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的初期,杨欣儿是很积极地给马梓筠打电话发信息的。文字信息、图像信息、表情信息,不分日夜,轮番轰炸,颇让马梓筠很有些应接不暇,充分体验到了从无人爱到爱不够的天地转换带来的甜蜜的烦恼。无奈马梓筠的班次实在是难有规律,换班、顶班、还班是家常便饭。按照规定警察又是不得携带手机进监区大门的,所以他的手机经常只能是躺在自己寝室的**休息。即便有时马梓筠偷偷摸摸地将手机私带进了厂房,也只能将手机铃声设置为静音,压根不敢公开拿出来使用。时常不能在第一时间知晓杨欣儿来电来信了,有时候明明知道了由于不方便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这样三番四次地不能经常及时地响应杨欣儿的电话和短信,杨欣儿开始还有些生气,见面了小嘴噘得老高,嗔怪着不让马梓筠碰触自己。马梓筠总要连哄带劝、口舌并用地开导上半天,想通了的小丫头才会转怒为喜,反守为攻。可下一次遇到这类事了还是会有些生气,还是得马梓筠好言相劝。后来马梓筠没办法,只得请老板娘出面做她的思想工作,给她解释到做警嫂就是这样子的了,要习惯经常与老公的断线。老板娘不光心思热,嘴皮子利落,脑子还活络。见杨欣儿态度松动了,乌云转阴了,赶紧见缝插针。将杨欣儿一把揽进怀里,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又帮着马梓筠说了许多好话。说小马是整个第三监区有名的宅男,除了上班在围墙中待着就是休息在寝室里待着,他不能接电话回信息一定是有他的工作原因的。再说了,今后自己这位大姐姐也会帮着杨欣儿这个小妹妹监视着马梓筠的。他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一定是瞒不住自己耳目的。言下之意就是马梓筠算是彻底被自己监视居住的了。杨欣儿这才心定,小脸上满是无比得意的神色。还老三老四地当着老板娘的面揪揪马梓筠的耳朵,意思是炫耀到现在我有干姐姐罩着了,你可得给我放老实点。从此她也懒得总是干等着自己的短信石沉大海了,马梓筠即便一时不回,她也能做到不急不躁,再不连发催促了。只是嘱咐马梓筠休息时就必须得主动多联系自己,马梓筠唯唯诺诺,满口应允。他哪敢违背她的意志啊,就是哥哥敢,弟弟也不敢啊,只得俯首帖耳地连声称是。

马梓筠收到了杨欣儿的短信,赶紧第一时间回拨过去,没想到却是“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杨欣儿是名带着很强的矛盾冲突感的女人。你说她精明剔透嘛,有时候行事说话却是粗线条得很;你说她浅薄愚钝嘛,可有时候的言行又无比聪慧机巧。她刚才回的几个字语焉不详,深究起来实则是有歧义的。“我回来了”,可以理解为“我已经回来了”,代表着她已经回到了湖城;却也可以理解为“我要回来了”,预示着她即将离开海南;同时还可以理解为“我正在回来的路上”,这样她正乘坐着航班,即使手机关闭也属正常。马梓筠只能耐心等待,总之这意味着他距见到杨欣儿也是指日可待了。在爱情领域,他一向不会以正人君子自居,更从未觉得光明坦**。相反,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倒是自觉既往的情史一路下来始终是过错累累。在将处子之身交给那个来自闽省的饭店小妹的时候,只要他保持联系,小妹是很有可能跟住自己的;在和来自赣省的舞女交往时,如果自己的经济能力再强大些,舞女也不至于背负这么大的生活压力,甚至可以脱离火海,专心与自己相守;对于卫丹红的中途背叛就更加**裸地凸显出了自己的冷酷无情;和陆芳菲的无疾而终看似自己没有责任,但是扪心自问,自己在面对陆芳菲一家的难题时有没有拼尽全力?就如同《辛德勒的名单》结尾处辛德勒在告别犹太工人时所做的痛彻肺腑的忏悔那般,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去明明白白地告诉父母实情并向他们求援呢?哪怕只能凑到手术费用的一半,最后还是拯救不了陆芳菲父亲的生命,但是自己毕竟也是尽力了。想必陆芳菲也是一定不会埋怨自己的。结果呢?自己不光像条弹簧,一旦外界给点压力就蹦弹走了,还在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情况下恬不知耻地仗着陆芳菲对于自己的深爱顺道占有了她的贞操。卑鄙啊,无耻啊,丧德啊,他想到这里,自己都很有些瞧不起自己了。

