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太液之火

与炎之陌分别后,无忧就直接回了御清宫偏殿。魂不守舍地好像在想心事。

";想什么呢?一直心不在焉的。";无忧只是轻拍她一下,岂料她竟然";啊";地叫了出来。

无忧本能地蹙眉,抓住她手:";怎么了?";

一阵微风,树枝碎荫打在她脸上,她黑眼珠里满是恐惧:";娘娘,御清宫里好像有鬼......";

无忧愣了下,轻笑:";只有人心里闹鬼,世上哪有什么鬼神的。";

含霜怯怯地摇头:";不是啊,娘娘,我真的看到了......今晚我出来找你的时候,就在偏殿那,看到鬼影......我还听到奇怪的脚步声!";

";御清宫是天子寝宫,普通小鬼怎么敢靠近。你一定是看错了吧。";无忧镇定地拍拍她肩。

";下午浣衣局那里也听到了怪声,娘娘,我真的没有撒谎啊......";含霜越说越急,几乎要掉眼泪了。

无忧这才重视起来。皇帝一离开,这宫里就闹鬼,也许真的有";鬼";,是居心叵测的人想要挑衅她。

无忧安慰她:";今晚御清宫通宵打灯。等明日白天再在宫内彻查可疑人物。";

含霜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回到寝殿,含霜服侍无忧宽衣沐浴,外衫褪下,忽然从袖子里滑下一张纸团。

含霜";咦";了一声,正要蹲身去捡,却被无忧眼疾手快抢了去。

她把纸团握在手心,对含霜道:";你先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含霜应了声,转过屏风出去了,剩下无忧一人在浴房氤氲的水汽中凝起了眉。

匆匆扫了一眼,纸条竟然是炎之陌写的。约她今晚子时在太液池湖心亭相见,有要事相商。

无忧攒起纸团,在屏风后瞥了一眼,含霜已经出去。于是快步走到烛火前,将纸团烧掉。

红烛上升起一丝细细的黑烟,无忧透过跳动的烛火,凝着窗外深黑的夜。

是刚才在御花园相遇时,他悄悄放在她袖子里的吗?她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到!炎之陌有什么重要的事,刚才见面的时候不说,而要在半夜约她单独出去?

子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子时了......无忧猛地摇头,不行,就算是十万火急,她也不能去见他。皇帝不在宫里,他们叔嫂本就该避嫌,即使没人看到,夜半时分也实在不妥。

打定了主意,无忧重新返回浴室,夜风从绣着金孔雀的帘幕里透过来。无忧把身体全浸在水中,默默的思索。

今夜,似要有什么事发生。从在御花园里巧遇炎之陌,到含霜说闹鬼,现在又看到炎之陌的字条......那张纸条,她似乎烧得太早了,不然现在还可比对笔迹。

无忧觉得自己头脑沉甸甸的,身体就算泡在温水中,依然不放松。镶金刻花的池底,好像有什么让她在往下坠。

殿外,含霜好像叫了一声。无忧警觉的抬起双腿来:";怎么了?";

含霜冲进屋来,贴着屏风外喊:";娘娘,不好了,着火了......";

";什么?";无忧倏地从水中站起,拉过外袍裹在湿漉漉的身上。绕出屏风外,含霜正脸色发白地来回踱步。

一见无忧出来,立刻焦急道:";娘娘,先帝祠堂烧着了!";

无忧一惊,赶忙迈出房,空气里立刻传来了惊呼声和倒塌的声音。后宫的一角已有火光冲天,火舌带来了奇怪的气味,还伴有垣柱倒塌的震天巨响。炭火的红色在眼底跳跃,无忧觉得全身都在颤抖:";怎么会起火的?火势怎么样,有没有人去救火?";

含霜摇头像波浪鼓:";不知道,奴婢也是刚看见的。刚才看好多禁军侍卫拿着刀往太液池那边去了......他们怎么拿刀啊,不是救火吗?";

无忧按住含霜:";快,替我更衣。我们去看看。";

先帝祠堂就在太液池边上,太液池......无忧反复念着这三个字,脑中忽然轰隆一响。

那张纸条上,炎之陌也是约她在太液池见!如果禁军侍卫是往太液池去,如果炎之陌今晚真在那等她,那后果......

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催促着含霜套好了外衣,疾步向太液池赶去。一路上,果然如含霜所说,密密的都是穿铁甲的禁军侍卫。他们手中的佩刀在月下泛着泠泠寒光,带队的头领见到无忧,远远地躬身向她行礼。

含霜自动说:";娘娘,我去问问情形怎么样。";

过了一会,她从黑暗里回来,对无忧道:";火势很大,蔓延到旁边的毓轩殿,惊动了回雪郡主。他们还发现、发现......允王殿下佩剑站出现在火场!";

无忧身子一晃,险些没有站稳。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心里的疑惑顿时被愤怒所代替。是谁?是谁精心策划了这一切?究竟是要针对她还是炎之陌?

