紧通知朋友,别打这个号码了,我的秘密容易让你知道……祥哥的脸一沉,起身走到了门口,“怎么样了?哦……可以理解,他就那么种人。让我想想……”转头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走了过去,胡四靠近我的耳朵说人抓到了,在路上了,老辛说,要谈事儿另外找地方,他死也不到我这里来,还点名要让我亲自跟他谈。祥哥先忍着没揍他,问我是不是答应他的条件?”我稍加考虑,示意胡四把电话给我:“祥哥,我是杨远,既然你已经跟他挑明了,还跟他客气什么?现在他有什么资格跟你讲条件?直接把他拉来。”董启祥操了一声:“还说要帮人家说好话呢,比我还狠,行,我听你的。”挂了电话,我忿忿地想,老辛这是怎么了?难道彻底变成膘子了?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还他妈的玩造型?本来我想帮帮你,你也太能装逼了,不管了,先给你治治神经病再说。胡四恨恨地说:“老辛‘膘’就‘膘’在这里,谁不知道谁?这般时候还装大哥?给他的面子已经不少了。

我没有接茬,直接开门出去了。走廊上几乎没有人,我站在门口抽了几口烟,大步走出门去。外面的空气很清凉,让我清醒了不少。老辛来了我应该怎么对待他?不能动手这是一定的了,帮他逃过这一劫?可是胡四和董启祥会怎么想我呢?就这样吧,宁肯得罪老辛也不能得罪胡四和董启祥,看情况再说吧。今晚的夜色很好,月亮又大又圆,天空像铺了一块塑料纸,地上都是白的。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就像走在水银灯下。我忽然想起了我爹,我爹喜欢在这样的月色下找个地方静静地拉他的二胡,有时候拉高兴了还容易轻声唱上两句,如果他是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唱,唱着唱着他会把声音亮大一些,如果是在老家的田野上唱,他会突然停下来,似乎怕惊扰了低吟的虫鸣……可是现在他的面目已经模糊不清,犹如远去的行人渐渐没入夜色那样。是谁撞死了我爹?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这个人找出来。

胡四的车回来了,后面跟着一辆面包车。我稳了稳神,迎着车走了过去。大灯一关,董启祥下来了,我把他拉到一边问老辛在车上?”董启祥点了点头:“我他妈让他给气死了,这个混蛋跟我讲条件呢。”我说,我知道了,先别让他下来,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抓到的他?董启祥说:“没法找他,他整天神出鬼没的。我就埋伏在他家的附近,我知道他很顾家,每天买了菜回家给他妈做饭。结果这个混蛋更精神,他估计到我会去他家找他,自己先藏在外面,让他的一个伙计先回家看看,我没露头。那个伙计给他妈做好了饭就下来了,我在后面跟着他,你猜他在哪里?在另一座楼的楼下看人家打扑克呢。我让弟兄们把路口全堵上了,过去站在他后面,他很鬼,一下子就想到了站在后面的是我,抓起一个马扎,指着我问我找他干什么?我对他说,到胡四饭店里去一趟,我们俩想跟你谈谈。他跟着我走到路口的时候,突然跟我动了手,”董启祥亮了亮脖子,“你看,这个混蛋下手真快,差点儿没把我打晕过去……我没跟他客气,直接把他干倒了。不过很费劲,我董启祥出生人死打过无数架,就弄他费事,他还没倒之前直吆喝,别人不许上,是汉子就单挑。打倒他以后他还不草鸡,要掏家伙,让吴振明两砖头拍晕了。架到车上以后他才清醒过来,撞车门,要跟我拼命……我跟他拉家常,他不听,非让胡四亲自来接他,我答应他胡四一会儿就来,他说不来胡四这里,要另找地方谈。刚才我对他说,别耍小性子了,连凤三都来了呢,他这才老实了。”我笑了笑老辛是个有趣的人,你进去吧,我带他进去。”董启祥骂了声“这个傻逼”,甩头进了饭店。面包车上的人全下来了,我让他们全都回车上:“都回去坐着,等半个小时,没有情况了再进来,我请你们喝酒。”大家唧唧喳喳一阵闹嚷,欢呼一声回了车上。我拉开胡四的车门,吴振明坐在后面揪着老辛的头发,老辛垂头丧气地瞥了我一眼:“让你伙计把手拿开。”

“振明,松开他,”我伸出手搀着老辛下车,“辛哥真不够意思,刚见面也不打声招呼就耍大哥派头?”

