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宗毕竟还是年轻人,他既对安安产生了爱慕之意,神情中自然就流露了出来。董宋臣是个极其乖巧的,立刻就明白了理宗的心意。于是他悄悄走到丫鬟雁儿身边,递给她一个精致的小布囊,里面装的是理宗的赏赐,太平通宝金钱十枚。雁儿只管收了,却不识这些原是宫中之物,专门赏赐大臣和贵妇之用,也流转于临安上层富贵人家。

在回宫的路上,理宗一直沉浸在发现安安的喜悦之中,以至于脑海里,充满的都是她浅浅的笑容。董宋臣知道理宗的心思,笑嘻嘻地说道,“陛下如果喜欢此女,那就将她召进宫来如何?”理宗认真地想了一下这个事情,心里叹了口气,心想,真的将谢安安召到宫里,恐怕第一个反对的就是杨太后,两个师父郑清之和余天锡也不会赞同,更不要说会有御史立即上奏劝谏了。虽说这是天子私事,自己作为登基不久的新君这样做,恐怕立即就是满朝的流言蜚语。于是理宗对董宋臣说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再提了。以后只要闲暇无事,多来逛逛就好。”

随后几日,理宗的旨意陆续传下了,魏了翁被黜至靖州居住,真德秀奉旨宫观闲差,因为忧心过劳而病倒,于是真德秀居家养病了一段时间。冉琎与冉璞一面照顾病重的真德秀,一面四处寻访谢瑛的下落。这时朝里关于济王的声音逐渐地消失,最终湮没在一片寂静之中。没有人再愿意提起济王了。曾经激烈争论济王的人,要么是失败的一方被陆续贬黜,要么就是大获全胜的史相一方,而即使是他们,也不愿人们再提及济王。

于是济王这个人曾经的存在,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被人们故意淡忘了。直到三个月以后,才再一次引起人们的注意,而且立刻成为引爆人们关注的焦点。

济王妃吴氏就要奉旨落发出家了,在到荐福寺正式出家之前,她请了旨去杨太后那里谢恩,其实就是去见最后一面的意思。杨太后当年曾受高宗皇后吴氏的厚恩,因此非常感激太皇太后吴氏,曾经在自己的殿阁内贴上吴氏家族后人的姓名,时常指着上面的名字询问太监:“这人可有官职?”宁宗在世时候,杨太后多次让景献太子赵询告诉当时的宰相,凡有合适的职位必须优先授于吴家的人。济王妃吴氏就是高宗皇后的侄孙女,当年能够得配济王赵竑,也是杨太后亲自撮合。世事难料,济王赵竑并没有能够承继大统。

当初宁宗病逝,宰相史弥远召赵昀入宫,要成功即位,必须得到杨太后的支持。就派遣杨氏宗族的杨谷和杨石二人共同说服杨皇后。杨皇后起初坚持否决,她说:“皇子是先帝所立,我们怎么能擅自改变?”史弥远派杨谷他们七次往返劝说,杨皇后始终坚持不可。最后杨谷杨石二人跪倒哭泣着说:“现在内外军民都已经归心赵昀了,如果不立他,一定会祸乱丛生,大宋朝立时就乱了,皇后您,还有我们杨家的整个家族,也将不会有立足之地啊!”杨皇后默然良久,问道:“赵昀在哪里?”史弥远赶紧叫赵昀入见。赵昀拜倒,杨皇后抚摸着赵昀的背说:“你今后就是我的儿子了!大宋江山,从此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这副重担挑起来,不要辜负了父皇和我对你的期待!”赵昀非常感动,向杨太后磕头谢恩。然后杨太后跟史弥远改诏,废赵竑为济王,立赵昀为太子。

理宗这才能够承继大统,所以他非常感激杨太后的功德,不但尊她为太后,并敦请杨太后垂帘听政。而杨太后并没有专横跋扈,任意干涉朝政,她把听政看作是朝廷对她的一种尊重。杨太后对理宗扶持了一段时间后,认为朝政已经稳定,就主动向百官宣布撤帘,还政给理宗。随后移驾慈明殿颐养天年,不问世事。当初杨太后为了朝廷大局的稳定,避免兵连祸结,也为了能够延续杨氏家族的平安富贵,违背自己的心意跟宰相史弥远作了妥协,但她心里一直对赵竑和吴氏充满了愧疚之情。所以吴氏进宫来向她谢恩辞行,她搂着吴氏痛哭了一场,说道,“是哀家对不起你们。请你不要怪责母后,哀家实在是力不从心,情非得已啊。”

吴氏也委屈地尽情痛哭了一场,这是她从湖州回来以后第一次被允许进宫觐见杨太后,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哭完之后,杨太后让人给吴氏重新梳妆一下,然后吴氏搀着她,在宫里的花园内走走散步,说些宽慰的体己话语。

吴氏此时已经看透了一切,即便没有旨意,也是迟早遁入空门的。只是她还有心愿未了,她忘不了自己对济王的亏欠和内疚。在湖州,济王跟她说,她才是他最值得信任的人,这让她觉得无比幸福。那是她跟济王一起的最后一段甜蜜时光,她无比珍惜。济王还曾对她说过,因为以前不懂世事,上了别人的圈套,虽然无可挽回,但他已经勘破,只想过着平静富足的生活,此生足矣。但是他们短暂的甜蜜生活,被湖州之变突然打破,余天锡的到来更是终止了一切。她听说济王连饮下两杯鸩酒而亡,她知道其中一杯本来是她的。是济王救了自己。每想到此,都有如锥心之痛,她宁愿追随着济王而去。

