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芳菲冷笑了一下,“那就给他嘛,我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会让你这么愁眉不展。”

金长永不停地晃动着脑袋。

于芳菲有些不耐烦,“不就是点儿钱嘛,给他不就得了吗?你又不缺钱。”

“这个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他也不算算出国留学这几年,花掉了多少钱?刚才来电话一张嘴就要一百万元,你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金长永抬起头,看着于芳菲。

于芳菲似乎有些吃惊:“你没听错吧?是一百万元?”

“一百万元。在这之前,他已经来过电话。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是富二代?可我却不是那种大老板。”

“在他的眼中,他就是一个富二代。不是这样吗?”

办公室的门响了一下,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于芳菲与金长永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移到了那个人的身上。中年男人大约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一米七五六的个头儿,那身严肃的装扮,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老板。来人正是金长永的弟弟金长来。

于芳菲不仅认识金长来,而且与他很熟悉,她向他点了点头,便对金长永说道:“金董,你们可能有什么事需要谈,我就长话短说。曾弛副市长要去古运河疏浚工程工地看一看。市政府秘书处刚刚打来电话,告诉我们要有个思想准备。具体时间到时候另行通知。”

“专程去看我们这个项目?”金长永问道。

“不清楚,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于芳菲走了出去。

金长来坐在于芳菲坐过的位置上。

金长永头也没抬,冷冰冰地问道:“我不是让你少往我这里跑吗?”

金长来并没有在意金长永的冷漠,“我有急事。”

“你是没有急事不会来找我,一来找我就一定是有急事。说吧,又有什么急事?”金长永显得更加不耐烦。

“又有了麻烦。”金长来涉及到了实质问题。

“什么麻烦?”

“从非洲进口的金枪鱼,被海关查扣了。”

金长永一下子站了起来,情绪立即激动起来:“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来找我干什么?我管不了那么多闲事。”

金长来也站了起来,乞求道:“哥,如果处理不好,以前的那些事,怕是也会暴露出来,那样事情就会闹大的。你得出面帮帮我。”

“为什么不去找丛世南?”金长永一改刚才的态度。

“找过了,根本就找不到他,他后院可能又着火了。眼下,他很可能正在杭州和他的第四任夫人周旋呢。”

“这个大色狼,是见一个爱一个,这个才刚刚到手多长时间,就又不行了?”

金长永让他去找丛世南是不无道理的。丛世南是总公司下属的中江渔业公司经理。

丛世南算是这个公司的老人,如今已经过了六十岁。他曾经是秀水理工大学的高才生,读书时他的学识和智商就是出了名的。大学毕业之后,他先是在市政府机关干了些年,眼看着走仕途这条路已经没有什么前景,便来到了三宇发展总公司。他来这个公司时,这个公司还处在初创阶段。当时,还是林家聪在这里掌门。

那时,三宇发展总公司需要创业,更需要创业型的人才和可操作性的创意。

也正是那时,丛世南向林家聪提交了要创建中江渔业公司的可行性报告。经过可行性研究,中江渔业公司应运而生,丛世南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个公司的经理。这个公司成立之初,成绩是喜人的。但过了几年,喜人的成绩却并没有给总公司继续带来更多的利益,这让林家聪董事长和董事会的其他人对丛世南这个人的人品有了新的认识。正在林家聪准备拿掉他的时候,林家聪竟然自己先离开了董事长的岗位。

林家聪的离去,成就了丛世南的发财梦,而丛世南的成功,同样给金长永的弟弟金长来带来了财运……

金长来将自己的公司挂靠在了中江渔业公司的名下,成了三宇发展总公司的分公司。而谁都知道金长来仰仗着这种关系,大把大把地攫取着巨额利润,把这种巨额利润全部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金长永当然是他弟弟的保护伞,但他又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这也就是他不愿意让金长来过多地在他面前招摇的真实原因。

7

李大钟曾经无数次地与金长永打过交道,他对金长永已经失去了信心。

那还是他们的炼轧分厂异地搬迁工程刚刚开始时,新建工地由于操作过程当中出现了一些需要马上着手解决的问题,李大钟派人与穆晓飞谈了几个回合,一点儿效果都没有。他不得已想与金长永见面,当金长永得知李大钟与他见面的真实目的时,他竟然拒绝了。李大钟没有办法,只好亲历亲为,主动走进了金长永的办公室。

那天,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谈话才让李大钟彻底搞明白,金长永之所以一推六二五,其理由就是因为穆晓飞的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只是挂靠在三宇发展总公司名下的公司。按照协议规定,穆晓飞只需要将百分之八的管理费交给三宇发展总公司,也就万事大吉。

按理来说,既然挂靠在你总公司的名下,而且还收他的管理费,那么你就享有了权利,而既然享有了权利,就要尽到管理的义务。可这明明白白的道理,在金长永那里却是行不通的。自从那次走出金长永的办公室之后,不管再遇到什么事情,李大钟从来没有再找过金长永,甚至是连电话都没有再打过一次。

那天,穆晓飞去李大钟家动用了武力,对李大钟情绪的影响是巨大的。尤其是对他的妻子袁丽情绪上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对她身体造成的伤害。几天下来,尽管李大钟没有再接到穆晓飞的催款电话,他的耳边却不断地响起袁丽的唠叨声。她有些怕了,她甚至希望李大钟辞去这份职务,早一点儿退休回家。因为她和李大钟同样感觉到搬迁之后的钢铁集团的前景并不乐观。况且李大钟离退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