“这是大哥派头吗?”老辛下车,咚咚地跺了两下脚,“什么时候出来的?”

“又跟我‘点憨’,什么时候出来的你不知道?”我推了还在抓着老辛胳膊的吴振明一把,“别这样对待大哥。”

“我哪儿知道?”老辛左右看了一眼,突然一蹲身子,撒腿就跑。

我早就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迅速一伸腿,老辛踉跄了几步,一扶墙又要往前冲,吴振明早已经过去了,一脚踢在他的面门上,老辛骨碌翻了一个个儿,双脚一蹬,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挥拳向吴振明打过来。吴振明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在门口的垃圾箱旁边。我没等老辛再次出手,冲上去,虚晃一腿,老辛一歪头,我的另一条腿已经上去了,这一膝盖很迅猛,撞在老辛的胸口上,他一声不吭地歪在了地上。吴振明跳过来,抬脚要踢,我推开了他,拖麻袋似的拖起老辛,转身就走:“你回车上等着,一会儿再进来。”拖到门口的时候,老辛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手抓着门把手,一手扳着我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蝴蝶,我真没想到咱们俩会是这么一种结局……听我说句话。”

我站下了,把他拉到一边:“辛哥,现在还不是结局,我一直很尊重你,有话你先说。”

老辛捂着胸口说:“我知道你已经出来了不假,可是我一直以为你跟胡四翻脸了,要不我也不会……”

我不让他说了:“这个我知道,我也理解你,还有什么?”

老辛的脸在月光下闪着惨淡的光,狼一般的眼睛渐渐暗淡:“既然这样,我就无话可说了。”

我重新拉开了门,往里让着他:“辛哥,你放心,我不会跟你过不去,全是弟兄面子的事儿。”

“蝴蝶,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想怎么对待我,我请你记住这句话,”老辛用力挺了挺胸脯,“我辛明春走到哪里也是狼,我不是狗,董启祥和胡四打错算盘了。在监狱里的时候我最瞧不起的就是胡四,后来去了个董启祥,我害怕他吗?我那是没有办法,为了让自己过得好受一些……可是他是怎么对待我的?你越狱的时候,咱们一起喝过酒,那是我的责任吗?董启祥是怎么掂对我的?他调稳当了口子,那一切都推到了我的身上!在监狱里我没有跟他怎么着,可是我辛明春不是膘子,我记仇着呢。我砸他的工地怎么了,我就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报复他。”

“拉倒吧辛哥,”这个混蛋又在跟我装逼,你是这么个意思吗?你是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想借打击胡四和董启祥的机会站起来呢,我笑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自己有数,大家也不是膘子,呵呵,走吧,进去谈谈,顺便喝点儿什么,人家凤三都等你好几个钟头了呢。”老辛还想狡辩,董启祥站在走廊上喊:“磨蹭什么?辛哥,就等你啦。”

“辛哥,辛哥,辛你妈的哥,叫的倒亲热,”老辛吐了一口带血丝的浓痰,“谁不知道谁呀,娘个逼。”

“尊敬你不好,不尊敬你也不好,你到底想要大家怎么对待你?”我边笑边冲王慧挤了一下眼。

“好,这个小娘们儿长得好,”老辛咽了一口唾沫,“胡四真他妈的享福。”