马梓筠在读大学的时候,对于校园内马路上、图书馆内、食堂里邂逅的形形色色的情侣从来就没有过羡慕之意。许多单身狗内心阴暗,看到人家找的女朋友相貌不佳的,满是嘲讽;看到别人的女友国色天香的,尽是妒意。马梓筠呢?只是麻木无感,一概激不起心田的涟漪。拜莎士比亚、奥斯丁、张爱玲等人所赐,他相比同龄人要领先四五年进入那个罗曼蒂克的光明的爱情领域;拜何雪、何雪的情人们所赐,他相比同龄人更要领先四五年进入那个不可明言的黑暗的情欲世界。在高中的叛逆阶段对于男男女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混乱的大脑中早就有过无数次细微的揣摩和思考,这是他在铁路桥对面的荒地上来回踟蹰时所反反复复揣测着,也是他坐在宿舍的上铺凝望着窗外部队医院的围墙边的景致时所分分秒秒思索着的。虽然缺少直接的体验和感知,但是即便只是站在一个独到的诡异的旁观者的位置,基于他对于身边那些男男女女的观察,再结合正反两类书本的告诫和引诱,他对于男女情事也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认知的视角。这虽然导致了他当爱不爱,对于清纯大学女生主动亲近的良缘急欲躲避;该断不断,对于混迹于人世间最底层的女子孽缘般的百般亲近的错乱的情爱经历。却也总能够使得他能够一眼洞察身边男女间的隐秘暧昧关系,并对于这种关系的发展走向做出超于常人的精准判断。高中时他们学校有个著名的纨绔子弟,其父是鹰城铁路局的头几把手。这小衙内长相风流,惯于沾花惹草,出手阔绰,手下跟着五六名弟兄,也可算是横行于铁路中学的一霸。他有位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的女友,相貌一般,脾气很大。两人也是欢喜冤家,无论男方身边临时女友如何频换更换,场面上那些小兄弟们是只称呼这位固定女友为大嫂的。好几次大哥乘着夜黑风高,带着新泡的马子随便挑间教室,将两个门一堵,就在里面快活似神仙。结果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小心被大嫂逮牢过几次,吵闹得他很没有面子。于是就找来马梓筠寝室里的一个低年级小弟,又是利诱又是威逼,让他充当哨兵。以后大哥每次再与别的女人在学校的平台转角厮混时就让这个小弟在要害处埋伏好监视四周。只要远远看到大嫂,一个呼哨,大哥无论多么快乐,也会第一时间起身撤离现场。当时马梓筠寝室的很多室友都很替这个可怜的女人不值,认为大哥就是玩玩她的,两人迟早要散。唯独马梓筠不这么认为,具体原因他也说不出,这就是一种预判和第六感。果然几年后听说两人已经是奉子成婚。后来到了宁城的某家公司做文员,上班的第一天他就察觉出那个瘦瘦的女财务和公司的男司机有染。这种男女间**的暧昧气味时常被当事人遮掩得很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嗅得出的。可马梓筠就像个灵敏的猎手,仅从女财务和前来报销的司机对视时快速交换的一个暧昧眼神就敲实了二人的秘密,后来的事态发展也完全印证了他的这个判断。有次女财务和司机乘着周末公司无人,正在杂物间里快活,被一名临时赶来公司加班的职员听到了声响。他搬来凳子,轻声站上去,踮着脚从门上的气窗里看了个不亦乐乎。很快绯闻就传遍了全公司,女子的老公最后闻讯打上门来,搞得是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与杨欣儿的将欲见面又激活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压制着的本能。