李大钟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偌大企业的负责人,他经历了企业的变迁,感受过无数职工们的冷暖。面对过一批批辛苦了几十年的工人,不得不离开岗位时那无助的眼神,他体味过下岗工人们在街头寻找临时工作无望时尴尬的心态。面对着这一切,他曾经有过太多的无奈……

这些不同寻常的感受,足可以淡化了袁丽那份让他离去的理由。

他考虑再三,终于叩开了市经委主任丁夏阳办公室的房门。

他们在电话中约好了见面。

当李大钟走进办公室时,丁夏阳正在和另外一个年轻人谈着什么。丁夏阳看到李大钟走了进来,便站起来和他打了招呼,接着指着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是我们经委副主任年庆超,你们顺便认识一下。”

年庆超站了起来,与李大钟握了握手。

丁夏阳说道:“李董事长是来找我谈谈关于他们与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合同纠纷问题的。你也一起听一听?”

“不了,我不是太了解情况,你们谈吧。”

年庆超走了出去。

李大钟开门见山,将那天发生在他家里的事,简要而迅速地叙述了一遍。丁夏阳感到非常意外。

丁夏阳上任还不到一年时间,对有些情况还不够了解,可他对三宇发展总公司的情况,还是比对别的企业了解得多一些。因为这毕竟是全市上市最早的一家国有企业。

“这件事发生后,穆晓飞再找没找过你?”

“没有,一直没有。就算是他不着急,可我们着急呀。市里给我们用于搬迁的钱,我们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市里要求我们在年底前把这块地倒出来,好统一挂牌招商,我们眼看着无法兑现,能不着急吗?”

“工程早就停下来了,是吧?”

“早就停了,就算是他能够同意我们单方面解除合同,已经施工和还未施工部分是不好量化的。而穆晓飞向我们要的简直就是天价,这是讹诈,是十足的讹诈。不要说这是国有企业,国家不能接受,就是我们这些当家人也是没有办法接受的。如果那样做,工人们甚至会骂我们是企业的历史罪人。”

“可以前就是这样做的。”丁夏阳不冷不热地扔出了一句。

李大钟突然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丁夏阳。他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经委主任,竟然还敢说句实话。

“以前毕竟已经过去了,眼下他穆晓飞要的这个价,实在是太离谱。丁主任,我今天来这里就是向你郑重地反映这个情况,我并不单纯是为了我的安全受到了威胁而来找你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以不来找你,而直接去公安局报案。我想通过你丁主任,向市领导反映一下情况,年底前让我们将这块地倒出来的计划,是根本无法实现的。”

听到这里,丁夏阳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站了起来,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走着,走走站站,站站走走。几分钟之后,他锁紧的眉头终于展开了一些:“我可以把你说的情况向市领导汇报,可我改变不了市里要求你们年底前完成搬迁计划的宏观决策。而眼下你所遇到的这种情况,又确实会影响搬迁计划的如期实施。作为市经委这样的市政府的职能部门,并没有权力干预企业的经营,更没有权力干预你们之间合同的执行。所以我想告诉你,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

李大钟走出丁夏阳办公室时,已经时近中午。

坐在车里,他的脑子里依然无法从刚才谈话的氛围中解脱出来。眼下,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就是穆晓飞要多少钱就给他多少钱,自己是惹不起这等人物的,只好任凭国有资产的流失。另一条路就是自己一走了之,也就是像自己的妻子袁丽所说的那样,辞职不干了。这样,不管事情再如何发展,自己也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这是一种消极的办法,消极何尝不是眼下的一种积极的选择呢。

他不停地思考着。

8

这些天来,鲁一鸣经常接到于国良的电话,他常常是没完没了地打着。

他约鲁一鸣再一次见面,鲁一鸣一次次地拒绝着。他知道自己就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都市类报纸的记者,自己是没有能力过问这类事情的。他之所以不愿意再介入此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正在操作出版一本自己的摄影画册。他已经和一家美术出版社签订了出版合同,半年之内将由出版社将他的摄影作品结集出版。这段时间,他除了工作之外,一直就很忙碌。

鲁一鸣意识到于国良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仿佛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要回那笔钱的唯一希望。

鲁一鸣不得已又一次与于国良见了面。

于国良告诉鲁一鸣,公安局的人曾经告诉过他,如果他哥哥还活着的话,公安局很可能会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因为他利用这种方式讨要工钱,已经严重影响了城市交通的正常运行,时间长达一两个小时。

于国良已经不再为他哥哥的死而懊恼。眼下,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想通过鲁一鸣讨回那笔工钱。

于国良把手中所有的材料都交给了鲁一鸣。分手时,鲁一鸣并没有答应他什么,他也根本无法答应于国良什么。因为他再也不是刚刚走进记者队伍时,那个想入非非的记者。

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成为一个分管政法战线的记者,为的是能够让许多普通的老百姓都知道他,知道在这座城市的一家都市报里,还有他这样一名记者。当人们有需求的时候,当人们遇到涉及法律方面的问题时,能够想到他,会想到找他帮忙,而他会勇敢地承担起维护他们合法权益的责任。可眼下,已经远不是这样。这些年来,他的经历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远非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此刻,鲁一鸣看着于国良曾经受过伤的腿,行动起来不很方便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产生了怜悯之情。尽管他不能答应于国良什么,但他与于国良又一次分手时,还是让于国良在绝望中,生发出了几许期盼。

