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进了西林茶坊,茶博士见理宗又来了,笑容满面地把他们引导到二楼理宗常用的那间。董宋臣问茶博士,“今日安安小姐来了没有。”茶博士笑着说,“竟是这般凑巧,安安小姐刚好才到,你们就来了。请几位稍等一下就好。”余天锡这时明白了,今日要见的不是歌女,就是奏乐的女子。他是个道学的儒士,顿时心中不悦,心想这一定是这个小太监董宋臣把皇上引到这里来的,回去后一定要进谏皇上收敛才行。

正在想着该如何向理宗谏言,门外进来了安安和雁儿。余天锡抬头一看,进来的竟然是谢瑛,顿时脑门像嗡地响了一声,一下子就怔住了。他做梦也未曾料到,竟会在这个场合遇到谢瑛。余天锡不禁站了起来,走到谢瑛跟前问道,“谢瑛姑娘,你怎会在这个地方?在这里多久了?”谢瑛见遇到了余天锡,就敛衽行礼说道,“余大人,小女在这里弹琴几月有余了。”余天锡问道,“你们搬走后,去了哪里?我派人到处去找你们,却一直没有找到,还以为你们返回湖州去了。”谢瑛摇头说道,“叔父还在监牢里面,我们如何放心返回呢?”余天锡又问,“那你为何在这里抛头露面,是不是因为没有周济?”谢瑛点了点头。余天锡叹气说道,“为何不来找我呢?在湖州时,我就跟你们说过,在临安有事就来找我!”

理宗、江万载和董宋臣看他们如此对话,立即明白了,他们原来认识,这真是太出乎意料了,而且听起来他们一定有事情发生。理宗问道,“余大人,原来你们认识?”余天锡赶紧回话,刚说了一个“陛”字,马上反应过来,硬生生地停顿,改口说道,“这位是原湖州知州谢周卿的侄女,谢瑛。谢大人曾经是我的学生。”理宗这下知道了安安的真名叫谢瑛,原来她是官宦人家出身,怪不得有如此学识。然后突然想起了,这个谢周卿就是经历湖州之变的那位知州,来临安述职时,史弥远命赵汝述把他关押在了刑部大牢。旁边的江万载因为认得冉璞和谢周卿,对谢瑛自然更多了些好奇之心,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她。这时董宋臣打趣笑着说道,“既然余大人跟安安小姐有这样的渊源,应该早点告诉余大人就对了。”

谢瑛看余天锡对理宗非常恭敬,而且他的座位居然是在理宗的下首位,忽然之间她意识到了什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理宗,又看了看余天锡。余天锡知道她聪明过人,瞒她不住的,于是拉着谢瑛走到理宗跟前,对谢瑛说,“谢瑛姑娘,这位就是当今天子。”谢瑛虽然有所预料,还是被惊地一时愣住了,江万载在旁轻声提醒道,“谢姑娘,这是皇帝陛下。”谢瑛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叫雁儿过来一起向理宗跪拜行礼。理宗走过来扶起谢瑛,微笑着说道,“谢姑娘无须如此,快快请起。”

然后几人重新落座,董宋臣很乖巧,将自己靠近理宗的椅子让给谢瑛坐,然后悄悄将雁儿喊了出去,询问她们的详细情况和住址,顺便告诫雁儿今天之事不得向外人透露。理宗见谢瑛就坐在自己身边,心里大为高兴,说道,“谢姑娘,今日就不奏曲了,就陪朕说说话如何?”到了现在,谢瑛这才确信这个坐在自己旁边的年轻男子,当真就是当今天子。

突然她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向当今皇上为叔父申冤,于是她果断地站起身,向理宗跪拜行了大礼,说道,“蒙圣上恩典,小女这些日子才能得睹天颜,这是上天给我向皇上您诉冤的机会。小女的叔父,湖州知州谢周卿,他是冤枉的。他没有参与湖州之变。相反,他在湖州平叛的过程中居功至伟。不曾想却被以莫名之罪,关押在刑部牢狱,至今未有说法。小女拜请皇上过问此事,问明案由,请皇上还我叔父一个清白。”