美女的生理学作用是刺激男人的征服欲,有效催化他们的荷尔蒙分泌,时刻保持他们性器官的亢奋。美女的心理学作用是挑起男性的占有欲,成功激发起他们的胜负心,随时保证他们的自勉自励自我提高,并带给能够成为她们伴侣的男性极大的心理愉悦感,同时又能带给那些被她们否定的男性莫大的痛苦感。美女的经济学意义不言而喻。许多男子整日奔波劳累,为得不就是攒齐只为能博取佳人一笑的购买礼物的本钱?多数家有男孩的家庭全家人含辛茹苦,省衣节食,不也都是为了能给家中的男孩娶亲亟需的送彩礼购房办婚宴作物质上的预筹?恋爱经济和婚姻经济更是带活了房地产市场,繁荣了电商产业,滋养了无数商铺。美女的政治学意义更加显著,自古至今,她们中的能者不仅把控朝政,祸乱后宫,使得君主领袖堕落刚愎,更由内部侵蚀国家集体管理的根本,激起反抗的声浪和民变,促成王朝的更替和政权的更迭。足见美女无论在宏观大势上还是微观小节上都能极为深刻地影响着大到一国一地、小到一户一人的运数。仅以他马梓筠为例,谈过的几个女友多多少少都可以算是美女。舞女跟着他时虽已过人生中最宝贵的韶华,却仍然是风韵犹存,宛如遭疾雨打残却别有姿态的芭蕉,“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卫丹红也是如此,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一身情伤,“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馨兰意望香嗟短,迷雾遥看梦也留。”陆芳菲和杨欣儿风华正茂,正值花繁叶茂的旺季,两人均是“芭蕉奏雨流云赏,半遮莲蓬映红妆。秋水未荧芙蓉面,谁家红袖下荷溏?”她们被马梓筠改造,也**着马梓筠。马梓筠之所以为今天的马梓筠,他的举手投足的气质、为人处世的方式、沉思冥想的心境都无一不带有她们身上一鳞半爪的气质的碎影。他的放纵和热情承蒙舞女的贴身真传,自卑和自怨又带有浓郁的卫丹红色彩,聪慧和豁达得益于陆芳菲良多,狡黠和天真同时受自杨欣儿。他很感激上苍至今还未让他体会到与丑女厮守的滋味。他马梓筠自己是个丑男,却有幸结识了几位美女女友(无论是否过气,无论在别人眼中她们是否为美女,至少他自己觉得她们都是美的),这也让他养成了只习惯与美女相守的癖好和习惯。美女虽然也有很多诸如自高自傲、无病呻吟的臭脾气,可他马梓筠看在视觉愉悦的份上,就是强忍得了。他可没有一些男人意欲里外兼得的贪心,一心专美,事后又惆悔,“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女人在男子监狱中的地位是很微妙的。一方面,她们人数较少,本身又是女子,自然看似弱者。但其实正因为数量稀少,绝大多数又和男警察构不成职务晋升等主要利益的冲突,一年收入比男警察也少不了多少,还能娶来为妻繁衍子嗣,因之她们又是异常珍贵的稀缺资源。监狱各级领导很少有在管理上和女警察动真格的,避免给人落下了“气度狭小,连女同志都不能和睦相处,缺乏队伍领导能力”的负面声评。马梓筠上次的“怒吼事件”之所以给他招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其主因也在于他不小心触碰到了男子监狱长久以来的一个禁忌:就是千万不要给和女警察较真。她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一家人、甚至几家人、一代人、几代人同时在战斗!其实平心而论,假使开放得当,女警察在男子监狱是能够发挥其独特的作用的。比如在执法材料的审核和罪犯的情绪管理上,可能够发挥女性自身性别优势的前提必须是岗位适合,而不是被当成可有可无的花瓶随意摆放,只能在文艺演出和会务接待上发挥外形特长。对于女警察既不能嘴巴尊重、骨子里蔑视;也不能随意包容捧杀。某些天生丽质的或者自我感觉良好的女警察之所以恃宠而骄、目空一切,做起工作来又是人浮于事、得过且过,根子还是在于她们身边的男警察错误对待她们的态度与方式误导引偏了她们。杜皓翀事件中那个容貌平平的年轻女警如果不是平日里被那几个别有用心的青年男警察跪舔捧到了天上,她也不会产生“自以为是天人”的自我错觉。如果在她的这些舛误的思想萌芽的初期就有擅长做思想工作的细心的领导能够及时进行干预批评,她更不至于犯下脚踩多条船,引发多名追求者斗殴,导致两受伤一辞职的严重过错。