几天来,鲁一鸣几次打电话给帅真真,帅真真每次都告诉他事情还没有办完,她还没有回到秀水市。

鲁一鸣与于国良分手的那天下午,他去医院看望了他的妈妈罗雪云。

一副无框白架眼镜恰到好处地点缀着罗雪云那张白净的脸,一身白色而又宽大的病号服慵懒地依附在她的身上。她前胸的一起一伏,依然会冲破那洗过无数遍的病号服的束缚,有节奏地跳动着。

鲁一鸣走进病房时,一位近六十岁的男人正起身准备离去。鲁一鸣并不认识他,但还是下意识地与他点了点头。

鲁一鸣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边点头一边接通电话,走出了病房。

鲁一鸣再次走进病房时,病房内只有罗雪云一个人。

罗雪云开口问道:“帅真真出差回来了吗?”

“没有,可能还得几天才能回来。”鲁一鸣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罗雪云转移了话题。

“还没提到议程上来。”

罗雪云没有再说什么。

罗雪云是一个具有双学位的女性,这在她这一代人中,是不多见的。她拥有一个建筑学和一个法学学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再加上她的官运亨通,才让她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她本来做过多年的市经委主任,可谁也没有想到,当她快到四十六七岁时,却走进了她早就离开的那个法律领域,先做上了市公安局局长,尔后,又坐到了市检察长的位置上。

鲁一鸣的手机响了起来,报社政法部主任张锐打来电话,询问他为什么几天没有发过稿子。

鲁一鸣放下电话,便与他妈妈告别。当他走出门口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朝着罗雪云的病房走去,他径直走进了房间。

鲁一鸣仿佛感觉到曾经在哪里见到过此人。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不自觉地回过头,朝罗雪云的病房看去。

病房的门依然是开着的,罗雪云站了起来,忙着和来人打着招呼,她并没有注意到鲁一鸣正站在病房门口。转瞬之间,鲁一鸣便离开了那里。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回忆着曾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人,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场面,是那天在于国政跳楼的现场,那个站在远处静静地悠闲地注视着现场动态的人,就是他。

妈妈怎么会和他认识呢?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一个个问号不断地出现在鲁一鸣的脑海中。

回到办公室时,鲁一鸣见到了张锐。

张锐并没有指责鲁一鸣的意思,只是说对于国政之死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再追究下去,因为报社既不是政法机关,也不是慈善机构,在许多重大事件面前,媒体的力量是十分有限的。

张锐走后,鲁一鸣拨通了帅真真的手机,帅真真说她还在北京,没有回来。

鲁一鸣提到了于国政跳楼的事,他想从实际操作的层面上,向她咨询一下有关法律上的具体问题。她告诉他,她正好忙着呢,等回秀水时再说。

这天下午,鲁一鸣走进了秀水启明律师事务所的大门,见到了在这里做律师的李绍哲。

李绍哲曾经是鲁一鸣的同学,大学毕业之后,一个通过律师资格考试考取了律师资格,走进了律师队伍,一个走进了秀水晚报社。那时,鲁一鸣还有一个想法,一个不为人知的想法,他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将自己爱好摄影的特长发扬光大。

几分钟后,他们一起走进了位于法大律师事务所门前的一家不大的茶馆,选了一个僻静处坐了下来。一壶武夷山云雾茶很快送了过来,他们慢慢地喝了起来。

“找我有什么事,是快要结婚了吧?”李绍哲开玩笑似地说道。

“嘿嘿嘿,”鲁一鸣冷笑了一下,“又不是你结婚,看上去,比我还着急?”

“别那么自作多情,谁为你着急呀?我就是这么一问而已。”

“哥们遇到了一点儿小困惑,想请你老兄帮着参谋参谋,看看怎么办好。”

“你还有困惑的时候?”

鲁一鸣没有回答,李绍哲起身去了卫生间。鲁一鸣拨通了罗雪云的电话,“妈,我离开你那里时,有一个中年男人走进了你的病房,我好像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他。那个人是谁?不是你单位的同事吧?”

罗雪云犹豫一下,这让鲁一鸣一下子感觉到了什么,他仿佛感觉到罗雪云并不想告诉他那个人究竟是谁。

“你走之后来过好几个人,我不知道你是指哪个人。你关心这事干什么?”

“哦,随便问一问。”

李绍哲走了进来。

鲁一鸣挂断了电话。

“那天,你给我打电话时,我说我正在写一篇稿子,你知道那天我是在写什么稿子吗?是写一个外地来秀水市打工的民工跳楼的稿子。关于稿子本身的事已经结束,可这件事并没有完,那个死者的弟弟三天两头找我,非让我帮忙把开发商欠他们的工钱讨回来不可,我一直被这件事困惑着。管吧,又管不了,不管吧,我看着那些民工们无助的样子,挺可怜的。心理上真是受不了。”鲁一鸣将包里的材料掏了出来。

李绍哲一边喝茶一边拿起了那些材料不停地看着,“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有点儿良知!”

“拿我开心,是吧?”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你真的挺让我另眼相看的。这种事情,我们遇到的多了,好多时候想过问都过问不了。你竟然还能有这种感觉,不容易。”

“这么说,我应该过问这件事?”

