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谢周卿向吏部递交了归乡养病的辞呈,办好了回乡文牒后,就收拾行装,准备返回衡州。冉琎冉璞也收拾了行装,随时准备登船返回。动身之前,谢瑛跟冉璞商议道,“现在还有一事未了。我们能不能把江万载,或者小公公董宋臣请出来见一下?让我们知会一下他们,当面告辞,这样做是否更妥当些呢?”冉璞立即明白了谢瑛的意思,她担心如果不告而别的话,理宗那里会有想法的。冉璞就跟兄长冉琎商量了此事,冉琎认为谢瑛的想法是对的。

于是冉璞先去了禁军大营,请值日军官通报江万载,就说冉璞求见。江万载听说冉璞要见,心里很高兴,他正要去寻找冉璞,想请他帮助勘查火烧太庙之事。经过了金国刺客一案,彭壬和江万载对冉琎冉璞兄弟很是敬服,彭壬已经几番说过想邀请冉璞做自己的助手。江万载心想,以前冉璞一心帮着真德秀做事,现在真大人已经被贬官了,他们那里无事可做,会不会他此来就是想要加入我们禁军的吗?

小校将冉璞领进大营,江万载已经笑着迎了出来,问道,“冉兄这一向可好?”冉璞笑着向他拱手致意。江万载问道,“我听讲真大人暂时赋闲了,冉兄何不到禁军来呢?以冉兄的大才,到我们这里来一定会如鱼得水。”冉璞拱手谢道,“多谢江兄邀请。我此来是特意向江兄和彭帅告辞的。”江万载诧异地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冉璞笑着说道,“我马上要回乡探望母亲,同时还要大婚。”江万载听到这话,笑呵呵地说道,“恭喜恭喜,小弟虽然去不了婚礼,少不得随个份子。”

说完,江万载让手下亲兵赶紧去通知彭帅,就说冉璞在此。过了一会彭壬来了,见到冉璞也是欢喜。江万载向彭壬解释说冉璞即将回乡完婚。彭壬哈哈大笑,当即就要送个份礼,冉璞笑道,“你我之交,不需如此。我此来,就是跟你们告辞一下。如果有空,想请二位几杯薄酒辞行一下。”彭壬说道,“理当如此。只是下午还要当值,不如寻个茶馆喝茶,我们二人为你饯行如何?”冉璞欣然答应。

三人出了大营,就近寻得了一个茶馆,冉璞请二人稍坐,他要去再请两个人进来,冉璞笑着对江万载说,“你是见过她们的。”说完出去片刻,与谢瑛雁儿一起进来了。江万载看到是谢瑛她们,一时惊讶不已。冉璞介绍说,“彭帅,江兄,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谢瑛。我们在半年之前由谢周卿大人指婚,真大人又为我下了婚帖。”彭壬哈哈大笑,说道,“恭喜你冉兄弟,能娶到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彭壬没有注意到江万载一声未吭,冉璞和谢瑛全都看在了眼里。冉璞笑着对江万载说道,“江兄,她的本名不是谢安安。谢府的家人名叫谢安,她就取了那叠字当作她的艺名用了。”谢瑛对江万载说道,“江大人,只因我叔父被突然关进了刑部监牢,上下打点刑狱,花费巨大。小女子也没有什么特长,只有弹琴一样,所以经人介绍去了西林茶坊,才得认识了各位。如今冉公子寻到了我们,所以在离开临安前,特地前来跟您知会一下。”

江万载此时觉得非常尴尬,如果不是因为牵涉到了理宗,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地祝福谢瑛他们。可是江万载知道理宗非常喜欢谢瑛,皇上现在还不知道冉璞谢瑛的事情,如果知道了,皇上会如何反应呢?江万载本能地不想介入到里面,所以他也不接话,只是饮茶。彭壬一直在笑着看谢瑛说话,听到了现在,他算是明白了点什么,心想这江万载难道跟冉璞他们有点事情吗?可是谢瑛下面说的话着实惊到了彭壬。

谢瑛见江万载沉默不言,就说道,“小女一直不知道,跟您一起去听琴的公子就是皇上,另一位是小公公。直到前日,余大人表明了身份,小女这才如梦方醒。皇上曾经让小公公给了我们很多赏赐,我心里多有感激。临行前,想请江大人向皇上转呈一物作为纪念,不知江大人是否为难?”彭壬听到此处,猜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皇上喜欢眼前的谢瑛不成?那这个冉璞岂不是在跟皇上夺爱吗?