女人真是祸水啊,一定程度上要远远猛于烈虎。至少如今野生华南虎和新疆虎都已经绝迹,野生东北虎和孟加拉虎也接近绝迹,而破坏力十足的女人确是无处不在的,因此危害也要远远大得多。想到杜皓翀事件中那个病休了好一阵子的女警察,马梓筠自然而然地记起了地质队的一件陈年旧案。这是个严重的刑事故意伤害致死案,案件的后果是造成一被杀一被毙的两条人命,这也是地质队建队以来发生的唯一一起命案。地质队职工来自五湖四海,平均学历也比较高。用今天的话说来,就是北大清华的都有好多位,普通985,211的大学毕业生更是遍地就是。书读得多了,多数情况下还是明事理的。所以即便在全国武斗频频的“文革”年代,虽然地质队也被造反派夺了权,但是批斗的力度还是可控的、人道的、仁慈的。整个十年下来,除却自然死亡的,直接间接死于批斗的一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马梓筠父亲的上城同学,他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被当众揪到台上批斗了两次。说实话这种斗争的强度放在全国来看绝对算是最轻量级的了,无奈他自尊心太强,一个想不开,在机房悬梁自尽了。还有一位老革命本身身体就不太好,作为反动军人被拎上台斗了几次,连羞带病的,没几个月也去世了。“文革”结束后家人讨要说法啊,这账也只能算到当时革委会的头头们身上。因此横空发生杀人惨案,自然是很轰动一时的。案件的起因和杜皓翀事件一样,也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案件的女主角和杜皓翀事件女主角一样,也是貌不惊人的丑女。这女子的丈夫人高马大,仪表堂堂,待人礼貌,工作勤奋,按道理女人应该过得很幸福知足吧?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居然还卖俏行奸,勾搭上了自己的一个男工友,一位和她一样相貌普通,口拙舌笨的未婚小男人。一对痴男怨女瞒着人密约偷期、楚雨巫云,自以为无人知晓,却终于被她男人当场撞破。男人的反应和杜皓翀相同,冲上去对着奸夫就是一顿老拳。那小男人,和女人丈夫比确实也是个矮男人,开始心虚只是口中求饶,毕竟睡了人家老婆理亏啊。但是后来被打得口鼻出血,实在熬不住痛了,顺手拔出插在腿边防身的自制的匕首对着对面的大男人就是一顿胡刺。大男人胸腹部被刺出了好几个血窟窿,高大健硕的身躯慢慢地瘫软在地上。女人起先被吓傻了,见到丈夫的鲜血喷涌了一地,才发疯般地嚎叫起来。叫声很快引来了邻居,他们看清楚了状况,赶紧先将蜷缩在地的凶手控制起来,再将伤者紧急送往职工医院。医院先采取了止血等急救措施,再用救护车送往鹰城当时对于这种穿刺伤急救条件最好的部队医院。无奈丈夫伤势过重,脾脏肝脏多处贯穿性刀伤,回天乏力,终告不治。说起来该案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足,犯罪嫌疑人很快就被逮捕了,但是其后的司法制裁的发展却有些离奇。他先是在看守所中羁押了超长时间,一审的判决都迟迟下不来。据民间传闻好像是被告人家中上面有人,动用了关系,以两个事由延拓着诉讼进程:一个是辩护人提出了被告人有精神病史,案发时系无刑事行为能力人,总之需要法定机构进行标准的、严格的精神鉴定;二是辩护人声称即便被告人当时有清醒意志,但也不是蓄意杀人,而是在遭遇了死者猛烈殴打之下的下意识正当防卫,只是防卫过当,造成了预料外的结果,依法应当从轻处理。虽然数年后被告人还是被判处了死刑,也被执行了枪决,但是却也多活了好一阵时日。