听到这话,理宗不由得犹豫了起来,处置谢周卿是史弥远特意关照过的,如果是别人,他不会有什么顾虑,但对于谢周卿他须得谨慎。于是他就问余天锡道,“余师父,你是钦差,去过湖州。刚才谢瑛姑娘所说,可是实情?”余天锡沉吟了片刻,说道,“谢大人对湖州平乱,的确是有大功劳的。”理宗明白,这谢周卿是知道湖州之乱所有内情之人,史相对他放心不下,所以才将他关押起来,却又迟迟不予审判。理宗又问余天锡,“那谢大人可有牵涉到那些叛乱之人?”余天锡摇头说道,“据臣了解的情况,没有这样的事情。”理宗就说,“那谢大人就是无罪的。”余天锡点头说,“臣以为谢大人无罪。”于是,理宗就转身对正在进来的董宋臣说道,“回去后你到刑部去一趟,让他们立即释放谢周卿。”

董宋臣刚要答应,江万载抢先说道,“陛下,谢大人是我送进刑部的,这个差事,就交给为臣罢?”理宗点头说,“可以,那就你去。”谢瑛再次行了大礼,理宗笑吟吟地过来将她搀回座位。

坐下后,理宗对余天锡说道,“谢姑娘才艺出众,极擅古琴,朕知道余师父也是好琴之人,所以今日才叫上师父,一起来欣赏谢姑娘的琴艺。”余天锡点头说道,“臣在湖州谢府时,就已经领略过谢姑娘的绝技了。谢姑娘,现在大家高兴,不如奏上一曲,让陛下和大家一起欣赏一下。”谢瑛答应,说道,“小女就献上一曲‘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余天锡点头说道,“‘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皇上,自古有流传说,演奏此曲,可以上通神灵,吉瑞降临!”理宗笑道,“那我们就洗耳恭听了。”于是,谢瑛调了调琴弦,就开始弹奏起来。众人听着柔和典雅的乐曲,看着窗外的碧水蓝天,不知不觉陶醉在其中了。

余天锡是一个过来人,他已看出理宗是深深地喜欢上谢瑛姑娘了。他想到就是自己将谢瑛请到临安来的,当初自己就有想法,要将谢瑛培养好后送进宫去的。没想到,皇上自己寻到了她!难道这就是冥冥中上天注定该有的吗?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就走了神。江万载见他走神,想起今日在外面耽搁的时间有点久了,就悄悄提醒理宗,该是回去的时间了。于是理宗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吩咐谢瑛,以后就不要在这里弹琴了,赶紧回去等待谢大人回府罢。谢瑛再次拜谢。

理宗和余天锡一行人离开之后,谢瑛和雁儿正准备回去,茶博士说隔壁包间里有人等候谢瑛半天了,谢瑛推辞说,今日不再弹琴而且正准备离开了。茶博士解释说,是叶绍翁老先生来了,另外还有一个人在等你,说是你的故人。谢瑛觉得纳闷,是什么故人在等自己呢?突然,她的心开始兴奋地紧张起来,难道是冉璞吗?过了这么久,他终于找到自己了?

带着极其忐忑的心情,谢瑛跟着茶博士走进那个茶室,刚一进去,就看到窗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当他转过脸来,就是那张熟悉的,英俊瘦削的脸庞,分明就是期盼已久的冉璞。冉璞也一直在紧张地等待谢瑛,当他确认了的确是谢瑛进来,就开心地笑起来了,他的笑容印在谢瑛的眼里,让谢瑛一下子回到那曾经的柔情。过去几个月里,由于冉璞的离去,叔父遭遇的不公和家族命运的不测,使得谢瑛的心里充满了怅惘凄凉。她多少次在心里吟诵这首,“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也曾埋怨冉璞为何总也不来,但现在,一切的悲思都被重逢的喜悦冲刷地无影无踪。冉璞的笑容,逐渐地绽开,那笑容对谢瑛来说,是那样无可比拟的魅力。谢瑛走到窗前,抚摸着冉璞的耳鬓,叹息一声说道,“这才几个月,你怎么添了这许多白发?”冉璞握着谢瑛的手,说道,“总算找到你了。”他握地是如此得紧,生怕谢瑛突然就飞走,再也寻不着了。