“辛哥不是不喜欢女人吗?我记得你喜欢操腚眼啊。”我打趣道。

“谁喜欢操腚眼?那是逼得没有办法啦……操,有馒头吃,谁还吃窝头?”胡四可真能沉得住气,硬是不出来迎迎老辛。我觉得胡四是喝醉了,按说照他的性格,应该颠着碎步迎上来,呦,辛哥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快请进。甚至还有可能肉麻地拥抱老辛几下。看来胡四这次是真的上了底火,也许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的感觉吧。老辛极力装出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劈拉着腿,横着身子往前晃。我冲董启祥眨巴了两下眼睛,董启祥会意地一笑:“辛哥,用这种方式请你来可真不得劲啊,来吧,三哥也在这里。”话音刚落,凤三一步跨了出来:“明春,你可来了,我被老四好一阵误会,现在好了,我们就等你来喝酒了。”老辛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你来得很及时嘛。”凤三哭笑不得,和稀泥道:“不算及时,还可以吧,弟兄们有误会就应该及早解开,要不没法做朋友了。”老辛一把打开凤三伸过来的手,横着身子进了房间,我把董启祥和凤三推进去,随手关了门。

胡四已经跟凤三换了位置,坐在冲门的地方,金高靠着他,两个人冷眼看着老辛。

老辛指了指胡四对面的座位:“这是我的位置?”

胡四不说话,凤三把椅子往后拉了拉:“这是你的位置,早就给你安排好了。”

老辛大大咧咧地坐下,摸了一把脑袋,摸下一手血:“有绷带吗?”

董启祥从墙上摘下一个鸭舌帽,直接给老辛戴在头上:“没有绷带,先凑合着吧。”

老辛捏着帽檐整了整,抓起提前倒好的一杯酒,一仰脖子干了,咳嗽一声,用一只胳膊支着脸,嗡声说:“你们谁先说?”没有人回答,屋里静得出奇,凤三拉风箱似的抽烟声格外刺耳。闷了好长时间,胡四终于开口了:“辛哥,别的我不想废话,你的人把我的工地砸了,损失谁来赔?”老辛哦了一声,把嘴巴咂得啧啧响:“哦,哦哦,是这样啊,你说呢?”胡四盯着他,反问道:“你说呢?”老辛横了一下脖子:“我不知道,你们不是先把三哥弄来了吗?”凤三连连摆手:“不是弄来的,不是弄来的,蝴蝶去请我,我能不来吗?应该来,权算是给蝴蝶接风。”老辛的冷笑像是结了冰:“是吗?那我得佩服你,”把脸转向董启祥,“照这么说我也是被你请来的,是不是?”我看到董启祥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笑容有些扭曲:“是啊,不请你能来吗?”胡四顿了顿杯子:“辛哥,喝口酒压压,别那么激动。我不喜欢跟你斗嘴皮子,明说,你想不想赔偿?”老辛陡然提高了声音:“我赔你个鸡巴!你他妈的配跟我这么说话吗?”我的心一凉,脑子蓦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不能用老辛了,他完蛋了……我弄不明白的是,老辛的脑子为什么一下子就不跟趟了呢?按说他不应该是这种表现的,不管从别人的传说,还是在监狱里我的亲眼所见,他都是一个非常圆滑的人,至少他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乱了方寸……不能用他了,目前他的表现连长法都不如,利用这样的人会坏事儿的。我冷眼看着周围的情况,尽量保持不动声色。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金高扭了扭身子,似乎要发作,我咳嗽了一声,横了金高一眼,金高坐稳了。胡四沙沙笑了两声,转着酒杯说:“辛哥啊辛哥,让我怎么说你呢?呵,你让我笑都笑不出来了……这样吧,打你也打了,骂你也骂了,给个痛快话,你承认不承认有砸工地这事儿吧。”

“我承认!就他妈砸了,你想怎么着吧。”老辛得寸进尺,态度像一条陡然立起的眼镜蛇。

“打死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傻逼!”董启祥抄起一把瓶子猛地砸在老辛的脑袋上,碎片四溅。

“你行,哈哈哈,”老辛摘下鸭舌帽,摸了一把脑袋,看着满手鲜血,来回摇头,“我服了,你行。”

