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雪之死

炎回雪一身樱桃红的薄纱裙坐在椅子里,捧着茶杯却不喝,焦躁不安地左右顾盼着。立刻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秦姐姐......";

无忧冲她点头,示意她不要急。走过去扶着她手腕道:";脸色这么差,是病还没好么?有事情差人来说一声就好了,何必亲自跑过来?";

炎回雪的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她一个劲的摇头:";秦姐姐,五哥是冤枉的啊,他怎么会在后宫纵火呢?秦姐姐,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无忧仔细地审视她,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作假。炎回雪对炎之陌的感情,无忧从一开始就看在眼里,不可能是装出来的,所以她没理由会陷害炎之陌。

思及此,无忧轻拍她肩膀安慰:";你先别急。允王殿下只是暂时收押,在案子审清之前不会有事的。";

";可是不是说大火把什么都烧毁了,一点证据也没有?如果找不到证据证明五哥是清白的,那不就......";炎回雪说着,忽然眸子一闪,";她们都说五哥当晚会去那里,是与一女子私会。秦姐姐,这不是真的吧?";

她的这番问话犹如一颗巨石投入了湖泊,在无忧心里掀起阵阵涟漪。连回雪也认为是她约的炎之陌?无忧睫毛一颤,瞬间抽回了压在炎回雪肩头的手。

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炎回雪赶忙拉住无忧袖子:";不是,秦姐姐,我只是想问,是不是找到那个与五哥私会的女子,就能证明五哥的清白了?";

无忧眉头深蹙,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根本就没有人与炎之陌私会,一切都只是个圈套,她要怎么告诉炎回雪呢?

半晌,无忧只是含糊地回答:";允王殿下口风很紧,什么都不肯说。要找到那个女子,恐怕是不可能。";

炎回雪手一松,又咬紧了唇。她痛苦挣扎的样子令无忧看了也不忍心。世上的痴情人又何止炎之陌一个,眼前这女子亦叫人心疼。她和楼万里的婚期将近,却仍旧这样为炎之陌操心,无忧只想劝她:何苦呢?

炎回雪又在无忧这待了半个时辰,无忧才把她劝回去。门外,含霜探头探脑地等了半晌,见无忧冲她招手,赶忙凑过来说:";娘娘,奴婢刚才去毓轩殿问过了。允王殿下昨天下午在毓轩殿一直陪着回雪郡主,中间见过郡主的贴身侍女和一个送药的小丫头。殿下除了喂郡主吃药,就一直在郡主床边陪她说话,倒没什么特别的事......哦,中间殿下不小心勾破了外袍,回雪郡主坚持要他脱下来补一下。";

无忧眉毛一凛,立刻问:";那衣服是谁补的?";

";是郡主的贴身侍女拿下去的,应该是送到浣衣局去补了。";

无忧闭上眼睛,略作沉思,待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把那丫头秘密带到御清宫来,记住,不要惊动回雪郡主。你再去浣衣局跑一趟,问问她们昨天有没有接手殿下的衣服。";

含霜领命便退下了。

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无忧已经肯定,那张纸条一定是趁补衣服时放进炎之陌袖子里的。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迟早会抓住真凶。只是,她却犯难了。纸条早已被烧毁,如果那嫁祸之人抵死不肯认罪,她也拿不出证据。而且纸条上的内容,实在不宜公布于众人面前......