“你不应该过问这种事。”李绍哲果断地回答,“你根本就过问不了。”李绍哲放下手中的材料,“这些材料是来自于单方面的。这种事,双方当然会各执一词。显然,这些民工们是弱者。按理说,既然他们是弱者,他们又知道自己所处的地位,如果对方说的完全是事实的话,他们是不会不依不饶的。因为他们显然应该知道,即便是不依不饶,也不会有好的结果的。”

“看来,咱俩的想法基本上是一致的。”

“一致又有什么用?你真的想过问这件事?”

“这就是我的困惑所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李绍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慢慢地将杯放下,“看在咱哥们儿的面上,我劝你不要管了。这又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你不管,不会有任何人指责你。再说这件事,牵扯到三宇发展总公司,这家公司你也不是不知道有多大的能量。如果真的把黑的说成白的,那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他们既然敢冒如此大的风险去颠倒黑白,那一定就是策划得很周密的,不会有太多的破绽让你去寻找。而你找不到证据,只会让自己深深地陷入其中,那时,你将会很被动。”

鲁一鸣打断了他的话,“我也知道这个理,可那个跳楼的场面始终在我的头脑中出现,他的弟弟每次打电话找我,几乎都是哀求我,我有些受不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不管,你受不了良心上的自责。那你可以问一下帅真真,看看她是什么意见。你想过没有,如果帅真真不同意你这样做,即便是你将这件事弄出个结果来,那会将她推向一个怎样的境地?”李绍哲的态度是真诚的。

鲁一鸣点了点头,继续沉思着。

9

三宇发展总公司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帅真真出了车祸,甚至是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帅真真已经回到了秀水。

那天,帅真真接到公司的电话,让她早点儿回秀水参加第二天召开的董事会会议。

尽管她并不是董事会成员,可每当遇到董事会讨论什么重大问题时,常常会把她叫上,以便涉及到什么问题时,可以直接向她咨询,尤其是遇到法律方面的问题时,也可以当即向她咨询或者是让她表态。时间长了,她在很多董事会成员的眼里,便渐渐地成了重量级人物。而这种重量级人物的身份,不仅仅让她身上多出了一份责任,更多的时候,是多出了一份烦恼。

因为需要让她当即表态的时候,常常都是她认为具有重大隐患,难以有把握操作的事情。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成为别人的挡箭牌。而不管她怎样反对,往往都抵不过金长永一个人家长式的独断专行,更难以阻挡事态的恶性发展。而最终的结果,又常常会由她出面去应对各种各样的麻烦。她常常是身心疲惫地跟随在各种各样的麻烦后面亦步亦趋。

尽管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已经回到秀水,可即便是从北京马上往回赶,也是应该去参加公司这个董事会会议的。帅真真下床之后,面对着带在身边的镜子,开始化起妆来。大约二十分钟后,她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坐进了出租车里,直奔公司而去。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通了电话,电话是林伟打来的。

林伟是三宇发展总公司下属东方贸易公司的经理,已经四十几岁。他是林家聪的儿子,但林家聪还是董事长的时候,他并没有来这个公司,而是林家聪退休之后,才来到这个公司的。那时,林伟的原单位宣告破产,他成了无业游民,最终算是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属。他从一个普通职员做起,一直做到了公司经理的位置上。他之所以后来居上,是因为他有着与曾经做过董事长的老爸林家聪太多不同的思维和理念。

林伟告诉帅真真,他正在他爸爸家里,林家聪可能已经不行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帅真真感觉到意外,她没有丝毫犹豫,便朝林家聪家里赶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帅真真走进了一处不错的封闭式小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此前,每当过年的时候,她总会来这里看一看当年的董事长。楼道门并没有关,她匆匆忙忙地走进一栋楼的三楼,敲过门后,林伟将门打开。那一刻,她已经听到了哭声,她的心一下子抽得很紧,她反应了过来,她一定是来晚了。

顷刻之间,她的泪水便涌了出来。她强忍着自己的情绪,迅速朝卧室里走去。林家聪的遗体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床单,房间内传出的是那天和林家聪一起去医院看望帅真真的那个中年女人的哭声。面对着此情此景,帅真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终于哽咽起来。她走到床前,将床单轻轻地掀开一部分,她看着林家聪的遗容,已经再也没有喜怒哀乐和牵挂。她哭着说道:“对不起,董事长,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几天前,他去医院时的情景,浮现在她的脑海。此刻,她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现实,她低着头站在那里,失声哭了起来……

林伟拉着她走出卧室。

“几天前,我们还见过面,那时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快就出了问题?”帅真真有些不解。

“他的心脏本来就不太好,我也是接到电话才赶过来的。医生怀疑是大面积心肌梗死,已经不能轻易移动了。”林伟说道。

“他是不是知道今天公司开会的事?”帅真真直截了当地问道。

林伟点了点头。

帅真真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看那上边的来电显示,她明白是公司来电话催她去开会。她并没有接听那个电话。

“没通知你去参加会议吗?”帅真真问道。

“哪能不通知我,我是主角,可是我现在去不了。你走吧,你不去是不行的。替我请个假……”他又改变了主意,“算了吧,还是我自己打电话好一些。”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敲门,帅真真还是坚持着和林家聪的家属们一起,目送着林家聪离开了他生前所熟悉的环境。