吴氏即使平日诵经之时,也时常想到史弥远和他的同党余天锡等人,“种种造恶,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虽然她经常念到偈语,“妖孽见福,其恶未熟,至其恶熟,自受罪酷,”可是她总是渴望在一切终了之前,为济王寻得该有的公义,她要那些作恶之人付出他们应得的代价。

于是她将余天锡受史弥远指使,在湖州鸩杀济王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讲述给了杨太后。太后听了大为震惊,她没有想到史弥远的手段如此毒辣,对寸权都无的赵竑竟然也下得了这般毒手。杨太后沉默了半晌,问吴氏,“你如今要出家了,还想报仇吗?”吴氏回答道,“如今不比以前,新君在位,报仇有如登天。看来只能来世再说了。”杨太后觉得她言不由衷,可是又不好逼她说出心里实话。转念一想,吴氏说的话的确也是实情,她没有人可以依仗了,济王尚且遇害,她又是个女子,如何向史弥远等人复仇呢?

想到这里,杨太后非常同情地看着吴氏,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孩子,你就带发修行罢。这是母后我的意思。”吴氏说道,“孩儿遵旨。”杨太后又说,“哀家老了,常年住在这深宫里,有时很闷。你虽然在寺里修行,也要时不时也来我这里,看望哀家。”吴氏摇头说道,“出宫之后,再要进来看太后,就没有可能了。”杨太后疑惑地问道,“这是为何?”吴氏说道,“自从湖州回到临安,就一直想到宫里来拜见太后。可是他们连门都不给我外出。今天是我第一次外出,来看望太后。”杨太后听了这话,心里愤怒已极,再怎么样,吴氏也是朝廷宗亲,他们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实在太没有天理人情了。

沉默了片刻,杨太后让太监去把自己宫中的腰牌拿一个来,然后交给了吴氏,说道,“有了这个,你以后进出皇宫,在整个临安城都是自由的,没有人再阻拦你的。”吴氏感激之至,下跪向太后行礼致谢。然后,杨太后留了吴氏一起用了盛大的晚宴,再派人将吴氏安全地送回软禁她的宫观。

这些日子以来,理宗每隔三两天,必要到西林茶坊去见安安。只要见到了安安,聆听她弹奏一曲,与她谈论诗词,他每次都觉得心情大好,无比愉悦。理宗不断地给了她和雁儿很多赏赐,因为没有透露身份,安安只道他是临安城里的一个富贵公子。日子一久,安安当然知道了理宗的心思。可是一直以来,她从来没有被理宗打动过,只是一心盼着冉璞能早些寻找过来。理宗自然无法知晓她的心思,看无法打动安安,也不禁有些失落。董宋臣是个极其乖巧的,他知道理宗对安安的爱慕和顾虑,就给理宗出主意道,“陛下,今日是不是可以叫上余大人?让他跟随我们一起去见见安安小姐。听说余大人非常喜欢弹琴,想来他一定会对安安小姐印象不错。到时,让余大人出面去办,安安小姐进宫就是名正言顺了。”

理宗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让董宋臣去传旨余天锡速到宫里来。余天锡还以为有什么急务等待处理,赶到宫里后,听董宋臣说今日一起陪皇上到孤山去游玩一番,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余天锡心里又感到很是高兴,因为这份圣眷和亲近,宰相史弥远和同僚郑清之都未曾有过。

董宋臣又叫上江万载,三人分别乘轿,江万载跟侍卫们骑马跟着,出了皇宫奔西湖而去。然后在钱王祠下轿,几人乘船游赏西湖,那孤山就在隔湖对岸,稍许工夫船就到达。下船之后,理宗和余天锡边走边聊些闲话,江万载和董宋臣在后跟着。因为天气晴暖,西湖边上游人如织,理宗看到很多年轻女子都在乘船游乐,不由心中一动,问余天锡道,“余师父,你知道我朝都有哪些才女吗?”余天锡被冷不防问了这个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读过很多朱熹的书,其中有谈到这个话题,就回道,“为臣曾经看过晦庵先生写的一句话,他说,‘本朝妇人能词者,唯李易安、魏夫人二人而已。’”理宗摇头说道,“本朝才女颇多,如何只有二人呢?”

余天锡听了,更加摸不着理宗的意思了,问道,“难道陛下知道,还有别的女子可以比肩她们二人?”理宗笑道,“前几日在一书坊,看到一本书上有首词,说是本地一位才女朱淑真写的。”余天锡问,“陛下,那词写地如何?”理宗回忆了一下,说道,“那首写的也是游湖,只记得这几句了,‘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余天锡笑道,“好一个青春可爱的年轻姑娘。”理宗轻叹了口气说道,“听说她后来婚姻不谐,已经英年早逝了。”余天锡摇头,连叹可惜。

理宗看了看余天锡,说道,“余师父,今天叫上你,我们一起去拜访另一位才女罢。”余天锡这才明白,今天理宗原来是有备而来,就笑着问道,“皇上身处深宫,竟然知道这位才女?想来一定是位天仙一样的女子。”理宗听余天锡这话里藏着话,不由得心里暗笑,说道,“余师父,稍后就能见到。”余天锡一下子觉得无比好奇,这女子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