说起女人的祸害,马梓筠记忆深刻得还有地质队的一件陈年往事。这事的男主角马梓筠至今还有着印象,是母亲医院中一名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医生。据母亲说,如果不是出了后面这件事,依照他的学历文凭和精湛业务,是肯定能接任院长这个岗位的,可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一天下午他给找矿队一位年轻少妇把过脉之后彻底改变了。那个少妇马梓筠也是见过一两面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只是隐约记得个子适中,皮肤偏黑,两个眼睛大大的,见人三分笑,确实有点动人的风情。那天她是在自己母亲陪护下来地质队医院看妇科病的,男医生接待了她。其后几天的复诊,也都是那名男医生跟进的。听马梓筠母亲说,这少妇本就是个口齿伶俐,很能说笑的主,尤其是说起话来一双眼睛笑意涟涟,对异性是有些杀伤力的。不过其他人看过也就看过了,最多觉得这女人不够矜持稳重,毕竟自己是有老公有家室的,有些时候还是要避免瓜田李下之嫌。但也仅此而已,没谁会觉得这性格开朗的女人有意在勾引谁,又给了谁以某种暗示。可这从未谈过恋爱的男医生就无法自拔地一头撞进去了,先是尾随少妇,半路给人家手里塞情书,后来发展到每晚在别人家门口整宿整宿地盯梢窥视。那女子丈夫是在很远的矿点采矿的,常年不在家,人家哪经得起他这样折腾啊,名声都要被毁掉了。于是母女俩先是找到了医院领导,后来是找到了地质队领导,把所有的情书,还有被盯梢骚扰的事都和盘托出,要组织上好好管管。少妇也跑到远亲家去避祸了,结果她这一走,男医生见不到她的人,竟然直接失心疯了。不仅正常的班再不能上,还发疯似地要出去找少妇。一个人蓬头垢面地在外面乱跑乱撞,多少次都被其他县区的公安机关给当成盲流收容了。在他身上翻找出证件,打电话给地质队让派人给接回去的。职工医院的院长真心是惋惜这员爱将,一次又一次去把他接回来,还是给他安排原有的岗位。可是他好上个把月,冷不防就会再次发作,上着班时都会乘人不备突然就跑走了。最后一次院长去接他,见到他时他正躺在在某地的医院病**。他两眼呆滞,头发蓬乱,眼角边都是伤痕,眼镜也不见了。左手臂包着的纱布上血迹斑斑,只剩下腋窝下的一小截。原来是在公路上乱逛时被什么车给撞到,直接就将左臂撞断了,只能截肢。看见得力干将的这幅惨状,院长当时就是掩面而泣。最后地质队实在是无力管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只能办了个病退手续,将他送回到本省乡下的老家。那里他只有一名年迈体弱的寡母,只靠着他那点微薄的病退金,两母子其实也就是听天由命了。

至此马梓筠真的是感触女人确实是老虎,无论丑美,一概具有极大的杀伤力。杜皓翀事件和地质队杀人事件中的女主角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甚至连中等之姿都远远达不到,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典型的丑女,但是她们依然拥有锋利的齿爪可以伤人、甚至可以要人性命。相比之下地质队疯人事件中的女主角算得上是个小美人了,她对于男人的伤害反倒是最轻微的,甚至都可以说是无心伤人的被动躺枪。既然早伤晚伤,迟早要伤,那与其伤在一个长着绿豆眯缝眼、满脸雀斑、身材如搓衣板的丑女之手,还不如伤在一个楚楚动人、婀娜有致、前凸后翘的美女之手了。反正除了自己的父母,人心都是难辨的,自己也没有那个洞若观火的辨查能力,索性依循本能而为。地质队少年早夭事件中,那么多他平日相交甚好的玩伴,他认为都是世界上最可亲、最善良的一帮人,居然没有一个对于那位同学的死亡表现出些许的悲戚之色。他们听到了死讯,都只是淡淡地当一个新闻在传。难道他们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吗?你将永远再见不到那个死去的人了。那个曾经和你一起笑、一起奔跑、一起打闹的有血有肉的伙伴,他将经受火葬场焚化炉中上千度的高温火焰的炙烧,变成一缕青烟、一撮白粉,彻底飘散于天空、埋没于大地。