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张乘风开始后悔自己前几年拍了那么多烂剧，生怕在许知然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然而隔天，许知然却对其他作品绝口不提，反而说了句：“你处女作剧情不咋地，可你自己在里头演得蛮不错诶！”
张乘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几年之后还有人能从他唯一认真投入、但结果糟糕透顶的作品里，看到那些花在角色里的心血。
他心怀温暖，也心存感激。
那时候许知然没签约公司，更没有助理，除了她发小在剧组的时候伸手帮衬之外，拍戏之余所有的琐事都得她自己来做。
许知然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大学才刚毕业，但张乘风从没听她叫过一声苦。
他看不下去她这样奔波，准备避暑物资的时候常常给她也备上一份。许知然也不矫情，谢过了就坦然接受，有什么东西也同样也给他准备，笑容纯粹又豁达，就像镜头里好似明月皎皎的神女。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杀青那天晚上，张乘风侧头看着身边这个笑容明丽的女孩子，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些年来，也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认识了她，不是么？
如果不是业内颇有名气的经纪公司天择找上门来，张乘风觉得自己多半早就和许知然表白了。
可《揽月》杀青那天晚上，想和许知然单独谈谈的张乘风还没找到机会，就先被天择公司的经纪人找上了门。
业内著名的经纪人吐了口烟圈，说我和导演关系不错，审片会上从他那儿看到了剪好的两集片子，对你有些兴趣。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跳槽到我手底下来？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张乘风没有那么快答应对方，却克制不了自己内心的蠢蠢欲动。
大红大紫的机会就在眼前，要不要试一试？
“向许知然表白”这件事被一拖再拖，排在了他的大好前程之后。
张乘风思前想后，终于还是点了头，任由天择公司出面付了违约金，把他签进了自己麾下，然后在强势的经纪人“不许谈恋爱”的耳提面命之下，将那些表白一拖再拖。
那段时间张乘风矛盾又痛苦，既舍不得和许知然断了联系，却又始终不敢说出心里的话来。
而后《揽月》播出，一炮而红，沉寂已久的张乘风一跃成为流量小生，许知然也就此一夜成名。
粉丝们蜂拥而至，将张乘风捧上了完美偶像的神坛。他一边被吹捧得飘飘然，一边却又忍不住心生恐惧，生怕有朝一日跌落云端，重新回到当年无人问津的境地。
走到高处才知道，所有人都追捧、没有人说你半句不是的日子实在太好过了，好到他再也不想回去。
——回到门可罗雀的低谷，重新过上一无所有的生活。
这样的假设太可怕了，可怕到他不敢为此冒上任何风险。
于是张乘风不敢和心仪已久的许知然更进一步，生怕得罪那些每天在微博上给他留言说“哥哥娶我”的女友粉。
《揽月》播出过半的时候，天择将橄榄枝抛向了刚出道的许知然。
彼时张乘风心花怒放，盘算着两人到了同一家公司，至少能天天见面。到时候他多和经纪人软磨硬泡，再好好瞒一瞒粉丝，和许知然私下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一心想着将来的公关，却万万没有想到，许知然居然会一口拒绝天择。
她在业内有名的天择公司里不卑不亢，对着他都不敢硬刚的、强势的经纪人彬彬有礼地说：“对不起，贵公司对艺人的规划不符合我自己的职业预期，很抱歉不能签约了。多谢青眼，希望将来还有合作的机会。”
张乘风目瞪口呆，呆呆望着许知然以一个他觉得不可思议的理由拒绝了这个天大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此从他视线里决然离开。
彼时张乘风没有想到，从此以后，她也随之离开了他的世界。
许知然拒绝天择之后，张乘风几度想劝她迷途知返，可最终都以话不投机告终。
他始终没能忘记许知然，可为了更高的人气，张乘风还是默许了公司炒CP、买通稿的诸多行径，半推半就地成了傀儡，被公司捆绑得越来越深，也离许知然越来越远。
终于走到无可挽回。
后来，关于许知然的事，他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
听说她签约了新公司，带她的红姐是业内出了名的铁腕，却也是难得的尊重艺人个性发展的经纪人。
听说她在《一秒入戏》的舞台上大放异彩，一路杀到半决赛，在同批小花当中出类拔萃，广受好评。
听说她毅然参演无人看好的《双侠记》，和公司新签约的无名小生顾泽江搭档出演，在剧组练打戏练到半夜。
听说她又接到了颜安青的正剧《全家福》，和剧组里那位新晋影帝关系匪浅，被人拍到同进同出……
每一个选择，都是天择绝不能允许出现的走向。
至于张乘风自己，依然遵循着公司安排，出演一些四平八稳的角色，顺便为粉丝们贩卖着完美男友的梦想。
来自许知然的每一条消息，都将他们推得越来越远，终于间隔山岳，望不见彼此声息。
后来每每相遇，都是遥远的惊鸿一瞥。
国剧盛典那天，她穿一袭格外娇俏的古装，挽着身边俊美的男搭档坦然走上红毯。
世事辗转来回，只有她脸上微微的笑意，还是同初见时一样干净。
张乘风默默望了许知然一会儿，又默默回头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自己，终于无声退开，没有上前和她招呼。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红几年，他只知道自己和许知然都亲手做了选择，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她的路遍布荆棘，通向的却是光明的终点——虽然也有可能永远不能抵达。
而他自己的路舒适平坦，虽然迟早有一天要色衰爱驰，接受粉丝红利的反噬。
到底谁的路才是迷途？
张乘风心里隐隐明白答案，可他不敢面对，也不能面对。
毕竟知返早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两个人都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身边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她四周也有同道中人并肩前行。
张乘风知道，他和许知然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烟灰烧到了手指，张乘风丢下烟头，远远望着寒风中等车的许知然，心里默默想：但愿她往后乘风破浪，再不遇歧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