帅真真的手机不断地响着,她重新坐进出租车里,朝公司奔去。

二十分钟后,她走进了会场。

公司通知帅真真去参加的董事会会议,是讨论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的遗留问题的。

此前,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出现了巨额亏空,总亏空额度达到了八千万元人民币。那是会计师事务所进行的审计。像他们这种公司之所以这样审计,那是上面的要求。而在此前的几次讨论中,当把这个审计结果公之于桌面上的时候,大家全都惊呆了。大家惊呆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这巨额的亏空,而是这笔巨额的亏空竟然发生在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里,而前董事长林家聪一向是以清廉著称的。几乎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对此事表态。可不表态,这又将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问题。

金长永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提出以“计提坏账”的方式,将这笔钱核销。可在场的独立董事费杰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不同意“计提坏账”。因为三宇发展总公司是上市公司,如果以这种方式解决的话,按照证监会的规定必须在网上向股民公布其核销的真实原因。那样不仅不会轻易地核销掉这笔坏账,很可能还会引起股民们的强烈不满,也必然会引起证监会的注意,证监会势必会下来调查此事。

费杰的意见是重要的,因为按照公司章程的规定,独立董事对公司的决策可以一票否决。费杰虽然并没有明确表示要一票否决这个提议,可他的话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金长永的态度却是坚决的,他列举了一大堆应该“计提坏账”的理由,当他又一次力图说服大家而不果时,他把目光移到了帅真真的身上,“帅真真,你的意见呢?”

帅真真对此是有思想准备的,因为像这样的场合她早就不止一次地经历过。她犹豫了片刻,“我的意见无关轻重,我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因为我不是太了解东方贸易公司的情况。”

“我是让你从法律的角度说一说,怎样做会更好一些?”金长永紧追不舍。

“如果从法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的话,那么,这么大的一笔亏空要想‘计提坏账’,就必须有充足的理由证明可以这样做,也就是说要有证据证明这笔钱不采取‘计提坏账’的办法冲掉的话,将永远会挂在那里,可是我不知道眼下是否有这样的证据?”

会议在帅真真发言后不久,就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而帅真真却又一次承担起了寻找她所说的证据的责任。

那是一笔怎样的合同呢?

当年金长永走上董事长的位置时,曾经引起过天大的波澜,那早已经让金长永背上了德行不好的包袱。那是他与丛世南等人密谋之后,将林家聪告到了上级机关,结果致使林家聪在董事长的位置上无疾而终。三两年之后,当林伟作为东方贸易公司的经理,向金长永提出需要八千万元与马来西亚奥芙莱公司做生意的时候,金长永再也不想因为林伟是前董事长林家聪的儿子,而再一次招来对他极为不利的评价。也正是基于这种想法,总公司先行垫付的八千万元的资金,很快就落实到了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的名下。

那林伟在一次吃饭时,遇到了奥芙莱亚洲地区负责人,很快他们就亲密起来,也就是那次相识,引发出了后来这桩生意。

林伟与对方签订的是一个近一亿元人民币的贸易合同,也就是由东方贸易公司为马来西亚奥芙莱公司供货,由对方付钱。合同的内容是由东方贸易公司为其提供红木五件套中国古典家具和中国产运动服,还有中国产高压锅等。其中红木家具总标的额就是八千万元。合同签订之前,马来西亚方面就已经看过样品,而林伟所提供给对方的样品,是他从国内市场上精心选择的。当对方看过样品之后,就与之签订了这单合同。那时,林伟手中并没有这样大批量的红木家具货源。他需要另行组织货源,当时,他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就是想在签订下这个订单之后,自己另外寻找厂家,为其专门加工生产这批货物。

林伟很快说服了金长永,也几乎说服了其他所有的董事。

这个合同开始履行的几个月之后,奥芙莱方面就与之终止了合同,原因是东方贸易公司违约在先。东方贸易公司根本就无法如期提供合同中约定的红木家具。

为了这件事,金长永曾经找过帅真真。他曾经漫不经心地和她说起过合同遇到麻烦的事,可金长永从来也没有从头到尾详细地与她讲过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也更没有认真地交代过让她过问此事。因而,对于此事的了解,帅真真只是停留在道听途说的阶段。帅真真还没有去北京之前,她就已经听说那八千万元将“计提坏账”。可究竟是因为什么造成了这样的恶果,她并不知道。

尽管她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可她还是早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因为当初三宇发展总公司讨论这项决策的专题会议,她也参加了,她曾经表示出自己的担忧,缘于大家都同意那样做,缘于她根本就不是董事会成员,缘于林伟又是前董事长的儿子等诸多原因,她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可那一刻,她仿佛预感到那单合同,或许并不是一块肥肉,很可能会有麻烦。因为当时,林伟根本就没有向公司董事会提供保证货源供应的切实可行的充分依据。