如果那人的目标只是炎之陌,那她无疑成了那人的踏脚石。而如果那人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她,那炎之陌就等于为她受了罪!

无忧来到太液池边,火光将池水全部映得通红,涟涟波光好像烧着了一般,也在吞吐着火舌。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踏破黑尘,将太液池畔围得水泄不通。相比之下,在先帝祠堂救火的人反而较少。

无忧还没找到炎之陌,就看见炎回雪披着披风,慌张地跑过来。披风里面只有一件白色单衣,显然是刚从睡梦中惊醒,就跑了出来。

她一看到无忧,就夹着哭腔问:";秦姐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起火的?还有五哥......五哥怎么会深夜带剑进宫呢......";

无忧想说话,喉咙里却先哽咽起来。炎回雪头发松散地披在脑后,脸色还苍白,果然是生病。她要怎么告诉她一切的前因后果呢?

只能咬着唇安慰:";我也是看到火光才赶来,比你知道得多不了多少。先等火扑灭了再说吧。";

含霜这时悄悄地扯无忧袖子,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娘娘,我听人说这火势起得奇怪,可能是鬼火......";

她一定又是联想到闹鬼的事。无忧瞪她一眼,警告她:";就算真有鬼,也不许你乱说。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把你的嘴巴堵好。";

她们在夜色里站了半个时辰,大火终于扑灭。无忧派含霜去打探,听说幸好雷统领今夜预备了大量人手防止火情,所以毓轩殿的火势收住了。幸好没有再波及下去,但先帝祠堂也基本毁了大半。

炎落宇刚离去,她所管理的后宫就烧掉了先帝的祠堂,等皇帝回来时,她要如何交待?

无忧想起禁军统领正是雷风,于是厉声道:";去把雷统领叫来,本宫有话问他。";

谁知含霜去了之后,居然一个人回来。怯怯地说:";娘娘,雷统领说,说后宫不宜干政。而且此事......娘娘也脱不了干系。";

";放肆!";无忧一哆嗦,上下牙关撞到了一起,她忿忿地说:";那本宫亲自过去!";

雷风远远看到无忧,便知她兴师问罪来了,当下就半屈膝,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无忧冷笑:";雷统领何必如此?本宫可当不起。连本宫都请不动你了,看来只好本宫亲自跑一趟。";

雷风动也不动:";属下不敢。";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会事先预知火情,做好了充足准备?";

雷风竟是不卑不亢地回答:";此事等皇上回来,属下自当据实回报。";

好呀,这就不把她放眼里了。无忧不敢相信眼前这人还是过去嘻嘻哈哈要为她牵红线的雷风,似乎一到了宫里,每个人都变了。

无忧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别忘了,皇上临走之前嘱咐我代管整个后宫。如今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有权过问所有的细节。皇后皇后,就是居于皇帝之后的第一人,你如果再顽固不化,别怪本宫治你知情不报的罪!";

雷风背脊动了一下,平静地道:";属下今天下午收到一封密信,说今晚子时有人欲带刀闯宫,在太液池纵火。虽然难辨真假,为防万一,属下还是做了些准备,没想到先帝祠堂真的着火,而我们的人在太液池湖心亭发现了带剑的允王殿下。";

无忧一怔,这果然是个圈套!

";那信呢?";

雷风把手伸进怀里,半晌摸出一张纸笺。无忧接过一看,立刻傻了眼。

这竟然是一封用左手反写的信?从那左右颠倒的字迹,根本无法辨别出自何人之手!一个人若正常书写,绝不会用左手反着写,因此要从字迹来找出密报之人,是不可能了。

无忧握紧了拳,背上前所未有的沉重。前方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张开,慢慢地向她收拢、收拢......

她抬起头,就看见一身冰蓝色袍子的炎之陌从她面前走过。他的身材依然颀长秀美,手脚被铁链铐起,前后都有好几层守卫看着。他们押着他,往天牢缓缓走去,经过无忧面前时,炎之陌忽然停下了脚步。

无忧看着他明亮的桃花眼,忽然就想哭。她以为他要跟她说些什么,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她,桃花眸子像是映了天上的星辰,漂亮得不像话。许久,他动了动嘴角,竟是冲她微微一笑。

也就是这一笑,让无忧强装平静的最后一丝防线也崩溃了。

身后,有侍卫开始推他,催促他前行。炎之陌的笑容像是天际划过的一颗流星,瞬间就消逝了,却留下永恒的回忆。

无忧忽然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一股湿润的感觉随着脖子的高高抬起,终于回流到眼中,没有落下来。

无忧发誓:一定要找出那个试图挑衅她的人,令她后悔终生!

