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他们仿佛猜到了凶手,都问是谁,冉琎就把在潭州发生的私盐大案向众人陈述了一遍,现在朝廷仍然在缉拿的要犯赵奎,就是一个极其善射之人,难道此人从潭州逃脱之后,竟然到了临安,还暗中牵连上了湖州之事?众人听说发生过如此之多的事情,都在咂舌,没有想到莫彪赵奎他们如此胆大胡为。只有夏震和吴全两人一声不吭,他们各有心思。尤其是夏震,跟莫泽他们一直往来密切,听到如此事情,他既没有吃惊,也没有愤慨之心。他只是寻思,如果真是这个潭州过来的赵奎,为何要杀侄儿夏泽恩呢?杀人灭口?这讲不通!难道是要将自己也拖下水,一起反对真德秀不成?真是这样,那这些人就是黄连树上摘果子,要自讨苦吃罢!想到这里,夏震心里顿时冷笑不止。

宋慈又拿起笔,问冉璞道,“这个赵奎长相如何?”冉璞回忆道,赵奎有一张长方脸,眼睛小而细,总是一副笑的模样。冉璞一边说,宋慈一边勾勒,过了一会就画完了。冉璞拿起一看,不由得称赞道,“真是很像!没想到先生如此高明!”众人都凑过来看这张画像,吴全上前说道,“那就麻烦先生再多画几幅,我让衙役到城门各处张贴,通缉追拿此人。”于是宋慈又画了几幅。夏震也拿了一张,他已经想好了,回去就要在禁军里彻底清查凶手。

这时冉琎对吴全说,“吴大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吴全回道,“请说。”冉琎说道,“如果那赵奎真是逃到了临安,若要抓到此人,就请大人千万不要张贴画像。此人非常危险,而且无比狡诈,一旦嗅到了一些风声,就会立即逃窜。大人最好还是组织得力捕快,暗暗抓捕为宜。”众人都觉得有道理,吴全也改口完全同意。

就在众人仍在讨论案情的时候,差人进来报说,真大人派人请宋慈先生赶紧回去,有紧急事情。于是宋慈冉琎冉璞与众人告辞,赶回了延祥居。

原来江西刚刚发生了三峒里乡民暴乱,方圆数百里之内全都叛乱起来,无数官绅被杀,粮仓被暴民打开,粮食抢劫一空,现在官府根本弹压不住。安抚使郑性之派人送来急递,请求朝廷派兵支援,并随信要求信丰县主簿宋慈赶紧返回,帮他一起平定暴乱。

宋慈马上就要向真德秀辞行,真德秀挽留道,“现在天色已晚,不如且住一夜,明日早起赶路就是。今晚给你饯行,为师还有话说。”宋慈想,这么多年来未曾跟师父畅谈,现在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就留了下来。于是真德秀吩咐从事备下酒席,他带着冉琎冉璞一起为宋慈饯行。

几人才刚入座,魏了翁和赵汝谈二位大人来访。真德秀笑道,“你们二位是赶早不如赶巧,刚好我们要开席,你们就赶到了。”于是又添了二位大人入席,六人围坐,饮酒赏月。

酒过三巡,真德秀向魏赵二位大人分别介绍了宋慈冉琎冉璞,魏了翁夸道,“真大人处人才济济,都是有为的年轻一辈,未来国家之事就靠你们了。”宋慈饮了一口酒,笑着对冉琎冉璞说道,“我现在已经年过四十,今年才刚刚开始仕途。你们二位才是真正的年轻才俊啊。”原来宋慈二十岁进入太学,虽然深得太学博士真德秀的赏识,却迟迟不能举业,直到三十多岁才返回家乡,一举考中进士,官授浙江鄞县县尉。然而父亲不幸病逝,居家守丧,就未去上任。又过了九年,这才离开家乡到江西任职,得到安抚使郑性之的信任,已经邀请了他进入幕府参预军事。

真德秀安慰宋慈道,“天将降大任于你,为师相信,以你的真才实学,一定会厚积薄发,仕途看好。”宋慈向真德秀敬了一杯酒,叹了口气说道,“学生已经这等年岁,今后不求做官,只求做事。”魏了翁一听此言,拍桌赞道,“说得好,不求做官,只求做事!如果大宋朝廷官员,人人都作如此想,国家之事就不会糜烂至此。”