从此清风是他的朋友,明月与他同行,小松与他私语,野草伴他同眠。而你们这些生者呢?甚至还在他的骨灰带着余温时就早早地将他遗忘了,依旧在红尘中苟延残喘,为着生存、学业和情爱忙忙碌碌。而省道涵洞事件更是让人齿冷,一省道来来往往的汽车和行人,竟然在长达20多小时的时间内冷眼干瞅着这个受害者慢慢地流尽身上的每一寸血而无人出手相助。可笑他们这一车的学生,平日里还受着公德教育,事情临头,也只会选择做缩头的懦夫,包括他马梓筠本人。即便不方便直接救助,向自己学校反映下情况,请学校出面打个电话报警就有这么难吗?那死者虽然伤势颇重,形容可怖,但是浑身上下其实并没有一处致命伤。如果第一时间输血抢救,是绝对能救得过来的。可很不幸他遇到了鲁迅先生笔下可怕的看客们沉默的围观,因此他的悲惨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人心难测,马梓筠不需要遭遇到李尔王和基督山伯爵那样沉重的背叛,就早已下定了断言,因此他对待所谓同性“友谊”的浅尝即止的谨慎态度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至少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如果没有最初的友情,也就不可能存在其后的背叛;如果一开始就是冰冷的生疏戒备,那被伤害久了产生的麻木感只会远远地压过乍一被背叛时产生的新鲜的疼痛感;与其为歧见闹得不欢而散,倒不如从来就没有达成过什么共识。他马梓筠既然选择了放弃交友,自然也明白他自己、他的亲人、他的后代子孙将会失去很多很多人脉带来的便利。他今后的人生旅途,尤其是他的事业之路,将注定在毫无盟友的孤立状态下艰难跋涉。幼时万事有父母出头,就像那场漫长的雪地步行,他虽然也是自己在走,可全程母亲握紧他的手就没有松过力。多少次他脚步不稳、将欲滑倒之际都是母亲将他拽稳。他人生至今遭遇过的最大的危急时刻,高二的叛逆期,又是他的母亲跑到学校苦口婆心地和他的班主任沟通求情,才勉强保住了他的学籍。他大学毕业后的那几年凄风苦雨间,还是父母始终在给他打气,并超越养育义务之外的给予了他衣食住行的庇佑。所以很多时间里马梓筠在执勤时盯着眼前这些忙忙碌碌的罪犯时,内心感叹到他和他们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他多了一对有能力照顾自己的父母。如果人人的父母都像他的父母这样有能力也有心智将自己的儿女一直照顾到自己死去,那么这世界上的罪犯将基本绝迹,监狱和看守所将全部关闭,他马梓筠也将失业。可再好的父母也终有不得不松手的那一天,马梓筠父母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马梓筠能赶快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人生伴侣,在自己不得不松手之前将马梓筠的手交托给她。可是这又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父母是按照自己的样板来替马梓筠选择人生伴侣的,他们判断媳妇是否适合的最高标准就是能否替他们抗负起照料马梓筠的重任。而马梓筠则是完全按照那些小说影视剧中的女主角在挑选伴侣的。他对于未来媳妇的选择标准即便目前还未能成型,不便于言表,但是确凿的一条就是必须得是可爱的、或是性感的,总之就是要漂亮的。另外性格再好点,品性嘛过得去即可。至于女方的学历、工作他完全没有做出强制性的下限的规定。譬如像他的很多同事,指名道姓地只要找女老师和女公务员。只要对方是公务员和老师,无论脾气多坏、性格多古怪,情史多不堪,也是照单全收,这在他看来又是完全不能理解得了。

马梓筠本来骑着电驴远行是想调剂下心情的,不料独自坐在独孤山的半腰又想起了这许多如烟往事,他的心绪反而变得更加怅然,宛如在袅袅薄雾中拐进了北湖迂转曲折的水道中迷途难返的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