第二日,无忧去天牢中看望了炎之陌。虽然明知道在这个关头不该这么做,但她有一些事情,一定要当面问清炎之陌。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憔悴,眼球凹陷,脸色也难看。但他看到无忧的时候,眼里跳动的光亮丝毫没有疲倦。他的样子,好像是与她失散久了,下一刻就会过来拥抱住她,告诉她,有他不必担心。

无忧闭了闭眼睛,防止眼泪再不争气地流下来。她蹲下来,抓着铁牢的栅栏,问:";你还好吗?";

";嗯,还不错。";他的面庞好像水下的青苔,柔和但又飘忽。

无忧忽然就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只看他现在的脸,就知道他肯定不好。

就在这时,炎之陌又说:";忧儿,你不该来的。大哥现在不在,你我的关系成为最敏感的话题。你这样只会遭人非议。";

他说着,大手游移到铁栅栏上,包住了无忧的手:";但我看到你的时候,真的很高兴。我不想骗你,我其实是希望能再看你一眼的。现在我如愿以偿了,受罪也就认了。";他的眼神热烈而关切,仿佛以前最爱她的时候。

无忧把手从铁栅栏上松开,递进他掌心。这时候,她也不想什么该死的避嫌了。她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她听到自己坚定有力的声音:";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炎之陌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两人都不再说话,等到天牢外的铁门哐当一响,光线越来越明亮,炎之陌才缓缓的松手。无忧的脸热极了,心里却一片冰冷。

牢头远远地催促了一声。无忧站起身,不忘问他:";你昨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太液池的湖心亭?你不是已经回王府了吗?";

炎之陌愕然脱口:";不是你约我去......啊,我真傻!";他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又有些落寞的自言自语:";我就知道你不会写那种信给我,是我一时糊涂......我是被鬼迷了心窍,活该受这罪!";只有他心里知道,他是被谁迷了心窍。

无忧立刻明白过来:";你说也有人假冒我写纸条给你?炎之陌,你听着,有人设计想陷害你或我。昨晚,我也受到了假冒你的纸条,约我子时去太液池相见。我没去......结果就发生这种事。";

当无忧说到";我没去";时,炎之陌的眉毛抖动了下,好像露出哀伤之色。但很快就掩盖下去:";幸好你没来。我一个男人,受点苦没什么的。你千万别和大哥说这件事,我不想你们的感情因为我而产生裂痕。大哥一定会查明真相,放我出来的,你不用太担心。";

他倒是会替她着想?无忧肚子里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不行,这件事一定要在皇上回来之前查清。不然你以为能瞒得住他吗?炎之陌,你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我跟你大哥有没有感情,不用你多管闲事。你都什么样了,好好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忿忿地甩袖,离开了天牢。留下炎之陌一人,对着地上的干草垫苦涩的笑。他炎之陌就是一根筋傻了到底,所以频频碰壁还是不知道换条道。他若是能爱上别人,是不是就会这么犯傻了?

那天,无忧才从天牢回来。下午,后宫里就开始流传,说允王殿下是因为与后宫女子私会,才会出现在太液池。流言传布如此之快,当天傍晚就到了无忧耳朵里。

彼时,她正在用晚膳,气得连筷子都攥不稳了。

有关她和炎之陌的传言,早在帝后大婚之前,宫里便有传言。但因为炎落宇的一味袒护,并没有人敢大张旗鼓地宣扬。如今皇帝一不在了,这些人便肆无忌惮的把矛头都指向她。传言里虽没有明说是后宫哪位女子,但大多数人心底都已有了答案。难怪那天雷风说她也脱不了干系,原来那幕后之人一早就打算拖她下水。无论昨晚她去或不去,这件事她都脱不了干系。

好狠的用心!无忧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恨只恨她和炎之陌都烧掉了那张纸条,现在竟没有丝毫线索可寻了。想必那暗中塞给她纸条的人,也是料定她看完后第一反应会烧掉,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以正常笔迹书写。

无忧抱着胳膊,在窗前苦苦思索。到底该从哪里下手呢?

将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又从头回想了一遍,无忧叫来含霜:";去毓轩殿,帮我打听下允王殿下昨天在毓轩殿都做过些什么,又与哪些人见过面?小到喝口水,打个招呼,我都要具体知道!";

";是。";含霜得了命令,刚出去没一会,又折了回来,在门外道:";娘娘,回雪郡主求见。";

炎回雪......?无忧不自禁地皱起了眉。

她刚怀疑到她身上,她便自己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