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渔村外,寒江腾起袅袅白雾,被清冷的风拂远。一白发人坐在那儿很久很久了,当晨光笼过他的身体,他起身收起了鱼竿,回了身后的渔村。
渔村很安静,不仅仅是因为清晨人静,还因为偌大个渔村并没有什么人住。往前倒十年,渔村里陆陆续续就没人了。现在,守在村子里的还有一个老人,常年在书屋里写些字画,打发时日。
白发人把装鱼的桶放到老人跟前。
老人微微抬眼看了一眼桶里的鱼,淡淡一笑。
这鱼啊越来越瘦了,倒颇像渔村,一日不如一日,像被抛弃了似的。
白发人道:“鱼,我送来了。药,该给我了吧?”
老人继续作画,浅声道:“素不相识,你何必为了他白费功夫?你把他捞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就算送去医院的急诊室剖膛开腹做手术也救不回来了,何况是几味中药?”
白发人道:“你有办法,而且也只有你有办法,所以我带他去医院。”
老人搁下笔,说道:“你不带他去医院是因为怕花钱吧?怎么?讹上我了?”
说完,老人呵呵笑了起来。
“颜顾啊,你一片好心没错,但不能给自己惹麻烦啊。你了解他吗?就敢把他从水里捞起来,还带回你住那破地方?万一他死在你手里,到时候你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
白发人什么也不肯多说,只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老人见他执着,无奈摇头,给了他一包药草,又道: “何苦呢,拖着个药罐子,你还怎么帮我找药材?你不是还有另一个人要救吗?”
渔翁抬起与他那一头白发不相匹配的脸,看向上海的方向无奈感叹:“能救就一起救了,不能救也不能丢下不管不是?”
渔翁与老者告别后,回到了村子西边一处院子里。他将手里的药材煎成深褐色的药,再一口一口喂**昏迷不醒的男子。
做完这些,渔翁随便扒拉了两口饭便背着背篓去深山采药了。
二十年来,他去了很多地方求药,最后在渔村遇上了老者,老者今年109岁,总能用一些神秘的方子治好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老者替他研究药方,他便替老者钓鱼采药。
夜深了很久,渔翁才背着药材回村子,刚踏进院子他便发现有人来过。渔翁放下药材,将身上的蓑衣取下挂在房檐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衫后方才进了屋。
屋里的人等了很久,见到颜顾立即从凳子上起来,弯着腰奉上茶水。
颜顾呷了一口茶问:“家里可好?”
杜今回道:“一切都好,倒是老爷您又瘦了。”
“我无碍,只是蔓新的病不能再拖了。”
杜今接过茶杯,小心放回原处:“太太的病一直不好转,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我单约了家医院,下个星期就带太太瞧去。”
“这些钱你先拿着,不够了我再想办法。”颜顾递给杜今一个信封。
“牧先生那边没为难你吧?”
杜今脸上带着轻松,回到:“没,上次太太病重,还是牧先生拿钱救了急。”
“他的情,我记下了。”
杜今继续道:“牧先生知道我不是颜家传人后,把单子又交给了非非,只是非非怀着身孕又要做旗袍着实难为她了。”
颜顾低声叹息:“我欠非非的实在太多,牧初她又对她这个妹妹……哎。”
“老爷,您别多想。”
颜顾抬起头,问,“蔓新知道牧初和非非的事情吗?”
“还不知。”
“那就好。她的情况还是什么都不要知道的好。入冬后,我要去个地方找药材,到时候太太的病应该就有救了,在此之前,先养着吧。”
杜今点点头。
又道:“老爷,有人想见您。”
“谁?”
杜今有些担忧地回道:“是牧初。”
颜顾沉吟半晌,点头道:“是该见见了。”
江波上泛起一叶扁舟,舟里一老一少。
颜牧初望着那一头白发,心里即酸楚又怨恨,她拧着一股劲“爸爸”两字哽在喉里到底没叫出声来。
直到扁舟将两人带到深处颜顾转过身来,颜牧初才见到了她画像过无数次的爸爸。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若不是那一头白发说他是个少年也大有人信。
颜牧初没心思了解他那一头白发后面的故事,开门见山提出了此行目的,她要颜顾想办法救她出去。
颜顾诧异的看着颜牧初,问她:“你凭什么觉得我有能力救你?”