“还他妈嘴硬是不是?”董启祥揪起他的头发,抓起另一个酒瓶子,横着照脑袋又是一下子。

“别打啦!”我看不下去了,在监狱值班室的一幕一幕横扫过眼前,我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董启祥撒了手,老辛彻底坚持不住了,一头扎到了桌子上,胳膊聋拉在桌子下面,风吹草绳般晃悠。也许是我的面相很难看,董启祥张大嘴巴直直地看着我:“你怎么了?这个杂碎不该打吗?”我推开他,把老辛的身子扶到椅子上,老辛的脖子直了直,想要把脑袋挺起来,可是刚挺了两下就歪在了肩膀上。血还在流,像是有人在他的头上浇了一碗红色的颜料。胡四皱着眉头站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一会儿进来一个服务员,拿着一卷纱布,把老辛的脑袋缠上了。胡四让那个服务员出去,站到老辛后面叹了一口气:“唉,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个大哥就这么‘膘’了……三哥,刚才你看见了什么?”凤三吓得面如黄土,话都说不连贯了:“我什么都没看见。”董启祥还在上火:“你他妈的能看见什么?你只能看见胡四对你们的笑脸。你们这帮畜生就应该这样对待你们,我他妈跟你们客气过不少次了,可是你们呢?觉得我董启祥完蛋了是不是?还你妈的哆嗦呢,你凤三大小也在社会上玩儿了几十年,这点小景儿就把你吓成这样了?你没看见杀人的是不是?装,装你妈的什么装?不用装,你这把老骨头我是不会打你的,我还怕打死你呢。”凤三哆嗦得不成样子:“别打我,别打我,我心脏不好……蝴蝶,咱哥们儿不是说好了吗?”

我绕过董启祥,从后面按了按凤三的肩膀:“三哥,没你什么事儿,好好坐着喝酒,谁也不会动你。”

胡四的神情有些恍惚,不住地摇头:“如果他稍微软和一点儿,谁忍心打他呢?他‘膘’了……”

董启祥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内疚,把椅子往老辛那边拖了拖,伸手拍拍老辛的脸:“醒醒啦。”

老辛艰难地张开了眼睛,死鱼般的眼珠在眼眶里滑了两下:“打够了?”董启祥讪笑着给他添了一杯酒:“辛哥,刚才咱们两个都有些冲动,好好说话行不?”老辛又闭上了眼睛,彝孔大张着,忽忽地往外吹气。我捏了捏凤三的胳膊,凤三会意,倒满酒,站起来说:“哥儿几个,听我老家伙说两句。本来呢,咱们在港上都不是一般的人物,而且关系多多少少都还不错,尤其是你们几个,一起在监狱里蹲过好几年号子。弄到今天这种地步大家都有责任,别的我就不说了,首先我要检讨自己,我的年龄最大,作为大哥我没有起到好的作用,在这里我先罚自己一杯……”把自己的酒干了,抹着嘴巴说,“罚完了自己,我得说说你辛明春了,本来我跟老四都商量好了,你只要承认自己犯了错误,给老四赔个不是,老四连赔偿都不让你赔偿了,你倒好,来了就耍态度……当然了,大祥打人也不对,总归是好兄弟吧?砸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我也得说说你。我觉得老四在这个问题上没有错,他一直很讲道理,蝴蝶就更不用说了,人家一直在维护着兄弟感情……怎么说呢?这样吧,明春你把这杯酒喝了,大家握握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老四的损失由我凤三来承担,谁让我比你们年纪大的呢?”老辛怏怏地欠身端起了酒杯:“凤三,今天我算是认识你了。”

“又多说话了,”凤三尴尬地笑了笑,“得,你也别‘刺烧’我了,一会儿我跟哥儿几个解释。”

“你先别耍嘴皮子,把酒喝了再说。”金高闷声道。

“这就喝,这就喝,”凤三嘬起嘴巴,吱地一声把酒干了,倒摇着杯子说,“怎么样?这可不是啤酒啊。”

“好,你不是要解释吗?”胡四也干了一杯,乜他一眼道,“解释吧,我想知道。”