赵汝谈觉得魏了翁在后辈面前,如此直截了当地贬低朝廷,似乎并不太妥,于是笑着对魏了翁说道,“华父,你如此评说朝廷之事,不要吓退了他们年轻一代。”魏了翁听赵汝谈这样说,就笑了,饮了一口酒说道,“也许我们应该让他们年轻人,了解朝廷最真实的一面。”

真德秀知道魏赵二位今天来,一定有事,看他们两个尤其是魏了翁颇多怨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一定跟济王案以及诗祸案有关,就关心地问魏了翁,“华父,你最近是不是有不高兴的事情?”魏了翁点头说道,“嗯。”原来,那日魏了翁和真德秀他们一起给胡梦昱饯别后,李知孝便上奏折弹劾魏了翁“首倡异论,”谏议大夫朱端常弹劾他“欺世盗名、朋邪谤国。”魏了翁告诉真德秀这两个人上书弹劾了他,但史弥远和圣上到现在都没有发话给自己。特别是史弥远,甚至派人私下里把两份弹劾的折子递给了他看,还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真德秀笑道,“这很高明啊,先让人用猛烈的措辞攻击了你,然后再向你显示优容大度。这就是软硬兼施,也是向你先礼后兵罢。”赵汝谈点头说道,“真大人说得很对。史相这个人说话做事,最好反过来理解。这就是他一贯的做派。我猜随后就会有行动出来,魏大人你得小心应对啊。”

冉琎听三位大人都对宰相史弥远颇多微词,趁着三人谈话间隙,冉琎问道,“魏大人,赵大人,晚辈通过潭州的私盐大案,对史丞相周围的一些官员也有了一些认识。晚辈斗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周围的官员行事如此,史相本人的行事为人也可见一斑。”赵汝谈对冉琎说道,“你说得很对。”冉琎问道,“可这样的人当年又如何能够上位的呢?史相掌控朝政大权,是不是从嘉定和议开始的呢?”

提起嘉定和议,真魏赵三位大人心里都是义愤填膺,他们三位当年都是竭力反对这个和议的。真德秀说道,“是的,他就是嘉定和议的主持者。朝廷的绍兴、隆兴和议本已屈辱,加上这个嘉定和议,就是一辱再辱!靖康时的叔侄之国改为伯侄之国,这不过口舌之争。可每年岁币增加为银三十万两,绢三十万匹,再缴纳犒师银三百万两与金,都是大宋百姓的血汗哪。可怜我大宋子民,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

魏了翁说道,“这个嘉定和议既丧国格又丧人格,史相当年主持签下谈判,只想着尽快签下来,根本不考虑付出的代价。而且他们根本没有料到,随后金国会衰败地如此之快,现在已经几乎奄奄一息了。这真是莫大的讽刺。难道当初大臣们都被金国打怕了吗?他们都愿意签下这个丧权辱国的嘉定合约?”赵汝谈回答道,“大臣们为了自己安稳的富贵尊荣,的确大都愿意苟安求和;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当初轻率发动开禧北伐的韩侂胄,过于跋扈,得罪了太多官员和士大夫。大臣们支持嘉定和议,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反对韩侂胄他们。但是将自己国家的宰相杀害,再将首级送于敌国用以求和,这真是旷古未有,让周边诸国如何看待我大宋朝廷?”魏了翁接话答道,“无非是无耻二字!”

这时冉璞问,“三位大人,难道当时世人都不喜欢宰相韩侂胄发动的北伐吗?他们不想要光复中原吗?”真德秀回答道,“当然不是。当初韩侂胄开始掌握大权时,为了争取人心,提出的口号就是抗金。一批士人如辛弃疾、陆游、叶适等都非常支持北伐。而且宁宗对朝廷对金的屈辱地位一直不满,也大力支持韩侂胄的抗金政策。”

冉璞不解,问道,“那为什么后来人们称呼韩侂胄为国贼呢?”魏了翁回道,“这个问题很好。倘若韩侂胄纯粹是为了光复中原的理想而战,人们当然会给他恰当的评价。可惜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一个‘私’字。他因为怨恨之前的宰相赵汝愚没有给他节度使的官职,就污蔑说同姓担任宰相,社稷不安,挑唆宁宗罢免了赵汝愚。因为赵汝愚亲近理学,便指称理学为伪学,以此打击赵汝愚周围的大批理学人士。朱熹、彭龟年、黄度、杨简和吕祖俭等一大批士人获罪被贬。在他掌权之后就开启了臭名昭著的‘庆元党禁。’凡与他意见不合者,都被称为“伪学之人”予以贬斥。后任宰相留正因与韩侂胄不睦,被他唆使同党劾以‘引用伪党’的罪名罢官。然后大肆任用私人,即使是对金作战,他所用之人也多为自己一党私人,哪怕是无能平庸之辈。他甚至重用了吴曦这样的狼子野心之人,如此用将,他的北伐怎能不败?”