江万载觉得很是为难,可又却不过冉璞的交情,而且彭壬也在旁边看着,就犹豫地说道,“你们可以去跟余大人去说此事,不是更好吗?”冉璞回答道,“江兄,余大人为谢大人之事,前日在皇上那里说了湖州实情,只怕他未必合适跟皇上再说这件事情。其实江兄,你不必亲自去跟皇上说明此事,我们只是想请你将这个礼物盒交给公公董宋臣,他应该会转呈皇上的。”话说到此处,江万载实在不好推却,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本旧书。江万载问道,“这是本什么书?”谢瑛微笑着说道,“这是从唐代流传的董庭兰真本琴谱,是当年传授我琴艺的一位高人赠我的。如今我即将离开临安,愿将此本献给皇上,留作纪念罢。”

江万载点头允诺,冉璞给彭江二人添茶,举杯向二人说道,“冉璞此去,不知何时才得再见二位,就这里以茶代酒,跟二位辞行了!”彭江二人也都站起来,跟冉璞碰杯,彭壬说道,“冉兄弟保重。如果将来有事,不妨再回临安。不要跟我们见外才是。”冉璞称谢,跟二人告辞,带着谢瑛雁儿离开了。

这时冉琎已经寻好了客船,即将的行程将同上次从潭州过来时的水路一样,先走嘉兴府和苏州府的槽河进入长江换船,一直溯江而上进入洞庭湖再换船,最后入湘江一路到达衡州。因为是溯江行船,加上这次需要两次换船,冉琎预计行程将比上次多出将近半月。好在两家人一起出行,路上定然不会寂寞。谢瑛跟谢安和雁儿为了长途旅程预备了许多吃穿用品,连同谢周卿历年的藏书和字画,共装了十几个大箱,其中约有一半都是谢周卿的藏书,雇来抬箱的差役连声叫重,雁儿在一旁看得笑个不停。

叶绍翁特地赶来,同真德秀一道,到码头为众人送行。真德秀对冉琎放心不下,叮嘱他一定不要遁入道门,说道,“如今国家正值用人之际,以你的才干,完全有大展宏图的机会。千万不要因为我这里暂时的挫折感到灰心失望。”冉琎点头说道,“真大人放心,冉琎自有道理。”真德秀问道,“如果你的杨钦师父要求你继承衣钵,你如何取舍?”冉琎一时无语,说道,“杨钦师父应该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除非是我自己的意愿。”

真德秀与冉琎相处很深,知道他是个很有主见之人,点头说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说。”然后叫上冉璞,一起走到旁边无人之处,将理宗要他将来主持更化改制之事,告诉了二人。真德秀对二人说,“皇上必将重新启用我和魏大人,这只是早晚之事。我希望你们在家安心休养读书,等我的音信一到,就回临安。”然后送到冉璞手里一包银两,说这是他对冉璞的结婚贺仪,他无法前去主持婚礼,这贺仪务必得收下。

冉璞接下,躬身向真德秀施礼,说道,“多谢大人。我们不在身边时,朝廷如果有事,请大人千万不要焦心。我建议大人也不妨回乡休养一阵,等待时局变化再作计议。”真德秀说道,“我也正有此意。昨日,赵汝谈大人过来跟我说,他们那里迟早会做些事情,我不知他是何意,也没有多问。不过,他特地问了你们兄弟的去向,我告诉他你们即将返乡探亲。赵大人让我对你们说,他可能会联络你们。特别是冉璞,赵大人可能要找你有事。”冉璞点头答应说,“赵大人跟真大人一样,都是为了朝廷大局而殚精竭虑。如果有事需要,冉璞自当效力。”