就算让她查出幕后陷害之人,也最多寻了个罪名私下里处置了,要想为炎之陌脱罪,却还缺少证据。毕竟他带剑入宫是事实。

当晚的风吹得人心情浮躁,秋蝉卧于枝头,不厌其烦地嘶鸣。无忧靠在窗前,凝着园里一棵老桂树发呆。

许久,她觉得眼睛酸涩了,就眯上休息一下,再睁开。却在眸子打开的一瞬,惊呆了。那棵她看了一整晚的老桂树下,忽然走出一个男子。他脚下踩着细碎的月光,犹如从天庭走下的神人。他起初凝眉,当看到无忧对着他发愣时,就淡淡一笑,似乎世间沉浮,终究在他出手时便定了。

等他走近了,无忧才蓦然回神,赶忙迎到殿门口,恭恭敬敬地叫:";皇上。";

炎落宇眼睛里好像融合了月光,专注地盯着无忧头顶,看了一会才缓缓道:";宫里的事情,劳你费心了。";

无忧摇摇头,站起来问:";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要一个月吗?宫里怎么一点消息都没......";

炎落宇走近无忧身边,拉起她的手进入殿内:";先帝祠堂一起火,就有探子连夜赶来告诉朕了。现在朕还不能现身,不然某些人刚露了一点的狐狸尾巴又要收起来了。";

无忧惊讶道:";皇上你还没回过正殿?";

";唔,朕一回宫就到你这来了。今晚要借你的地方用用,朕已经命人秘密把五弟带到这来了,朕有些话要问他。";

他说话时浅褐色的眸子流溢出一种琉璃般神秘莫测的光彩,令人捉摸不透。自己真是傻,竟然还想瞒着他解决这件案子。他是皇帝,就算不在宫里,四处也都是他的眼线,别说起火这么大的事,就连今天下午刚传出的流言,也许他都已知道了。说不定他一回来就到偏殿来,就是要质问她流言的事。

无忧想着,又忐忑起来,手指在袖子下不安地绞动着。

";你说狐狸尾巴......?那你知道是有人要陷害炎之陌?";无忧好好刚刚才抓住他话里的要点,惊讶地问。

";哼,";炎落宇冷笑一声,";朕还没老到耳目不明。不简单,有人想跟朕斗。";

他脸上浮现冷酷而自信的笑,令无忧为之一颤。

半晌,殿外的黑暗里又浮现两个人影,当他们走进光线里,无忧才认出,正是楼万里领着手脚带铐的炎之陌。没想到楼万里也跟着炎落宇秘密回宫了。

炎之陌一踏进殿来,瞳子就倏地睁大,并没有多大惊吓,直直地跪拜下去:";臣弟参见皇上。";

炎落宇嘴角动了动:";平身吧。这里没外人,兄弟之间莫要拘束。";他说完,递了个眼神给楼万里,楼万里什么也没说就往殿外走。

无忧琢磨着他口里的";外人";,觉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回避。刚要起身,炎落宇却按住了她:";皇后你留下来听着吧,不然你今晚又该睡不着觉。";

无忧咬着嘴唇又坐下。她脸上就这么明显地写着好奇吗?

炎落宇直直的注视下方的炎之陌良久,眸光深邃:";阿陌,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朕教过你什么吗?";

炎之陌恍然抬头,只听炎落宇慢悠悠地回忆道:";那时候你摘了父皇的白莲花,父皇一气之下要把你送到天朝。当时我拉着你在殿外告诫你戒急。如今一晃就十七年了,你也长大了。莫非还要朕像当年一样,事事都护着你?";

炎之陌桃花眸子里有明莹莹的光亮闪烁,他猛地以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臣弟知错了。";

炎落宇目光尖锐:";你可知你错在哪里?朕早就算到有人想趁朕离开这段时间搞鬼,但谁都可以跳进这圈套,偏偏你不能。";他眉梢一动,又不欲再深究下去:";罢了,让你吃点苦长长记性也好。这大牢你还得坐几天,朕倒要看这宫里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有吵闹声,炎落宇蹙起眉,无忧赶紧起身到殿门口去看。那声音似是一女子在呼喊。楼万里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墙,横臂一张,就把整座殿门拦得严严实实。

女子无法,便只好趴在他胳膊上高声呼喊:";皇上,皇上!我知道您回来了......五哥他是冤枉的,是我写信约他到太液池的,您要罚就罚我吧......";