凤三坐下,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是这么回事儿,明春刚回来的时候到我那里去玩儿,我问他出来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说,班是没法上了,还是在社会上混吧。我就说了,要不你来我这里吧,他不愿意来,他说,我辛明春不是给别人当跟班的材料。当时我还好不乐意,请他喝了一顿酒就散了……明春,这个我没撒谎吧?”老辛哼了一声:“没撒谎,继续说,说完了我给你总结。”胡四看看凤三又看看老辛,忽然笑了:“哈哈,哈哈哈,算了算了,别弄得跟个真情况似的,我受不了,后面的我来说吧。不是跟二位吹,你们那点破事儿,我胡四心里烂明白。是不是这样?听着啊,后来辛哥就拉了几个小兄弟到处‘造’名声,长法的几个小蚂蚁知道了,觉得辛哥人还不错,都贴上去了。辛哥带着他们吃了吴胖子一阵,还跟关凯干了一仗,打不过关凯就撤了,后来常青帮了辛哥一个忙,跟辛哥一起把关凯砸沉了。这个期间祥哥回来了,我在我店里给祥哥接风,说了几句过头话,辛哥不乐意了。再后来就跟三哥联系,你们俩一合计就想折腾我胡四。先是试探了几次,见我没有反应,今天直接跟我玩儿野的了……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不对,”凤三连连摇手,“前面的我不清楚,后面的完全错误,我没想折腾你。”

“三哥又不实在了,”胡四笑道,“你不是已经承认了吗?哦,人家辛哥来了你又想装大个儿的?”

“老四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当时我们不是这么商量的,我们就是想出口气

“那还不是一样的意思?”胡四摆了摆手你还是别说了吧,让辛哥说。”

老辛苦笑了一声:“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还是那句话,我不‘膘’,我什么都明白,杀人不过头点地。”

他怎么还这样说话?我对老辛彻底失望了,这种人永远也爬不起来了,我连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了。

估计董启祥也跟我一样的心情,脸上的肌肉全堆到眼眶子下面去了:“操,真他妈的没劲。”

凤三不明白我和董启祥的意思,瞪着眼睛还想说话,我反手挥了挥:“夹闭着吧都。”

“老四,你说吧,咱们这事儿怎么处理?”老辛的身子又仰到了靠背上。我的心更凉了,怎么处理?这话说得不明白,处理什么?处理你砸人家的工地还是处理你刚才挨揍的事儿?我冷笑一声,接口道:“辛哥,以后说话尽量把话说明白了,要不大家容易误会。”老辛接话很快:“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多少钱我赔就是了。”胡四正色道:“你赔得起吗?别的什么玻璃啦,灯具啦,可以忽略不计,你知道那套音响值多少钱?把你卖了你都赔不起。拉倒吧,我认倒霉。不过辛哥你给我记住了,只有这一次,下一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连你的面都不见,你自己酌量着来。”

“这样不好,你说个数,砸锅卖铁我也赔你。”老辛的眼球转了一下,正式装上逼了。

“辛哥,你没喝多吧?”我笑了,大哥你可真会装,人家说不让你赔了,你还来劲了,“没多接着喝。”

“哈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胡四摇了摇头,“喝你的酒吧。”

“不是,”老辛看出了胡四的不屑,脸上挂不住了,“你说个数,我记着总可以吧?有钱了我就还你。”

“三百万,你信不信?”胡四轻描淡写地说。

“别闹了,凤三的大奔值不值三百万?”老辛不相信,“不就是几个破音箱,几张带眼儿的玻璃吗?”

“那是玻璃?”胡四淡然一笑,“你这伙计什么都不懂……你问三哥那是什么?”

凤三做出一付痛心的样子,拍着桌子说:“兄弟,是不是跟一面墙那么大?那是电视啊,我的兄弟。三百万,三百万还是少的,唉,你呀……我还是得说这句话,咱们商量过要出气不假,可是我没让你带人去砸那么贵重的东西啊。”老辛的嘴巴张成了一眼井:“我操他娘的,这么厉害?老四,我真不知道,这不麻烦了?杀了我我也拿不出三百万来啊……完了,我彻底跟不上世道……不,时代了。我还以为那是几张大玻璃呢……修不起来了?没裂纹啊,我走的时候还看见只是砸了几个窝子……怎么办?大祥,这顿揍我应该挨,这都弄了些什么呀……老四,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不是说了嘛,无所谓,我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