真德秀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本不想多说什么,但又放心不下冉璞,就说道,“但凡有事,跟你兄长多多商议,如果能寻到我,一定要让我知道。”真德秀看着冉璞,说道,“赵大人跟我不同,我是清流,无党无派,而他是赵姓宗室,你可明白?”冉璞点头说道,“知道的。”真德秀继续说道,“这里面的事恐怕错综复杂,赵大人马上就要出任宗正寺卿。到时他要做些什么,不是我所能料想的。如果他有事找你,一定不会是小事。”

冉璞这时意识到了,真大人这是告诉自己,赵汝谈大人在策划一些秘密之事,恐怕多半跟史相有关。于是冉璞拱手说道,“请大人放心,冉璞做事,一定会有分寸的。”真德秀听他如此说,这才放心。于是又走到正在说话的谢周卿和叶绍翁身旁,三人又亲热地交谈了一阵,眼看天色已然不早,众人拱手作别。真德秀和叶绍翁目送两家人上船,众人都不停地挥手告别。真德秀突然感到一阵伤感,他舍不得这兄弟二人,他对二人的才华和品行一直非常欣赏。但是他现在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愿这两家人能平安地抵达家乡,也期盼着理宗尽快起复自己,就可以早日将冉琎冉璞召回到自己身边了。

真德秀没有想到,朝局的形势在随后几日迅速地恶化了。梁成大和莫泽上表参劾徐清叟他们这些官员“诽谤君上,其心可诛。”史弥远根据他们的奏劾,迅速罢免了徐清叟等一批清流官员的官职。莫泽趁势再次上疏弹劾真德秀,诬称他就是操控徐清叟的幕后之人。于是史弥远向理宗建议这次要彻底罢免真德秀。

该如何做出取舍呢?理宗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当中。如果彻底罢免了真德秀,那么朝中可以制约史弥远的大臣就几乎没有了。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现在朝中最有资历的大臣,除了史弥远,就是乔行简了。可是他一直以来,很少在朝会之上公开说话,也几乎不跟史相发生正面冲突。理宗记得,自己即位之初,曾经颁发过《求贤》和《求言》二诏,乔行简上疏说:“这两道诏书,如果能够真正地执行起来,遵循陛下的本意,去务实地取得实效,那么还是可以让天下英才为之振奋,让奸小贪渎之辈心惊胆颤。但是我看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好像并没有达到陛下的期望。”理宗让乔行简具体奏报指的是哪些事情,可是乔行简又没有下文了。

后来,他听说乔行简和真德秀联名,奏参了莫泽等人组织贩售私盐以及其他贪腐事由,只是这个案件一直压在刑部审理,案情的卷宗理宗到现在都没有读过。理宗知道,只有宰相史弥远亲自出手,才能压住这么大的案情。而起初乔行简跟真德秀两个联名上疏,难道他们是一党吗?

最近一段日子里,真德秀、魏了翁和洪咨夔这些大臣遭到梁成大、李知孝和莫泽他们的弹劾,而被先后罢职,却从未见到乔行简出面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斡旋求情过。记得乔行简曾经在奏折里面说过,“贤路当广而不当狭,言路当开而不当塞。”这话听起来,就跟清流大臣真德秀和魏了翁并无二致。可是据传他跟史相的关系也相当亲密,而史弥远的确多次在他跟前赞扬过乔行简,这跟史弥远对真德秀他们的态度完全不同。理宗并不喜欢乔行简这样的大臣,太过于世故。他想,如果真德秀能像乔行简这样圆滑地做官,一定能成为自己的股肱之臣。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能强求啊,理宗心里叹了口气。除了乔行简,还有谁可以依赖呢?郑清之和余天锡二人,是他的师父,他当然一直最为信任倚重,可是他们跟史相的关系过于亲密,难以依靠他们去制衡史相。

梁成大、李知孝和莫泽这些人,都是史相的手下,他们的官声很不好,这一点理宗心里非常清楚,而且理宗一直对他们颇有些鄙视。也许是因为他们这些人过于急功好利,对史相又是百般奉承,给人的观感实在太差了。

除了这些大臣之外,还有谁呢?忽然之间,理宗想起了宗室,宗室中有没有年资和才能都不错的人选呢?对了,的确还有一人,可是这个人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