“就凭你是颜安青的儿子。”颜牧初说话时带着一股狠劲。
颜顾虽然当年离开了青古邬和颜家,但一直对父亲颜安青很是尊重,听到颜牧初这么直呼父亲的名讳,颜顾气得想扬手教训她。
可他到底还是把手放下了。
颜牧初冷笑一声,鄙视父亲的懦弱。
两人沉默须臾,颜牧初重新开口:“虽然颜家退隐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窝了一辈子,但颜家在上海的威望却一直活在人们的心中。若是由你出面,那些有钱有势的谁不卖你个人情。”
颜顾感到喉咙里像吞了玻璃渣子一样难受,拒绝道:“纵然我颜顾有几分薄面,也不会徇私枉法纵容你一错再错。”
颜牧初被拒,神色骤变:“你搞搞清楚,我是你的女儿不是街上的阿猫阿狗,你就忍心看到你的女儿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度过吗?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狠心地父亲。”
颜顾的心被“女儿”两个字触动,声音柔和不少,但仍坚持道:“牧初,收手吧。非非是你的亲妹妹。我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徇私枉法。”
“非非非非,你就知道非非,她不过就是个想害死我的野丫头,我颜牧初说什么也不会认她这个妹妹。”颜牧初恨颜知非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她当妹妹。
她今天是来翻盘,不是来吵架的。
意识到这一点,颜牧初换了副脸色,打起了亲情牌:“爸你清醒一点,我才是你女儿。颜知非从小被送到青古邬,我们彼此就是陌生人,根本就不可能有亲情。”
“只要你想想办法,一定可以让颜知非坐牢的,到时候我就会无罪释放。你放心,等我出来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和妈妈,再也不惹你们生气,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这是颜顾一辈子的夙愿。可现在,他却要亲眼看见自己两个女儿互相伤害。
颜顾闭眼仰头叹息,眼角处好像有泪水滑过的痕迹。“非非不是陌生人,二十几年我从未忘记过她是我的女儿。”
颜顾的脸上隐忍着痛楚,继续道:“她十岁那年我回青古邬采药,见过她,她扎着两条辫子像极了你妈年轻时候的样子。我欠她太多太多,所以我绝不会帮你害她。”
颜牧初的面容一寸一寸收冷,冷哼一声:“别痴心妄想了,就算你付出再多她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需要她的原谅,我宁愿她怨他恨我,也不要她委屈自己原谅我。”
颜牧初彻底怒了,痛斥道:“你们生我却不养我,随随便便扔给我一个古怪的家庭,就要我感激你们没有像抛弃颜知非那样抛弃我吗?你们这辈子自己活得窝囊就算了,可为什么要让我跟着你们一起遭罪。空有一身本事,却连自己的妻儿都要丢给别的男人照顾,满世界瞎折腾却是一个到头来谁也保护不了的懦夫。”
“她颜知非就该死,一个被遗弃的没人要的野孩子,就该待在青古邬等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在颜牧初的脸上。
颜牧初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颜顾。
颜顾也被自己震住了,可当看到颜牧初那不知悔改的样子时又痛心疾首!“我不许你咒她。杜叔和你妈被你熬得心力交瘁,非非差点被你害死,到现在你却还不知悔改。”
扁舟已经靠岸,颜顾抬脚准备离开,想了想顿足道:“别指望我会救你,这世上唯一能救你的就是你自己,别再动歪心思了。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狱才是你当下最应该做的事情。”
最后一丝希望被碾碎,怒火中烧的颜牧初恨得毁天灭地,对着颜顾的背影放狠话:“既然如此,我也就没你这个父亲了。”
颜顾顿足。
身后继续传来颜牧初冷酷狠绝的话来,“颜顾,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待我出狱,一定让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