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宗思前想后,决定在宗室中挑选一个年资和才能都不错的人选,那么这个人一定非赵汝谈莫属了。理宗觉得赵汝谈的官声很不错,早在宁宗时候,他就辅助丞相赵汝愚制定重大决策,大力提倡道学。后来赵汝愚被韩侂胄陷害排挤出了朝廷中枢,他就与兄弟赵汝谠一起上疏宁宗,要求留住赵汝愚而立斩韩侂胄。得知了这个事情的官员们无不惊讶吐舌。之后赵汝谈被贬至地方,辗转于两浙江西湖北,在理宗即位之前又回到了临安任职。

不久之前,杨太后向他特别推荐了赵汝谈,说他多年历练,非常成熟老到,又是宗室,值得委以重任。太后自从归政以后,还从来没有为任何官员说话过。想到了这一层,理宗决定就依太后之言,将赵汝谈拔擢上来,担任宗正寺卿,并兼参知政事。下面该如何处理对真德秀的弹劾呢?理宗还是迟迟下不了决心,如果要驳回史弥远的建议,必须想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行。

这时小太监董宋臣捧着一个盒子进来了,而理宗正在陷入沉思,没有注意到等候在一旁的董宋臣。董宋臣轻声说道,“陛下。”理宗这才抬起头来,看见董宋臣手里捧着一个东西,好奇地问道,“你手里端的是什么?”董宋臣将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本书,呈给了理宗。理宗接过去问道,“这是什么书?是谁送来的?”董宋臣回道,“是安安小姐请人转呈给陛下的,一本古琴谱。”

听了这话,理宗很是高兴,打开仔细读了起来,原来是唐代董庭兰真本琴谱。理宗是个懂琴的,知道这本琴谱的珍稀,顿时爱不释手,如获至宝一般欣赏了起来。董宋臣见理宗这样,本来有话要说,便停住了,一直等着理宗。

过了半晌,理宗终于抬起头来,问道,“安安小姐现在哪里?谢大人已经回去了罢?”董宋臣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安安小姐跟谢大人已经回乡了。”理宗诧异地问道,“哦,为何如此之快?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董宋臣回道,“听说谢大人到吏部请了病假,回乡养病去了。”理宗点了下头,“原来这样。”董宋臣又补了一句话道,“还有,安安小姐也要回去大婚了。”听到这话,理宗的心里好像突然被撞击了一样,顿时无比失落。

理宗疑惑地问董宋臣,“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她来找你了吗?”董宋臣回道,“今天安安小姐同她的未婚夫一起找了江万载,将这本琴谱交给了他,请他转呈陛下。”理宗就吩咐董宋臣将江万载叫来,他有话问。

过了一会,江万载来了,理宗问道,“这本琴谱是怎么回事?”江万载就将今天谢瑛和冉璞跟他的对话讲给了理宗。这不是理宗第一次听到冉璞的名字了,就问道,“冉璞这个名字,朕好像以前听过?”江万载回道,“他是真德秀大人的部下,上次就是他,跟为臣和彭壬一道抓住了金国刺客。”这下理宗回想起来了,问道,“是不是曾经涉嫌杀害夏泽恩的那个人?”江万载回答道,“正是此人。”

理宗未曾想到,安安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却依然无意于自己这个当今皇上,而她的未婚夫竟然只是自己臣僚真德秀的一个部下。这让理宗有些恼怒,本来他准备就在这几日,让余天锡去跟谢周卿讲,他要纳安安为妃的事情。没有想到,这些计划中的安排全部落了空。难堪倒在其次,自己的心确实非常地痛。这些日子以来,理宗已经被安安彻底迷住了,他喜欢安安的一颦一笑,钦佩安安的超群琴艺,更迷上了安安的兰姿蕙质。他多少次在脑海里,想象自己跟安安在宫里一起抚琴的一幕。为此他还在宫里练习了古曲“凤求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之后他甚至拟好了将要封给安安的名号。原来这一切,现在全都是虚幻。自己枉拥一朝江山,却不能赢得安安的芳心?错失了安安,虽然并不能算自己的锥心之痛,可理宗还是觉得失魂落魄,原来皇上并不是人人羡慕的。

