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乘风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许知然的样子。

彼时他从C大表演系已经毕业了好几年，在这一行也漂泊了好几年。

C大和A大一样，都是国内表演院校的佼佼者。能考上C大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在学校的时候，张乘风也一度清高自许，自以为凭借优越的外貌和出众的天资，在这个行业出头不过是早晚的事。

没毕业的时候他就仗着良好的条件被前公司看中，签下了第一份合约，也接到了属于自己的广告和第一个电视剧片约。

那是个大IP改编的电视剧，原著书粉不少，从立项开拍起就引人注目。

张乘风出道就饰演男主角，自以为天选之人，于是扎根剧组，潜心静气，一心想拍出一部一鸣惊人的作品来。

然而现实很快击碎了他的美梦。

导演名气不过尔尔，投资也不过尔尔，拍摄时许多地方都用绿幕一笔带过，更别说女主角和男二号都是资方塞进组里的角色，演技只能用灾难来形容。

至于剧本，七八个编剧一人负责了一部分，故事前后矛盾，人物设定割裂，原著的主线和支线都被魔改得支离破碎……

张乘风哪里容忍得了这些行为，屡屡发表反对意见，结果不但无人重视他这么个没有背景的新人男主，还落下个“耍大牌不好相处”的名声。

张乘风也想过热血罢演，为理想义愤填膺一回，然而公司和剧组的违约金都是天文数字，远非他这么一个刚出道的小演员支付得起。

他后悔自己轻易签约，却又毫无办法，只好咬着牙挺了下去，依然尽心尽力地演好了自己那一部分，企盼着能有慧眼识珠的观众和导演，发现他在这部烂片里的匠心独运。

然而这部片子上映的时候正值“限古令”颁布，原本计划争取上星的片子立刻降格成了网剧，草草开播，草草完结，压根没引来多少水花。

除了被嘲笑几句“雷剧”，给热爱冲浪的网友们留下一个并不怎么样的、模糊的影子之外，张乘风的出道处女作什么也没给他带来。

接下来的几年，张乘风四处碰壁。

在象牙塔里那股心比天高的劲儿，早就被来回杳无音讯的试镜和这圈子里捧高踩低的眼光消磨殆尽。

张乘风想要改变，却不知道如何改变。他只能日复一日地被公司约束，在无数个剧组间奔波，接一些连他自己也打不起精神的作品，出演一些连他自己也打动不了的小角色，好似丧家之犬。

张乘风有时候会想，自己这辈子也许就这样了。

青春转瞬即逝，他最好的几年时光都消耗在了这些毫无意义的忙碌里，既没有留下什么作品，也没有赚到多少热度，事到临头，一无所有。

按照公司的安排去往《揽月》剧组的时候，张乘风其实也并没有报什么希望。

浑浑噩噩又籍籍无名的几年过去，他已经失去了研读剧本的力气，签合同之前只草草看了一眼剧组的人员配置。

网剧，仙侠，古偶，没有大IP加持，导演履历平平，女主角流量也平平……

就差把“扑街”两个字挂在脸上了。

张乘风丝毫没放在心上，照例打算敷衍了事，凑合拍完，拿钱走人。

万万没想到的是，进组第三天，组里咖位最高的女主角耍起了大牌，要求把所有的戏服换成真丝，否则就罢演。

导演也来了脾气，和助理吵着吵着就随手指了个来剧组探班造型师的小丫头，让她来试演女主角的戏份。

张乘风远远听着，啼笑皆非，心说导演也太任性了一点，虽然这些年的片子质量都不像样，但女主角也不至于什么歪瓜裂枣都能演吧？

天气实在燥热，他今天下午又没有戏，本来一直躲在有空调的休息室，指挥助理跑进跑出的帮他探听消息；没想到这一回，热闹还没看多久，助理就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风、风哥，导演要您出去陪那小姑娘试戏！”

“我靠，来真的？”张乘风下意识骂了一句，却还是不得不离开空调的凉风，不情不愿地走进温度极高的摄影棚里。

然后他就一眼看见了许知然。

她那会儿连戏服也没试，只穿了条简单的吊带荷叶边连衣裙，长发随随便便盘起来扎了个丸子头，看着连妆也没怎么好好画，比起一旁的女主角简直可称得上是素面朝天了。

然而张乘风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诗来。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闯入片场的女孩子正微微垂着眼睛，捧着剧本念念有词，想来是在记台词。

张乘风一眼望去，只见她线条柔美，一双眼睛清亮得恰到好处，巴掌大的小脸白得发光。他再细细一看，这才发现她个子高挑，裙子腰身收得恰当，更显得她整个人纤腰一握，身姿楚楚。

张乘风忽然想，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导演运气也太好了，随手一抓，居然也能抓到这么一个美人。

导演看见他来了，当即招了招手：“乘风过来，和你的新搭档试试戏！”

那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闻声抬头，和他目光相撞。张乘风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不曾想那女孩子却不介意，反而毫不怯场，朝他粲然一笑。

那一瞬间，张乘风居然觉得摄影棚里四十来度的高温和燥热也没有那么不堪忍受了。他走过去，故作矜持地点一点头，朝那女孩子说：“张乘风。”

那女孩子看了他一眼，笑着也点点头：“你好，许知然。”

女主角就这么拍板定了下来。

张乘风也就这么认识了许知然。

这个圈子一向是出传奇的地方，可直到认识许知然，张乘风才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些没完没了的世俗眼光，和传奇沾上了一点边。

那一年最闷热的三个月，居然成为了张乘风后来每每想起，都觉得清凉美好的回忆。

就像后来《揽月》里清冷出尘的广寒宫，因为有了小嫦娥的存在而令人神往。

张乘风总觉得，许知然这样的人不适合到这个圈子里来。

她太干净了。长相干净，心思干净，笑容也干净，从头到脚都美好得那样简单。

张乘风不是头一次拍剧了，这些年他敷衍过去的剧组和剧本还少么？可被许知然拉去研习剧本、反复对戏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那些久远的梦想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

就好像他和许知然一样，也是第一次站在镜头前，以心换心，一点点凭空塑造出一个有血有肉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