此刻,帅真真走出会议室,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她坐到办公桌前,感觉有些茫然。

这是一个如同小家庭般温馨的房间,除了办公桌和书柜之外,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摆件,而那些摆件大都带有异国情调和五大洲的文化气息。无论是谁,一走进这里,就会感觉到这就像是一个浓缩了多种文化元素的博物馆。而最醒目的就是挂在办公桌对面墙上的那个有半米多见方的由橡木雕刻而成的人的头像,那是一尊女性的头像,那是一尊来自于几内亚比绍的头像。古铜色的头像,让人感觉到了它的古朴与庄重,又让人感觉到了它的异样。看到它的材质和风格,马上就会让人感觉到那是一个带有异域风格的艺术品,可那尊雕像的人物形象竟然是一个亚洲女性,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中国年轻女性的形象。许多人看到它时,都说那个女性就像是帅真真本人,那头披肩长发雕刻得远比帅真真头上的那头长发夸张得多,那一双眼睛的双眼皮,比起帅真真那双眼睛来更显夸张。让人一看到她,就会从内心往外笑。那尊雕刻,常常会成为走进这里的人们的谈资。每当此时,帅真真的心里总是会泛起会心的一笑。那笑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并没有谁人知道。她也从来没有多说过什么。

帅真真一直就把那尊雕刻挂在那里,从来没有移动过。

此刻,帅真真抬头看到了那尊雕刻,她下意识地看着它,眼睛里仿佛有些潮湿……

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那是林伟的手机号码,她稍犹豫了一下,便接通了电话。

“帅真真,我是林伟。会开完了吗?”林伟的情绪是焦急的。

林伟关心今天的会议是正常的,因为那毕竟涉及到东方贸易公司。可在林家聪刚刚去世,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料理的情况下,他如此关心这件事,多多少少让帅真真感觉到有些异样。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应对着林伟的问话。

“会已经开完了,还没有什么结果。”帅真真说道。

“那那那,那‘计提坏账’的议题,没有通过?”

“没有。”

林伟沉默了一会儿。

帅真真特意转移了话题:“林董事长的后事,都已经落实了吗?”

“还没有,还没有。”

“那你先忙这件事吧,工作上的事再说吧。”

几分钟后,电话挂断了。

帅真真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问号,在今天的会议上,金长永的态度是非常明确的,就是要将这八千万元全部“计提坏账”,一笔核销,而林伟又这么急于想知道会议的结果,是不是金长永早就答应过林伟什么?只是想在董事会会议上走走形式而已?

如果真是那样,金长永让自己介入此事的调查,还有什么意义呢?

帅真真明白,如今,金长永是不希望出事的。他甚至是不希望这个公司的任何一个人出事,哪怕这个人并不是他的势力范围。因为如果出事,哪怕是随便的一个什么人出了问题,都可能牵扯出惊天大案。

10

关于企业改制的设想,金长永早就与市国资委主任路明远谈过多次。

这天晚上,金长永约好与路明远见面。

他们都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走进了秀水名人馆。这是一家门脸并不太豪华,而实际上却具有相当消费档次的一家酒店。一个名叫“名士小雅”的包间里,只坐着他们两个人。房间并不大,却显得温馨而恰到好处。这是金长永亲自预订的。金长永是这里的常客,这里的不少人都认识他。一个服务员小姐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容:“董事长想吃点儿什么?”

“你看着来吧,今天全权由你负责。先上一瓶五粮液。”

十几分钟后,菜陆续上齐。最让金长永得意的就是一些生吃菜肴,生吃鲍鱼、生吃对虾、生吃三纹鱼、生吃澳洲赤贝等等。不用金长永张嘴,每次只要他一到这里,服务员就会明白,这是他一定要点的菜肴。

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客套,便进入了实质性程序。显然,他们之间是很熟悉而又很亲密的那种关系。金长永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边吃菜一边慢慢地聊了起来,像是漫不经心,“路主任,改制的事,进展得怎么样?”

路明远并没有马上回答。

金长永放下筷子,抬头看了看路明远,有些慢条斯理,“有些为难?”

显然,路明远并不是没有听见金长永的问话,而是在考虑着应该如何回答。

“企业改制这是一个方向,不过上面对国有企业改制是有许多明确要求的,也不是谁想改制,都能如愿。”

“这我知道。我听说秀水商场早就着手做这方面的工作了,我们可比他们晚了许多。他们能运作成功,我们当然也应该能运作成功。”

“不是早晚的事,而是如何控股的事。”

“这个道理我早就懂,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交流这样的问题。”金长永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路明远举起酒杯,大口喝了一口,“金总啊,我不客气地说,你还在这里急着改制呢,看来你是根本就不懂啊。就算你懂得一星半点儿的,也是一次次从我这里学去的,你还是没吃透国家对国有企业改制的政策规定啊。”

路明远缓慢的腔调,彰显着他的老道。

路明远在国资委副主任和主任的位置上已经坐满了足足十年。他明白,依他与金长永差不了多少的年龄来看,他很快也会退休回家。剩下的一两年时间,将是他最后的冲刺阶段。面对着金长永的请求,面对着金长永与他多年的交情,面对着这些年来金长永给他的好处,更面对着三宇发展总公司真的改制这样的机遇,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是一个完全可以好好利用的机会。而之所以说这是一个机会,那是因为如果改制成功,对金长永而言,就不再面临退休的问题。那时,像现在这样的一个企业就将会变成民营性质。而那时,金长永是不会不念及自己的好处的,自己或许也会占有些许股份。

关于这一点,不仅仅是路明远心里明白,金长永当然也明白,只是已经谈过几次,都不想再**裸地涉及这样的问题而已。

“我如果什么都能搞明白,什么事都能办得到,那还要你老兄干什么?”放下酒杯后,金长永哈哈哈地笑着。

酒瓶中的五粮液越来越少,金长永和路明远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室内的气氛越来越适合他们彼此将埋藏在心中已久的心思挖掘出来。

路明远把身子往后一靠,已经带有几分酒意,“我明白你老兄想对企业进行改制的真正用意,你是想由你对企业控股。我想问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还没有等路明远把话说完,金长永就打断了他的话,“谁说我想控股了?我也就是想在我的任内实现国家倡导的国退民进的计划而已。你说呢,路主任?”

