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来到湖边的丰乐楼,只见门前站着两个伙计,他们全都头戴方顶头巾,身着蓝衫,脚下穿着丝鞋净袜,对路过行人彬彬有礼,拱手致意。但凡有客人前来,就殷勤地往酒楼里面引领。进去之后,只见里面还有厅院,廊庑相互掩映,排列各种小阁,吊窗花竹,各垂帘幕。
伙计将众人引进了一个雅阁,入座后真德秀说道,“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是与魏了翁和赵汝谈他们过来,才知道如今临安的酒楼是一家赛似一家,比当年的东京汴梁更为热闹。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说明如今市面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叶绍翁笑道,“只怕魏大人不以为然罢?”真德秀笑着回答道,“他是主张克勤克俭的,我认为都对。只要不走了极端就好。在潭州,我大力支持开办酒肆店铺,因为这样可以增加官府税入,减轻种地乡民的负担,又让百姓多了很多生计,一举两得的好事。”谢周卿赞道,“真大人,这个办法真是高明之举。”
冉琎拿起了酒单,看到里面居然列有几十种名酒,大致有玉醅、雪腴、太常、银光、夹和、溪春、双瑞、龙游、玉练槌、思堂春、琼花露、蓬莱春、海岳春、锦波春、浮玉春、丰和春、金斗泉、紫金泉、清若空、错认水、宣赐碧香、内库流香、殿司凤泉、万象皆春、齐云清露、蓝桥风月……冉璞问道,“这么多酒品,今日应该选哪一种呢?”叶绍翁笑着说,“可以每样都来一盅?那就真要醉倒不归了。”这时旁边的小二说道,“客官,本店可以随时提供以上任何一种酒品,不妨都试一试看喜欢哪种,下次就知道中意的了。”真德秀点头说道,那就每个品种上些小盅罢。过了一会,小儿果然送来很多精致的小坛,每坛都挂了标签,上面标注了品名,小二解释说酒不开坛并不收费。又送来了一些不同品种的下酒羹汤,都一并放在酒桌之上,明言羹汤不收费用,任意客人取用。
开始点菜之时,小二介绍说,“本店上百品菜肴,必须传递如流,烹制供应,绝不许稍有违误。如有客人点菜却不能供应,则客人全免费用。酒未到前,先设数碟‘看菜’;举杯之时再换细菜,如此方才显出本店出奇制胜之处。”
真德秀问道,“临安城里像你们这样的酒楼,能有几家?可否简单介绍一下呢?”小二笑着回答说,“至少还有十数家罢。每家酒楼各有擅长,别家有装饰雍容华贵的,有在几案上排列书史的,有陈列雅戏玩具的,还有为客人提供笙弦说唱的,这行叫作‘敢趁’,还有的提供陪饮的艺妓。我们店主吩咐只做正经生意,不比他们那些。”谢周卿笑道,“看你们这些生意做到如此精致,也只在临安能见到这种盛景罢。”这时真德秀让每人翻看菜单,各自点了喜欢的菜品,小二很快上齐了一桌之菜。然后众人一起举杯,庆贺谢周卿今日洗脱不白之冤,再一起祝福冉璞谢瑛百年之好。
酒过三巡,谢周卿问起真德秀病情现在如何,真德秀回答说基本没有大碍了。叶绍翁问道,“魏大人可有书信来过,知道他的近况吗?”真德秀回答道,“皇上也许很快就会召回魏大人,不过可能跟我一样只担个闲差罢。”说完自饮了一杯酒,说道,“我听说已经有江苏、浙江、湖南和湖北几个省的许多读书人,纷纷寻到魏大人那里去求学。他现在一心忙着传授儒家和理学经义,还在编写新书《九经要义》。想想我自己,很久没有去那几个书院了。”然后看着冉琎冉璞问道,“我还没有去过白鹿洞书院讲学,你们可有兴趣跟我一起去那里吗?”冉璞看着谢瑛,说道,“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归家,想先回去一趟,跟家母团聚一些时日。”真德秀笑着说道,“对了,你们必得先完婚才行。我答应过你的,要为你写帖求亲,今晚回去就写给谢大人。”冉璞笑着回答,“多谢大人。”真德秀又问冉琎,“你如何打算呢?”冉琎回道,“我想回去一趟看望母亲,然后要去云台上宫。”
冉璞知道冉琎的心思,问道,“兄长,你还在想回到上宫,去继承师父道观的衣钵吗?”众人听他的意思是,难道冉琎想要出家吗?真德秀立即劝冉琎道,“你现在正当壮年,如金般的年岁,应当为国家出力,为何竟有那样的想法呢?”冉琎笑着回道,“那也只是一时之念。一年前在太平时,遇到了孟珙将军,他那时劝我随他从军,帮他一起训练军队。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答应他的邀请。”
真德秀捻须不语,过了片刻,对冉琎说道,“我这里暂时也没有什么差事了,虽说皇上将来一定会恢复我的职务,我看短期之内还没有这种可能。你们待在我这里,的确也无事可做。要不,你们就先回去探亲。一旦有变,我会随时通知你们。”冉琎冉璞点头答应,但是他们的心里非常矛盾,既为真大人遭受到的不公感到怅惘,又为马上就能看望母亲和师父杨钦而感到高兴。
这时谢周卿向真德秀敬酒,两人一饮而尽。真德秀问谢周卿道,“谢大人出来之后,有什么打算呢?他们传旨的时候,有没有提到将你官复原职?”谢周卿摇头说道,“只说无罪释放,未提其他。”然后问谢瑛道,“今天皇上他们有没有跟你提及此事呢?”谢瑛摇头说,“没有,皇上只是问余大人,到底叔父有没有牵涉湖州叛乱之人,余大人证明了没有此事。然后皇上就下旨释放了叔父。”真德秀说道,“看来要关押谢大人的是史相他们,这不是皇上的本意,也并非余大人所乐见的。”