无忧一愣,竟然是炎回雪?她猛回头,与主座上的炎落宇对视一眼,他倏地站起身。跪在地上的炎之陌也愕然地转头看向殿外。

哭喊声还在继续,只听背后传来炎落宇的命令:";把回雪郡主押回毓轩殿看好,不许她在胡言乱语!";

话落,一直拦在殿外的楼万里,忽然一声不响地把炎回雪折腰抱起,吊在肩上扛了出去。黑暗里只余下女子惊慌的喊叫。

无忧叹了口气。炎回雪恐怕还不知道这是炎落宇的将计就计,以为皇帝是在责罚炎之陌,便冲动地跑了过来。但愿她这一闹不要打草惊蛇就好。

偏殿里安静下来,炎落宇又嘱咐了炎之陌一些事情,炎之陌就被狱卒押回了天牢。他甚至没有再看无忧一眼,似乎白天在天牢里的情景都不曾发生过。

入夜,无论是无忧还是炎落宇都无心睡眠。殿内的烛火寂寞地空燃着,两人都是凝神不说话。到后半夜,闷燥的空气终于得以缓解,天空中下起蒙蒙的小雨。

无忧走到窗边,把手伸出窗子接了些雨水,拍在不甚清醒的脸上。炎落宇盯着她奇异的举动看了一会,淡淡地笑了。

";皇上笑什么呢?";无忧转身,走到他对面坐下,";人一生总有糊涂的时候,更何况这事对皇上也没什么太大的威胁。";

炎落宇注视窗外细雨,摇了摇头:";朕这个孤家寡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呢?刚才,朕忽然想,你当初为什么就答应了嫁给朕呢?";

无忧怔了下,一时间也有些恍惚:";谁知道呢......也许为曦儿,也许为了我自己。";

炎落宇的目光如水,他扬起下巴,笑了一声:";过去是朕太自私,也太自负。世上最艰险的地方,莫过于皇宫。无忧,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朕放你走,你要不要?";

雨势仿佛骤强,在无忧耳畔刷刷地响。她简直难以置信!

一年前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把她强留在身边?为何一年后又能轻而易举地推开她?

他浅褐色的眸子里起了雾,看不真切:";不管朕当初留下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如今朕已经不想那么做了。而你留下,将是朕的后顾之忧。";

还有比他更坦白的人吗?无忧只想冷笑:";你干脆承认我现在成了你的软肋,你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招惹我,不就好了?我现在总算明白我当初为什么嫁给你了,原来我是在等今天。哈哈!";

无忧说完,干笑了两声,喉咙里却苦涩地发紧。她还记得那时在豫州船上,炎落宇自信满满地说人有软肋。而她则不服气地反驳:但愿有一天,别让我抓住你的软肋!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却一点不觉的得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哀伤。

炎落宇好像与她想起相同的事,唇边浮起一抹淡笑,笑容中有丝凄凉,憔悴。他那样子,几乎让人误以为她真的说中了。

两人又是沉默无语。天将明,雨雾朦胧,远处沸反盈天,宫内少有的喧哗。

无忧揉着发胀的眼睛看向外面,只见含霜从雨雾里跑出,一路跌跌撞撞地喊着:";娘娘,不好了......回雪郡主投湖了!";

啪!

一滴斗大的雨珠挂在木槿花丝上,终于不胜重负地滚落,摔成无数细碎。

太液池边围满了人,阵势不逊于祠堂起火那天夜里。没有人撑伞带蓑,细雨在每个人的身上蒙起了一层薄雾。在人与人的缝隙之间,无忧看到了刚刚被打捞上来的炎回雪。

她在水里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吧。衣饰湿沉沉地裹在身上,发丝蜷曲凌乱地粘在脸上,那张脸......早已泡得发白浮肿,起了褶。这样的死法,对一个妙龄少女来说,未免有些太残忍,却是她自己选择的。

无忧闭了闭眼,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