路明远坐直了身子,用蔑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金长永,“金董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用谈什么改制了,那你还改什么制呀,这样干下去就行了。都是老中医,你就别和我玩这套了。看起来,你并不是像我说的那样什么都不懂,而是在和我做游戏呀!金董啊,既然这样说,那我们就不必在这里耽搁时间了。我对这个话题是没有多大兴趣的。”

路明远站了起来,“我还是早点儿回家,抱抱我那可爱的大孙子吧。”

金长永没有想到他的这么句话惹得路明远如此不高兴。他马上站起来,挡在了路明远前面,“路兄,我也没有说什么呀,你何必这么沉不住气呢?坐下,坐下,都是老弟我不好,不应该这样说话。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金长永连拉带拽,终于又让路明远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路明远这才说道:“你老弟真是不够实在,关于改制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多次,你还和我兜这么大的圈子,何必呢?我也不是不明白,改制完后,国家还是会占有一定的股份,可除此之外,你一定会想办法成为民营资本部分的最大股东,不然你就不会这样热衷于企业改制。你不就是奔着这个角色去的吗?我说点儿不好听的话,你不能在我面前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话可能难听一点儿,但就是这么回事。你是既想占到大的便宜,还想让别人觉得你完全是为国家着想,你可以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我吗?你还没到这个企业干的时候,我就在国资委干了多少年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路明远的一番话,几乎让金长永无地自容,可他明明知道自己理亏,又好不容易将路明远劝了回来,即便是这番话再不好听,自己也不能再有丝毫不满意的表示。金长永明白,他要想成功地走出这一步,是绝对不能越过市国资委这一关的,而且到时候,省国资委甚至国务院国资委的许多关系,都必须由路明远出面去协调。

想到这里,金长永特意为路明远倒满了酒,自己先举起了酒杯,和蔼地说道:“路主任,我再道一声对不起。来来,喝酒喝酒。”

路明远终于在心理上接受了金长永的道歉。他也举起了酒杯,与金长永碰了一下杯,将酒一口送进了嘴里。

金长永终于涉及到了实质问题,“不管我有多少钱,最终我还是会想办法继续掌控这个企业的。”

“这才是你最真实的想法,你早就应该这样和我说话。可你还是没有说你准备拿出多少钱来操作这件事情。”

“现在这个公司的资产是可以将它以有形资产和无形资产的形式进行剥离的,除了有形资产以外,剩下的就是无形资产了,而无形资产就没有多少了。”

路明远打断了他的话,“无形资产不是没有多少了,大量的客户、已经形成的品牌效应,还有企业形象、企业信誉等等,都是无形资产,而这些无形资产潜在的效益是巨大的,那就看你把它看成多少个亿了。你当然会有意识地低估这方面的价值,以利于你的改制计划的实施。这是瞒不过我的。”

“你是行家。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干法,绝不是我的创新发明,而以前改制的企业不少都是这么干的。不然,本来都是靠工资吃饭的人,怎么会有的人一下子就成了千万富翁,甚至是亿万富翁呢?”

“还是不要说别人,就说你自己吧。你是想在剥离完后,再让国家控股的那部资产大量缩水,你采取的办法就是增资扩股。即用募集民营资本的方式进行所谓扩资,原来的一个亿,变成了三个亿,这样国家控股部分就等于变成了百分之三十。而你可以多找几个民营股东,让他们占有的股份比你少,你就成了民营股份的最大股东。这样你就可以控股了,你是这个意思吧?”他停顿了一下,“而那部分无形资产,则归你新的改制后的民营企业所有,一切完事之后,由你控股的民营企业继续经营你公司原有的业务,而企业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这就是所谓的民进国退。我说得对吧?”路明远终于把话全部摆到了桌面上。

“看来,你老兄确实是个行家。”金长永的脸已经涨得绯红。

“其实,你也并不外行,你早就派人把这些事情搞得一清二楚,才开始主动和我接触,这我早就知道。可你又在我面前犹抱琵琶半遮面,现在终于把实话都说出来了。我还是想问你,按你上报的材料看,你至少也需要出资几千万呀?你有这个能力吗?”