冉琎接着说道,“应该是这样,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谢大人现在还未脱险。一旦有事发生,恐怕还要受到连累,不如早些离开临安。”谢周卿感到有些疑惑,问道,“会有何等事情发生,又如何会牵累到我呢?”冉琎回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认为济王之事还未完结,只怕史相那些人还要继续利用济王之事作法整人。很可能下面还会有事发生,至于具体是何事,就非我所能料知了。”
谢瑛听了冉琎说的话,劝叔父道,“我觉得冉大哥刚才的话很有道理,叔父不如明日就去吏部告病,回老家衡州休养,相信吏部会批准的。等到将来局面稳定了,叔父再出来为朝廷效力不是更好么?”冉璞也对此非常支持,于是谢周卿就下了决心,明日就去告病回乡。
既然说到了返乡,众人不由自主地,都产生了思乡的念头,真德秀和叶绍翁都被感染了,真德秀开始认真地想想自己是否应该回乡探亲了。冉琎冉璞谢瑛他们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到家乡,心情都轻松了很多,于是众人畅怀饮酒,尽兴而归。
临安的冬夜,街上十分清冷,除了打更和巡逻的守夜人,几乎看不到任何行人。不知从几时起,开始积起了雾气,到了四更时分,满城都是雾气弥散,三丈之外看不清任何物事。这时,有两盏灯笼,若有若无地晃动着,逐渐地由远到近,走向太庙的大门口。
太庙的两个守门人正在互相埋怨,“这个鬼天气,寒冷又潮湿,巡走了这半夜,身上的棉衣全都潮了。”两人正要进到门里烤火取暖,看到远处似乎有灯笼走来。两人只好守在门口,看着灯笼走近,原来两个宫里的差人,其中一个向他们出示了腰牌,守门人见是等级最高的宫里腰牌,不敢怠慢,赶紧开门放行。
两个差人进去之后,直奔大殿而去。此时正是四更时分,太庙里巡夜的人都已经离去睡觉了。他们二人开了大殿的门,进去后又将大门掩闭,然后从容取下长明油灯,将灯油泼向了供案上摆放的列祖列宗的灵位,以及高墙上整齐挂放的历代先皇的御像。接着两人点燃了四周的帐幔以及泼了油的御像,等四下烧着以后,两人出门,将门锁死,然后离开。
因为此时大雾弥漫,殿内的火光并不能穿透浓雾,等到火光冲天之时才被人发觉,已然救火不及,殿内一切物事全被焚毁,并且开始烧向殿外。负责守卫太庙的官员惊慌失措,赶紧布置手下救火,然后命人火速报到宫里守值的禁军那里。
今夜值日的禁军统领是彭壬,当他听说太庙烧起大火时大惊失色,立刻带领禁军赶往太庙。那大火已经蔓延到街面之上,烧毁了沿街的几幢房屋。彭壬命令士兵赶紧灭火,只因火势太大,士兵无法靠近,彭壬只好让士兵拆除附近一切可燃之物,隔离大火,然后再行扑灭,用了半天工夫才控制住了火势。等到大火全部扑灭之时,太庙内外所有物事全被烧毁。
彭壬叫来了太庙的负责官员,询问起火原因,官员也搞不明白如何烧起大火。这时两个守门人向彭壬报告,有宫里的差人在起火前曾经来过,后来又走了,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们有关。彭壬问这二人是哪里的,守门人不知道,只说因为他们有通行腰牌,所以只得放行。彭壬心里更加紧张了,极有可能是这二人纵火,可是如何调查呢?这里可能藏有重大阴谋,于是他立即扣押了两个守门的差役,带到了禁军大营看护起来,等待旨意再行审问。
理宗得到报告后,非常恼怒,作为新君登位两年多时间,就烧毁了太庙,列祖列宗的御像与灵位全都烧为灰烬,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此事呢?一些居心叵测之人会到处造谣,说是因为新皇失德,上天才会降下灾祸。那么自己就可能尽失人心,天下唾骂。所以理宗严令封锁消息,并且敕令彭壬和临安府、提刑司一起勘案,限期抓到纵火之人。彭壬建议理宗说,为了防止纵火之人被逼太紧逃走或者自尽,是不是可以放出风去,只说太庙自己起火,损失不大。理宗觉得有些道理,同意了彭壬的办法。
然而令理宗更加恼火的是,太庙被焚毁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整个临安城很快都知道了。一些御史开始上奏弹劾有关人等,另外,一些清流官员开始将此事联系到朝政失当方面,宣称这是天谴。更有甚者,有人将此事跟济王之事联系起来。太常博士徐清叟上书说:“陛下与济王,都是先帝之子。如今陛下富贵如此,而济王却境遇悲惨。现在太庙被毁,恐怕就因陛下一念之愠,致使怨气累积,未曾消释,所以有伤和气而召来了灾异。”理宗读到这里,不由大为愤怒,差点要撕掉这个奏折。
平静下来后,理宗重新读了一遍这个奏章,他心里明白了,这一大批官员对他的即位,还是有些心里不服,虽然他们平时都不再提及济王,一旦有了事情发生,他们随时会说三道四。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威望不但难以树立,恐怕真要为人唾骂了。于是他把这个奏折批给了宰相史弥远,刑部尚书赵汝述和监察御史梁成大全权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