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草儿活做得又快又好,人又机灵。慢慢的颜知非将整个店铺的杂活儿散活儿都交给了她操心。王草儿不死心,隔三差五就劝颜知非改行做来钱快又轻松的买卖,颜知非只是笑笑,继续低头做她的旗袍。

这天颜知非正研究旗袍的开叉,店铺突然来了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不等颜知非开口直接叉腰嚷了起来:“王草儿,你给我出来。脓脑子瓦特啦,连姑奶奶的钱你也骗。再不出来我……我就把你们的店给咋了!”

女人眼尖,直接去抢颜知非面前那框高级丝绸软缎。颜知非立马拦住。这是给牧先生做旗袍的料子,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弄到手,躲在暗处的王草儿怕颜知非吃亏立马上前帮忙。

“好啊,原来你真躲这来了,还钱。”女人手一伸直接冲王草儿要钱。

王草儿心里有气,憋着一股劲回她:“你还好意思叫我还钱,几年前你揭不开锅的时候是谁收留你管你吃喝的?”

女人声音缓了下来,分辨道:“草儿,不是我织鸢无情,我也知道你遭了罪,可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孩子天天都要吃药,现在邵家垮了,我没了工作就指望这点钱给孩子抓药,要是孩子没了,我怎么向他死去的爹交代。”

织鸢的情况王草儿是清楚的,以前大家伙有工钱领的时候没少互相帮助,织鸢肯把钱借给她除了看上她承诺的利息外,更多的是看中彼此的交情。王草儿捏了捏自己空****的两个荷包,憋红着脸看看织鸢又看看颜知非。

突然,王草儿眼珠子一转,向颜知非恳求:“非非,不如……也让织鸢来店里帮忙?”

一听说有活干,织鸢立马抢白:“颜小姐你就收下我吧,别的事我不敢自夸,做旗袍的事我可是一把好手。”

织鸢没有夸张,她从小跟着娘一起做旗袍,到现在也有好几十年了,要是放在旗袍好卖的那些年月,她是有钱也难请的老旗袍工。见颜知非有些犹豫织鸢捧起地上的边角料补充道:“你放心,我不要工钱,你只需要把这些赏我就好了。”

颜知非心里有很多顾虑,最主要的是担心自己这个小店容不下那么多人。见织鸢面容憔悴,情况又确实艰难,而且她又一再恳求说不要工钱,只要那些裁剪剩下的废弃布料,颜知非点头答应下来。

王草儿又要做家务又要改旗袍还要拿出去换钱确实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多个人手也是件好事。

她不明白的是织鸢要这些边角料干啥。

织鸢第二天就开始忙活开了,她和王草儿一起将店铺打理得井井有条,而那些做旗袍剩下的边角料在织鸢一双巧手下变成了香包, 手提袋,丝巾等各种好看的小玩意。

一个星期后,两人从兜里掏出一大叠钞票摆在颜知非面前。用边角料做的东西,卖不出高价,但因为王草儿等人手艺没得说,很讨人喜欢。好多主顾还在打听下回能不能买到同样漂亮的小东西。

织鸢的燃眉之急算是解除了,没有焦虑缠身的她,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很多。曾经一起在上海织锦旗庄共事过的旗袍工听说了织鸢和王草儿找到新主的事,纷纷找上二人,也想谋个出路。

王草儿和织鸢不忍心看着他们因为失业又不懂社会规则而生活落魄,便答应帮他们想想办法。

当王草儿和织鸢回到颜氏旗庄时,颜知非正低头做旗袍。当年那于山野间翩翩起舞的小蝴蝶,此刻却像在方寸间生了根,安静又沉稳。

颜知非见王草儿和织鸢站在她眼前一动不动,便知道二人有事。

被打扰的颜知非不大高兴地停下了手上的活儿,平静地看向二人,眼神里有一丝淡淡的责备之意。

织鸢见情况不对,便要拉王草儿离开,打算等颜知非忙完手中的活再开口。王草儿反倒觉得可以开口,反正就已经打扰到了,如果犹豫着不说的话,反倒对不起这份打扰。

“颜老板,我们……之前在上海织锦旗庄共事的旗袍工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事情可以做。”

原来是这事。

这个店确实需要人手,不然像什么样子。

“不用了。”颜知非拒绝了,却不肯说原因。

织鸢恳求道:“他们活儿做得好,绝对对得起工钱。上海织锦旗庄没了,其他旗袍店又不缺人手,他们日子过得很难。颜老板,我知道你心地善良……”

不等织鸢说完,颜知非开口道:“这事和心地善良没有关系。他们之所以去别的旗袍店找不到工作,是因为少有旗袍店开得起他们的价格。你们说他们手艺好,这点我不否认,毕竟是上海织锦旗庄的老师傅了,手艺肯定不差。”

王草儿红着脸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们?”

颜知非欲语还休。

王草儿试探地问:“担心付不出来工钱?”

这话——太直接了,颜知非看了王草儿一眼,王草儿赶紧闭嘴了。

织鸢立即道:“颜老板,我们不要你的工钱,只求你给我一碗饭吃,把那些不要的边边角角赏给我们做点活计……有位旗袍工的老母亲病重又没钱抓药,要是再没工作就只能等死啊……”

颜知非没想到,繁华奢靡的大上海下居然藏着这么多人间疾苦。

也许真应了当初戚歌告诉她的关于上海的秘密:这是座富人和穷人混合在一起打拼的城市,人间富贵和人间疾苦同时存在。

思前想后,颜知非没有再拒绝王草儿和织鸢,只是无奈道:“他们想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目前也确实给不出工钱来,在接到像样的单子之前,你们只能借我的场地谋出路。”

王草儿高兴得眉飞色舞,感激道:“我就知道颜老板最好了。你放心,我们会把一切都做得妥妥当当。”

织鸢悄声问了句:“怎么做?”

她们都是旗袍工,会做旗袍,但不是生意人,做生意的事他们并不懂。

颜知非听到了织鸢的话,说道:“王草儿你成立一个销售组,专门负责寻找销路。”

“没问题!”王草儿答应得很干脆。

其实,对旗袍工来说做旗袍不是难事,那都是做顺手了事,要跨行做自己不熟悉的事才最困难。在新式服装冲击的市场里寻找销路,远比想象中更困难。但王草儿心里很清楚,遇到困难不硬着头皮往上冲只会连唯一的机会都会失去。

接下来的三天,店铺的工人没再做旗袍也没上街售卖,而是在王草儿和织鸢的带领下,学习起做饰品,颜知非茶余饭后也会教大家一些盘扣方法。她们都有基本功,学起来快做起来更快。

第四天,上海的街上出现了这样一批卖旗袍的人。她们在卖旗袍的时候会主动送上花色匹配款式新颖的香包、钱袋、手帕等饰品。因为王草儿策划了一系列的宣传活动,又是发传单又是让旗袍工在街上做活儿展示工艺,吸引来很多人,一天下来,货物卖了个空。

颜知非出门去给牧老师的旗袍添几样原材料,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看到乱石花丛里冒出个人影来,把她惊了一跳。

是新来的旗袍工,他们放着旗袍不做,居然戴起手套在那儿搬砖。

织鸢走过来说,那是王草儿叫他们做的。边角料不够,有两个旗袍工闲了下来。大家都是做惯了活儿的事,闲不下来,便被王草儿叫来收拾巷子。

当初春日撒下的花种,此刻已大片大片地灿烂地开着,让人眼前一亮。废弃的砖头被收拾垒砌出各种奇特的拱形,让人如置身于数百年前的旧世界里。

挺好。

花开得挺好,她也过得挺好,那——琅远呢,他也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