真德秀说道,“我记得那时你上了一道疏,认为国家纪纲不立,边备废弛,人才衰弱,国家之急在于内修,如果仓促北伐,必遭失败。真是先见之明啊!”赵汝谈笑着接过话,“那时有一个御史徐柟,为了讨好韩侂胄,就弹劾你魏大人‘对策狂妄’。奇怪的是那韩侂胄却并未对你做任何处置。”魏了翁也笑了,“恐怕是吸取了袁绍对田丰的教训罢。”

冉琎问道,“那么史相又如何取而代之的呢?”赵汝谈回答,“朝廷里有主战派,必然就会有主和派,当然,很多官员也会在两派中间见风摇摆。而我们这位史相,一直是坚定的主和派。那时他担任礼部侍郎,跟你们真大人一样。”众人听到这里,都笑了。

赵汝谈继续说道,“那韩侂胄北伐惨败,朝中主和的官员就四处联络开始倒韩,今天的史相,就是他们的领头人物。韩侂胄的侄孙女韩皇后去世后,中宫之位空缺。当时杨贵妃和曹美人都很受宁宗宠爱,因为杨贵妃喜欢权术,韩侘胄就向宁宗建议立性格柔顺的曹美人为后。但宁宗没有采纳他的意见,立了杨氏为后。因而杨皇后对韩侂胄心怀不满,跟其兄杨次山以及史弥远联合,共同反对韩侂胄。史弥远秘密上书宁宗,请杀韩侂胄满足金国的要求,以平息战争。杨后又让皇子赵询上书,说韩侂胄再启兵端,对国家不利。

宁宗对这些都没有理睬。被逼无奈,杨后、杨次山和史弥远秘密定下计策,由殿前司公事夏震等人,在韩侂胄上朝时突然袭击,将他截至玉津园夹墙内暗杀,事后才奏报给宁宗。韩侂胄被杀后,军政大权都归杨后和史弥远掌控。随后,朝廷完全满足了金国的无理要求,将韩侂胄等主战派核心人物的头颅,派使臣王柟送到金国;并且全部接受了金国提出的其他勒索条件。”

一直没有说话的宋慈突然说道,“我听说秦桧主和时候,派遣使臣王伦,几次出使金国,坚贞不屈,他更上疏朝廷请斩秦桧以谢天下,世人都非常敬佩他;这个王柟就是他的儿子罢,竟然带着韩侂胄等人的首级和银三百万两请和。这父子是一战一和,差别如此之大?”

冉琎接话说,“是啊。晚辈曾经听过一句话:高宗之朝,有恢复之臣而无恢复之君;孝宗之朝,有恢复之君而无恢复之臣。我总觉得大臣们一直以来,总在争论是战是和,却往往说多做少。而作为朝廷,应该做多说少,甚至可以只做不说。只要确定以恢复中原,作为几代人最重大的战略目标,上下齐心,时刻厉兵秣马,到时自然就会有恢复之臣,君也自然就会是恢复之君。我们大宋不缺人才,所缺的是上下一心,和选人任才之道。”魏了翁听了这话,拍案叫好,说道,“真大人,你的手下当真是人才济济,这番话的确是一语中的。”

真德秀看着宋慈冉琎冉璞三人,心里很是高兴。忽然想起宋慈明日就要返回,于是对宋慈问道,“你们今日勘案可有收获?”宋慈就把今天的发现简短地介绍了一下,魏了翁好奇地问道,“什么样的箭头,能否现在画给我看看呢?”

于是宋慈走到书案旁,又画了一副下午的箭头草图,魏了翁接过一看,说道,“这种箭应该是禁军专用的,那夏震没有告诉你吗?”赵汝谈奇道,“你如何知道?”魏了翁笑着说道,“你别忘了,我曾是武学博士啊,对朝廷的各种武器规格最是清楚不过。”

宋慈冉琎和冉璞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在想,夏震为何要隐瞒这一重要信息呢?冉琎就告诉了三位大人,今天下午夏震隐瞒了实情,他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个事实。然而现在很清楚了,杀害夏泽恩的凶手可能就隐藏在禁军之中。

真德秀诧异地自言自语道,“如果禁军中有人杀害了殿帅的侄子,这是冲着他夏震去的,还是另有玄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