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真德秀一行人搬进了孤山延祥观的那个院子,众人都非常喜欢这个居所,真德秀说以后就称这里为延祥居好了。然后众人又是忙乱了几日,一切才井井有条起来。冉璞得空赶紧向真德秀告假两日,赶往湖州去找谢瑛。

然而在湖州谢府并没有找到谢瑛,而且谢府几乎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老者在照看着这个空****的院子。老者告诉冉璞说,上月谢瑛和谢安曾经回来过,待了几日,把所有佣仆杂役全部遣散,然后就把这所宅子卖给了当地一个富商。冉璞问之后她们去了哪里,老者回答他也不知道,不过大家都说她们去了临安。冉璞心想,谢大人被关在了临安,她们必须要去照应的。于是隔日清晨又飞马奔回临安。

冉璞回到了延祥居,正要往里面进,只见冉琎正陪着一个人向外走出。冉琎看到冉璞回来了,就停下脚步,跟冉璞说道,“正好你回来了,我给你介绍下,这位就是真大人跟我们说过的,他以前的学生,宋慈宋先生。”又对宋慈介绍道,“这是我的兄弟冉璞,刚刚从湖州赶回来。”冉璞见此人中等身材,面貌清瘦,蓄着黑髯,双目有神,正面带笑容看着自己,冉璞施礼说道,“久闻宋先生之名,今日才得相见,真是幸会!”宋慈回礼道,“您客气了。”冉琎接着说,“真大人让我们现在到临安府去,知会一下少尹吴全大人,圣上已经同意我们同他们一起勘查夏泽恩的案子。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到时我们必须一起去的。”冉璞点头答应。

冉琎与宋慈来到了临安府,呈上真德秀写给吴全的公函。吴全读后心里不悦,问宋慈道,“此案我们正在勘查当中,你们真大人从江西把你调来参与此案,甚至于不惜惊动了圣驾,是否因为心存疑虑,还是你真有过人之处?”宋慈正要回答,冉琎拉了一下宋慈的衣襟,然后拱手回道,“请吴大人无须多虑。此案实在非同小可,圣上对御前禁军统领被害,深感震惊与愤怒。只因有传言说是真大人部下涉案,这必是有人背后散布谣言,混淆视听。所以真大人向皇上请命,派我等帮助吴大人共同勘案。希望能早日破案,给死者一个公正,还朝廷一个真相。我听说吴大人最是公忠体国,一定能够理解皇上和真大人的一片苦心。”吴全听他话说得周到,心里也舒服了不少,于是吩咐主簿把此案的卷宗全部拿来,交给了冉琎,说道,“你们可以在此处查阅,只是不可带走。”冉琎点头答应。

于是两人开始阅读卷宗,宋慈首先查阅仵作验尸格目,发现只有两具尸体简单的刀伤记录,胸口伤痕一寸,深约两寸有余。于是问道,“主簿大人,可否把当日的仵作请来。”主簿答应,过了一会仵作过来。宋慈问道,“我刚看了你的验尸底单,只有所伤部位和伤痕尺寸,为何没有致死原因,伤口形状,凶器推测,以及血痕检验和解剖记录呢?”仵作答道,“那日到达现场,已经是深夜了,虽然点了火把,仍然视线不清。只好把尸体带回衙门,过后我们就诸事缠身,就连这底单还是后补的。”宋慈不悦,说道,“我父亲做节度推官二十余年,经常说: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凡推案有失,定验之错,多源于检验过于草率。你们说已经检验了伤口部位,那么如何证明那两人被何种利刃所伤呢?现在这个验尸格目,又怎么可以作为呈堂供证呢?”仵作被宋慈说得哑口无言。

吴全和主簿在一旁听了,都暗暗称是。这时宋慈对吴全说道,“吴大人,目前这些卷宗还缺很多东西,我们需要重新验尸和搜索现场。”吴全面有难色,回道,“再去搜索现场没有问题。只是那两句尸体都已装殓入棺,而且并不在一处。那死去士兵的遗体倒是问题不大,可以随时打开验尸。但是打开夏泽恩的棺椁,只怕有些难处?”冉琎问道,“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要事先征求殿帅夏震的同意才行?”吴全点头说道,“正是此意。恐怕至少要等到明天。”冉琎回答说,“既然如此,能否请大人派人给我们领路,我们这就去凶案现场察看一下。”吴全就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冉琎宋慈随同临安府的捕快,当即赶往临安通往湖州的官道凶案现场。一直忙到了子夜,才回到延祥居。