理宗又问了江万载关于冉璞的一些情况,江万载所知其实不多,只是听说了冉璞兄弟二人帮助真德秀查处了荆湖南路私盐大案,又到湖州帮谢周卿平定湖州之乱,冉璞还击毙了兵乱首犯之一潘甫。这些事情在理宗听来,这人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即使破案有功,以他的名分甚至都没有轮到奖赏,可是这个人竟然夺了自己所爱。江万载跟理宗解释说,谢瑛和冉璞已经订婚在先。听了这话,这才让理宗稍许感觉舒服了一点。

理宗定了定神,自觉不能失态,让臣下们看出自己的失落,于是他让江万载、董宋臣和其他宫人都出去了。理宗一个人坐在殿里,来回地翻看安安送给他的琴谱,也按照琴谱弹奏了一遍。

他忽然醒悟了点什么,董庭兰其人在唐代享有很高的声誉,很多诗人跟他交往密切。高适曾经写过一首《别董大》,其中有这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安安在离开之前送董庭兰的琴谱给自己,应该是冀望自己做个天下明君,不要为红颜知己而烦恼忧愁。理宗想通了这一层,心里得到了一些慰藉,看着琴谱不由得产生了知己之感。

以后的日子里,他时常把那琴谱拿出来读一读,弹上一曲,聊慰爱慕之心。谢安安这个名字,已经深深地刻在了理宗的心里。不曾料想的是,多年以后理宗再次遇到一个多才多艺的美女,她的名字叫作唐安安。听到这个名字,理宗立刻想到了谢安安。因为他的心里永远忘不了谢安安,他不愿去想,此安安并非彼安安。于是就将唐安安当作了谢安安,万千般地宠爱。这就是理宗作为帝王一生中第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了。

第二天,理宗再没有提出任何反对,同意了史弥远将真德秀落职罢祠。理宗虽然很想在临安留住真德秀,但是徐清叟的上疏,实在让他无法容忍。他必须给这批人一些严厉的处罚,而这些官员一直以来,的确是以真德秀和魏了翁二人马首是瞻。处置了真德秀,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彻底死心。理宗思前顾后,觉得这么做是必要的。但是他自己都可能没有意识到,因为失去了安安,他多少有些迁怒于安安的未婚夫冉璞,进而牵连到了真德秀。

真德秀一直在收拾行装,准备返乡探亲,于是接到旨意后的第二天,就立即启程返回家乡福建建宁府。理宗为了安抚真德秀,特意吩咐江万载赶到延祥居宣达旨意,让真德秀暂时返乡安心休养。江万载到了延祥居后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理宗为此颇有些懊恼,应该在真德秀离开之前见上一面才好。于是,理宗写了一封密旨,让江万载派人快马送达建宁府,然后转交真德秀。其后,真德秀欣然隐居在家乡,开始了一段著书立说的平静生活。

此时正在乘船溯江而上的冉琎和冉璞,当然无法得知临安发生的这些事情。因为是溯流而上,船行比上次旅程缓慢地多。而冉璞谢瑛久别重合,二人情投意恰,冉琎和谢周卿一路谈古论今,雁儿又活泼可爱,众人说说笑笑,一路欣赏江景,倒也不觉得单调疲乏。

这日清晨,船队行至鄂州,需要在这里停泊一昼夜来装卸货品。于是冉琎决定到鄂州旁边的汉阳军去见一下刘整江波他们。冉璞谢瑛则陪着谢周卿,沿江一路游访到闻名遐迩的黄鹤楼那里。远远就望见了江边蛇山之上,正矗立着黄鹤楼,主楼建在城墙之上,甚是雄伟壮观,屋顶用的都是黄色琉璃瓦,更显得富丽堂皇。那些重叠的飞檐翘角,远观恰似展开欲飞的鹤翅。

进入黄鹤楼里,众人观赏墙上的题诗时,谢周卿说道,“崔颢的大作,‘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真是妙极。有人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此诗为第一,令人神往啊。”这时谢瑛看到下面刻了一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旁边写着出自李白,不禁莞尔笑道,“这句当真是李白说的吗?”冉璞笑着回道,“那自然是的,这楼的旁边还修了一个搁笔亭,就是纪念当年李白搁笔而去。”