“嘿嘿嘿,我是会想办法的。”金长永觉得这样说不是太妥当,便又补充道:“这些年来,我的年薪也不少啊。”

路明远没有再就此追问下去。

此刻,金长永接到了金长来的电话。金长来知道金长永正在外面忙于应酬,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金长永借着来电话的机会,匆匆忙忙地与路明远将剩下的酒全部喝下。当他们走出酒店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

这些天来,金长永一直想面见丛世南,一直就没有找到他。在这个公司里,不仅仅是中江渔业公司,而是在整个三宇发展总公司内,几乎没有谁敢打听丛世南每天都在干什么。当找不到他的时候,就更没有人敢打听他去了哪里,都在干什么。就连金长永在他面前,也有几分怵意。

别人不敢过问他的去向,那是因为谁都明白丛世南与金长永的关系。而金长永在丛世南面前之所以会有那种感觉,只有金长永自己知晓其中的道理。

那天,当金长来到他的办公室找过他以后,他就更加着急想马上见到丛世南。

金长永回到了家里。

走进客厅后,他把灯打开,偌大的客厅内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妻子早就去了美国,她在那里已经逗留好长时间了,是因为他们的女儿的孩子在那里需要她帮忙照顾。

还没有等金长永坐下来,他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他立即接通了电话。他一听就知道还是金长来打来的。

“这件事就这么急吗?”金长永很不耐烦地说道。

“我怕夜长梦多。”金长来的情绪是焦躁的。

“你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你就自己去找丛世南嘛。让他出面解决一下,不就完了吗?”金长永应付着。

“我根本就找不到他,连电话都打不通。他像是在躲着我。”

“他躲着你干什么?你不说他去了杭州吗?”

“是去杭州了,那是他告诉我的,可他不应该把手机关掉呀。”

“这次在海关方面出了问题,是你没伺候好他们?”

“换人了,原来管这项业务的人几乎都换了。”

“那你就更不能找我了,你还得想办法找到丛世南,他的能量比我大多了。我出面还不只是个牌位?以前有事时,都是他提前和人家达成了默契之后,才由我出面解决的。”

不管金长来怎样央求,金长永最终还是挂断了电话。

11

这天晚上,李大钟还没有走进家门,就听到了他妻子袁丽的哭声。

他感到莫名其妙,迅速地走上前去,想问个明白。还没有等开口说话,他就看到了客厅内一片狼藉,液晶电视机已经从墙上掉了下来,各种各样的陈设都乱七八糟地摔在了地板上,几个清中期的青花瓷花瓶已经被打得粉碎,瓷片全都散落在了地上。墙上的几幅从俄罗斯带来的油画,也被撕成了一块块的碎片……

书房里同样是不堪入目,所有的书柜上的玻璃都已经被砸碎,房间内的东西也同样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李大钟走到袁丽跟前。

她告诉他,当她从外边回来用钥匙将门打开时,就发现家中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可是门依然还是锁着的。

李大钟明白了,来人显然是用技术手段将锁打开的。

她还告诉他,家中好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丢。

“这是有人想要我的好看呀。”李大钟自言自语。

住宅电话响了起来,不断地响着,袁丽依然坐在沙发上哭着。

李大钟走到写字台前,拿起电话,那边传来了他哥哥的儿子李家胜的声音。

“叔叔,你在家啊,我刚才怎么打过几遍电话都没有人接?我婶不在家吗?”

“在家在家。”李大钟下意识地应对,“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想告诉你。”说到这里,李家胜似乎是在电话那边听到了袁丽的哭声,“叔叔,好像是谁在哭?”

李大钟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便改变了话题,“家胜,有什么事,说吧。”

李家胜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叔叔,家里出什么事了?”

“有点儿麻烦。”

“什么麻烦?严重吗?”

李大钟终于将家中发生的事告诉了李家胜。

李大钟唯一的一个女儿在新西兰留学毕业之后,已经留在那里。平时家中有点儿什么事,一定需要自己家里人办的时候,都是由李家胜帮忙操办的。这已经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矩。

听到这里,李家胜几乎忘记了自己有事需要告诉李大钟。他只说了一声“我马上过去”,就挂断了电话。

李大钟走到袁丽跟前,“别哭了,哭也没有用了。还是先报案吧。”

袁丽站了起来,朝电话机走去。

“也只能这样做了,不会有什么作用的。我明明知道这是谁人所为,可我们手里没有任何证据。”李大钟说道。

“他们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袁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李大钟听的。

“可能是我的行为激怒了他。”

“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去过市经委。”

“你去向他们反映过穆晓飞的问题?”她看了看李大钟,“我不是说过吗?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反正是离退休已经不远,到头来就是一个不干了事,还招惹他们干什么?”袁丽已经不再哽咽。

“还招惹他们干什么?”这句话像是提醒了李大钟。他的脑子里不时地想起那天去见经委主任丁夏阳时的情景,不时地回忆起他们之间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难道是他把自己去见他的事情,转告给了穆晓飞?难道他与穆晓飞也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穆晓飞明明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自己首先会怀疑到他,他为什么会如此嚣张?

想来想去,李大钟还是得不出一个明确的结论,他怎么也不相信丁夏阳会是那样一种人,就凭今天他的言谈举止就可以得出这个肯定的结论来。

他又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当他走进丁夏阳办公室时,见到的另外一个人,那个年庆超副主任。难道会是他?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妄加猜测而已。

二十多分钟后,几位警察赶到了,他们向李大钟和袁丽询问了一些情况,又进行了拍照和录像。

警察们走后,李大钟拿起电话,往李家胜家打去。接电话的人是李大钟的嫂子唐玉敏。李家胜虽然已经三十几岁,可还没有结婚,一直都与他的父母住在一起。

李大钟问道:“大嫂,家胜刚才说要来我这里,怎么还没到?他离没离开家?”

唐玉敏哭了起来。这让李大钟摸不着头脑,“大嫂,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唐玉敏依旧哭着。

李大钟越发紧张起来,“嫂子,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