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年漪再次极其清醒的时候,听说寰宇帝下旨将梅家的叛国罪名载入史册,景太子当着所有百姓的面道:“尚在京城的梅年漪将受到前所未有的严厉处罚。”
先是将开封府的门打开,重兵包围地牢,再将其鞭打至死悬骨,以警世人。但念其梅家曾经功德,行兵打仗从未残害过任何一名百姓,百姓们可观,不可加以侮辱也,从此梅家不再,亡魂永安。
这一番决绝狠辣的处罚甚是戳中百姓的内心,明眼人一看虽知是为了保下剩余的梅家人,但总算处罚了罪魁祸首。
梅年漪是必死的,不过她既抵了罪,这一切就会过去,她祭奠了死去的亡魂,这个天下就该迎来太平和乐。
冯彬欲言又止的看着已经两天不吃不喝的王妃,背脊一阵发凉,因为只有他觉得真正的灰暗时刻来临了,因为——
小妮子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日他也只是匆匆看见过那丫头的背影,去禀报王妃近来在地牢的异常后,便随着王爷离开宫殿,然而还没等王爷从御书房和景太子商量对策出来,李长方就拖着他那双差点残了的腿,硬是在侍卫的搀扶下跑到了王爷面前,双眼赤红道:“小妮子自裁了,她只留下两封书信。”
冯彬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三个男人的神情,像是杵在雷霆暴雨的中心,被劈得神魂尽失!
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事情有多么严重,还是出宫后悄悄告诉儿子冯童这个消息,见这个记忆里幼稚的儿子像是一瞬间长大了,动作一顿,随即一边整理着王爷的衣物一边脸色沉寂道:“她是这样的,遵从了自己的忠心就好。”
这两人一个是王爷自小带着身边的童子,一个是王妃唯一的贴身侍婢,虽说这些年吵吵闹闹,但默契早就已经养成。
冯童提醒亲爹:“若这件事王爷不说,您一定不能露出哪怕半点异常,王妃很聪明的,小妮子替她死的事要是被发现,王爷估计......”
“永远得不到王妃的原谅了。”
冯彬听完自家儿子的话,再次去回忆小妮子这个侍婢,然后思索王妃一个世家大族的嫡次女,为何只有这一个侍婢,连梅大小姐身边时常也是一群她亲自带的娘子军,越想越觉得心悸,觉着王妃怕不是把这个小侍婢当做亲妹妹来带吧?
一起出生入死,到最后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替她陪命?
这下,是真的完了。
......
林宗颐躲在自己暂宿的宫殿里也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景慕舟颁下圣旨后来看他:“这件事过后孤就回寰宇,你直接推说是孤下的命令,让她恨孤也罢,找孤寻仇也好,孤都在寰宇皇宫等着。”
林宗颐垂下长睫:“不用,我自会承认下的,是我再次辜负了对她的承诺。”
小妮子留下的两封信此时正握在他手中,恐怕是在那日下午请旨被拒后她就擅自做的决定。
一封交代了后事。
一封写着梅年漪亲启。
景慕舟道:“你要是承认下来,她这一辈子怕都不会原谅你,你有想过,她是个这么执拗的人,即使不杀了你,不恨你,那你是想要她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吗?”
更何况这明明是场意外。
林宗颐并未打算利用小妮子做什么,他心底知道牺牲了小妮子的后果会是怎样?所以,他本来下定决心,即使是让他日日夜夜不眨眼的去守着梅年漪,他也不会去动那丫头的。
可那丫头就是仆随主性,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会不顾一切去做,她想让自家王妃能走上街道,即使别人会质疑她为何和死去的梅年漪长得很像,然曾经的那个罪人死在了京城,她是拥有自由的普通百姓而已。
林宗颐颤声道:“我明日去和她交代清楚,然后会用尽一切办法带她离开,剩下的事由太子殿下善后吧。”
景慕舟闷声不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丢给他:“有时候,该用的手段还是得用,至少不能让那丫头白死。”
林宗颐看着落下的太阳,陷入沉寂。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想着明天自己大概就要被处决,梅年漪胸口的那口气一松,终于肯好好睡上一觉。
然而,她刚躺下,地牢的台阶处就响起了有人下来的声音,小心翼翼,不像是平日来打扫的侍卫。
梅年漪不动声色的拽住长鞭,静待那人靠近,她最近习惯直取敌人喉咙,一招毙命,这样既节省时间溅出的血又比较少,只要这人敢近她身,她不介意给他一个痛快,大家一起下地狱。
那人呼吸慢慢的,脚步压得极轻,和许多来杀她的杀手都不一样,感觉上更像是一个有武功的......来救她的人。
“年漪。”果然,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明明是男子的脚步,出现的却是女子的声音。
梅年漪猛的从石**坐起来,指尖发白道:“长姐?”
来人正是梅英绮和陌云录。
梅英绮自从负伤武功被废后,身子骨就没之前康健,现在接到消息,要来重兵把守的开封府见梅年漪一面,是陌云录将她抱着怀中才偷摸进来的。
梅英绮道:“你果然没死,我就说嘛,宗颐怎么可能下旨处决你。”
“长姐怎么来了?此处这般危险,你们不是被送出了京城?”梅年漪紧张得声音颤抖道,她不时的看看台阶口,怕有人进来发现梅英绮也还在京城。
“你们快走,明日我就要被处决了,你们万不可以被暴露,长姐......阿娘和临儿,就托付给你了。”梅年漪表情冷淡道。
梅英绮从陌云录的怀中下来,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异常心痛:“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寰宇帝是下的处决圣旨,但是在今日,代替你死的尸体都被挂上城墙了,我就是察觉不对这才摸黑来开封府带你走,年漪,别再倔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般做阿娘该怎么办?我们梅家本就没有罪,既然宗颐替你安排好了一切,我们就远离朝堂,去过普通百姓的日子不好吗?”
梅年漪一时接收的消息太多,沉默片刻,开口却问的是:“谁替我去死了?”
梅英绮闻言,脸色徒然一变,抿了抿嘴唇道:“没有谁,可能是地牢里死去的女囚犯吧。”
梅年漪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个恰好跟她想像的女囚犯?要知道现在西夏的百姓不会有人愿意替她去死,即使是囚犯,况且她的身形与多数女子不同,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行。”梅年漪往后靠了靠,闭上眼道:“这事终究是会被发现的,陌云录,你带着长姐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明日林宗颐肯定会来见她,到时她再坚持自己让一切走上正轨便好了。
她现在一心求死!
“啪!”谁知她那决绝的表情气得梅英绮一巴掌扇了过去。
呼吸不稳,梅英绮从下午认出那具尸体是谁开始,就一直憋着一股气,她们梅家不能被称为英雄也就罢了,却得牺牲一人才能换来普通百姓的生活。
多么的艰难,令人绝望啊!
这些日子,其实她从来没离开过京城,藏在一处院落中,听着百姓们的谩骂,打听着梅年漪的情况。
她觉得只要她这个妹妹发完疯后就会想清楚的,梅家没有错,不需要她顶替谁去死,她偿还谁的罪孽,要说起来,这些人才该摸着自己的良心看看,现在他们还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不怕皇权上街掳走自家漂亮女孩,是因为谁?
“今夜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梅英绮发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