然后踱到墙壁的角落处,上面写着“一拳搥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旁边也注明了出自李白,众人不禁哈哈大笑。谢瑛笑道,“这应该是某个游方和尚写的偈子罢,怎么会又是李白?”雁儿问,“这句用词这么俗,怎么可能是诗仙大作呢?”冉璞轻声笑着说,“看破不说破。大家都只是图个热闹罢。”

再往下看,又有一游僧写道,“有意气时消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谢周卿笑道,“这一句倒是很有意思。像我现在这样‘无意气’的,该怎么说呢?”谢瑛笑着回答道,“原偈是说,‘一叶落,天下秋。一尘起,大地收。’”谢周卿听了,若有所思。

出了黄鹤楼后,几人寻得了一个特色酒肆,特意点了当地名酿,又品尝了各种美食。下午继续游逛,访问了附近几个著名的寺院道观,这才尽兴而归。

而冉琎却是直到深夜才回到船上。在汉阳军他见到了刘整,江波和江虎他们。众人相隔两年之后再次见面,分外地亲热。江波和江虎已经是带兵的校官了,说话行事跟以前相比大不相同。刘整在军营外的一个酒馆里叫了酒席,跟江波江虎几个一起给冉琎接风。席间,冉琎问刘整,“孟珙将军现在哪里?”刘整告诉他道,“孟将军现在提督虎翼突骑军马,兼任神劲左右军统制。有消息说,孟将军不久将要到枣阳去接替江海将军,接管整个忠顺军。”冉琎听着江海的名字耳熟,刘整介绍说江海是孟宗政将军去世后掌管忠顺军的将领,然后问冉琎道,“冉先生从临安过来,有没有见过他的侄子江万载?听说他现在是当今皇上跟前得力的侍卫,当初江万载也是在这支军队,当过步骑都统制。”

听到这里,冉琎恍然大悟,在临安时有人跟他提过江海这个名字,原来他就是江万载的叔父。冉琎回道,“在临安时我跟江万载打过几次交道,是个年轻有为的将才。”刘整神秘地说道,“我认为江万载可能还要回到这里,朝廷一定会加强忠顺军的协调指挥。为什么呢?荆湖的位置太过重要,这里位居整个大宋前线的中间,进可攻退可守,就是朝廷的命脉所在。估计今后朝廷会有大仗要打,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主力军队,就摆在我们这里了。”冉琎有点惊讶地看着刘整,心想,这个刘整还真不简单,一个低级武将,对军事布局的把握竟然这样得准确,恐怕在朝的很多高官,都没有他这样的能力和眼光。

这时江波问冉琎道,“先生,我听说孟将军曾经邀请你加入忠顺军,不知先生现在如何打算呢?”冉琎回答道,“我还在考虑,一时还难以决断。你们下次见到孟将军,请替我问候一下。告诉他,我已经离开临安回乡探亲去了,马上先到衡州,然后回到播州陪母亲住上一段时间,再做计议。”江虎是个鲁直性子,说道,“先生,这有啥好顾虑的,官场上那些龌龊贪官只会让你整天堵心不快。哪有在这里好呢?兄弟们大秤分金,大碗喝酒,一起上阵厮杀,同生共死,图的就是一个痛快。”江波瞪了江虎一眼,说道,“不要乱说话,冉先生是大贤,心里自然有章程的。”刘整也劝冉琎道,“江虎刚才的话是糙点,但道理并不糙,而且现在正是军队需要用人的时候。先生你是有大才的,为何不投军效力呢?”刘整见冉琎不语,继续说道,“军队不比朝廷官场,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只要有本事,立了功很快就可以出头。先生您要是来军队的话,一定有大展宏图的机会。”

冉琎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心想军旅之事可没有刘整说得那么简单,然后笑着回答道,“多谢你们几位的美意。我会认真考虑这个事情,可是现在,我只想着先赶着回去,看望年迈的母亲。”刘整他们知道真德秀已经被朝廷贬官撤差,冉琎心里必定很不痛快。刚才听他并没有拒绝邀请的意思,便不再苦劝,又问了冉琎住在播州的地址,今后有事要写信给他。然后众人开怀畅饮了一顿。又请冉琎参观了他们的军营,冉琎见刘整军容整齐,士卒们全都虎虎生风,士气高昂,心里暗暗称赞刘整的确是一个会带兵的将军。天黑以后,担心冉琎对路途不熟,刘整又特意派了几骑人马护送冉琎回到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