这时,雁儿埋怨地说道,“冉公子,我们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呢?”旁边的叶绍翁全都看在眼里,他被冉璞和谢瑛两人的情深意笃深深地打动了,哈哈地笑道,“老夫无意之中的一句话,竟然团聚了一对佳偶,真是天意成全啊!”原来,真德秀病重的这段时间,叶绍翁经常来探望他,陪他聊些诗词,为他解闷。今天叶绍翁又来了,看真德秀一直待在院内没有外出过,便邀请他到附近的西林茶坊去喝茶听琴。真德秀没有什么兴趣,可是冉璞却留意了,问这茶坊里如何有人弹琴,叶绍翁就介绍说,近来有一个女琴师,技艺非凡,可谓声名鹊起,名叫谢安安。冉璞一听这个名字,犹如冬天里听到一记春雷一般,他当即断定了这一定是谢瑛。随后叶绍翁就把冉璞引入了西林茶坊,而那时谢瑛和理宗、余天锡他们正在说话,他二人只好等在旁边的茶室。如今两人终于见面,正是分外地惊喜。

于是,冉璞将谢瑛雁儿一起领去了延祥居,见过了兄长冉琎,又拜见了病中的真德秀。真德秀见到谢瑛和冉璞终于团聚,心情顿时大好,仔细询问了谢瑛自从湖州之乱以来的所有事情。当他听说就在今日,理宗亲口答应了马上释放谢周卿时,不禁大感惊讶,随即叮嘱在座各人千万不可泄露今日的事情。冉琎问道,“这么说,谢大人今日就可以出狱了吗?”谢瑛听如此问,又放心不下了,就回道,“是否真会如此之快,还不得而知。我还是赶紧回去等待罢。”真德秀就让冉璞赶紧带着谢瑛和雁儿回到她们的住处去。

叶绍翁说道,“真大人,今日真是不同寻常。不如你也到我那里逛逛去罢,她们的住处离我院子的很近。”然后告诉大家是谢周卿拜托他给谢瑛找的住处,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叶绍翁是谢周卿的好友,那么今日冉璞谢瑛能够重逢,既是天公成全,却也是得了善人相助。于是冉璞向叶绍翁深深地一拜,说道,“若无叶公援手,我们更不知何日才得相聚。这份恩情冉璞必当回报!”叶绍翁扶起冉璞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跟你们真大人是多年密友,今后你不可再提此事了。”然后众人一片喜悦,随即动身前往叶绍翁住处。

在路上,冉琎跟冉璞商量,他觉得放心不下,谢周卿那里应该有人接应才行。于是冉琎决定前往宫里找去找江万载探询消息。到了皇宫外禁军大营,冉琎询问值日军官,指挥使江万载是否还在宫里,军官回话说江万载出去办差了。冉琎就估计他应该是去刑部监牢了,于是马上赶往那里,正遇到江万载领着谢周卿出狱。江万载和冉琎兄弟已经合作几回了,对他们二人印象非常之好,两人再次见面,彼此亲热地互致问候。江万载知道冉琎必是来接走谢周卿的,就跟谢周卿介绍说,“这位是冉璞的兄长冉琎,他是来接你出狱的。”冉琎随即告诉谢周卿,谢瑛冉璞他们都在住处等待,谢周卿对江万载和冉琎称谢不已。

冉琎和谢周卿先到了叶绍翁住处,见到了真德秀和叶绍翁,谢周卿对真德秀执以师礼,真德秀赶紧搀起谢周卿,连说“谢大人不得如此。”三人见面,故友重逢,自然分外亲热,叶绍翁领着真、谢二人在自家竹林边上竹凳小坐,一道在石桌之上煮茶闲谈。那边小童将冉琎领到谢瑛住处,谢瑛听讲叔父已经接到了叶绍翁家里,心里欢喜。于是冉琎冉璞跟谢瑛雁儿一起到了叶宅会合,众人一片欣喜。

真德秀见如此气氛,一扫多日以来心里的阴霾,高兴地说,“今日大家如此欢喜,不如现在到丰乐楼去,那里百物全备,大家可以一醉开怀。”众人欣然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