第二日清晨,宋慈冉琎冉璞三人就出发赶往了临安府,临安府的捕快和仵作到齐后,众人一起赶往临安城外,很快就到了郊外那个士兵的埋葬地点。捕快们用带来的铁锨挖掘,起出了棺材,用撬棒撬开了盖板,这时一阵尸体腐败的臭气四散扑鼻而来,捕快们被熏地纷纷后退。过了好一阵,气味才慢慢散去。宋慈戴上准备好的面罩鼻塞,换上专门准备的黑色布袍,走到尸体近前,仔细观察起来。那尸身尚未完全腐坏,胸口伤痕还可以清楚看见。宋慈让捕快帮忙,将尸体抬出,然后从随身的工具箱里拿出刀锯,随即蹲在腐败的尸身旁边,将尸身衣物剥去低头细细察看。宋慈用小刀挑开伤口后,一阵尸臭突然喷出,捕快们无不作呕散开,只有冉琎冉璞仍然站在一旁细观。

随行的仵作觉得好奇,也走上前去,瞪大了眼睛观察着宋慈的一举一动,他从来没有见过还有这样的官差如此验尸,好奇心驱使了他上前帮忙。宋慈将伤口彻底挖开后,仵作大呼一声,“啊,原来是这样。”众人听到他惊呼,上前围观,宋慈将胸前伤口扩开,对众人说道,“大家请看,里面还有很深的伤口,而且部分血肉被凶器拉出。”仵作问道,“依先生看,这是怎么回事呢?”宋慈说道,“如果死者生前被利刃所杀,则伤痕肉阔,花纹交出,血迹四散;看这里肉痕齐截,且衣物并无太多血迹,这一定是死后假作利刃痕迹。再看里面伤口洞穿,且穿透过深,这一定不是刀伤致死,而是利箭。”众捕快听到这里,一阵惊呼。

这时宋慈又开始验看里面的箭伤,过了一炷香工夫,宋慈满意地让仵作和捕快们将尸体复原,放回棺椁。冉琎冉璞也走过去,帮助宋慈清理完毕,众人这才返回临安府。临安府主事的吴全已经接到通报,说宋慈他们有重大发现,于是就等候在衙门。宋慈等人一进衙门,吴全赶紧上前询问,宋慈就将验出的情况写了下来,呈给吴全。吴全看完,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宋先生,按照你的说法,统领夏泽恩也可能是被人暗箭射杀?”宋慈点头说道,“有这种可能,但是还得先验看尸体,才能下得结论。”至此,冉璞的嫌疑已经完全洗脱,因为冉璞从来就没有配带使用过任何弓箭。

吴全知道这个发现很是要紧,赶紧赶往禁军大营,找到了殿帅夏震,把刚才宋慈验尸的发现通报了一遍。夏震听吴全请求开棺,要再次验尸夏泽恩,本想一口拒绝,但想到侄儿死因不明,凶手至今尚未抓到,于是就答应了要求。夏震亲自带路,吴全领着一班衙役,宋慈冉琎冉璞等一行人随行来到了夏泽恩坟茔前。夏震让人焚香,铺上祭品,然后自己祭奠了一番,这才让临安府捕快们起出了棺椁。宋慈按照刚才一样的做法,仔细验看了夏泽恩尸体上的伤口,点头对吴全说道,“没有错,也是箭伤致死。”一旁的夏震听讲夏泽恩是被一箭致命,心想如此箭法高超之人,应该不是普通刺客,难道会是个士兵,甚至军官吗?自己在军中的结怨不少,究竟是谁呢?为何要报复在侄儿身上?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众人已经收拾完毕,吴全走过来对夏震说道,“殿帅,现在我们要返回衙门了,大家一起去判断案情如何?”夏震点头答应。到了衙门,众人都围着宋慈,满怀希望他能发现新的线索。这时,宋慈坐了下来,开始拿笔画起了一个图样。

画完了以后,众人一看,是一个四棱锥箭镞,前端棱行锥体约长有寸半,锥体后端还有小刺。夏震问道,“宋先生,那箭头果然有这么长吗?”宋慈点头,说道,“凶手所用之箭,箭头至少也有如此长度,重量在三钱左右,其名为破甲锥。整箭有可能就是这里常见的风羽箭,只是箭头稍长。凶手目力精准,箭法高超,臂力至少在二百斤之上。”这时夏震有些面色发白,他知道如此长的特制箭头当然是禁军才用,民间或者普通的厢军士兵怎么可能有此物?难道凶手就藏匿在宿直禁军之内?

吴全此时已经对宋慈非常尊重了,问道,“请教先生,下面该如何做呢?”宋慈想了想说道,“我暂时也没有想法。恐怕,还是得从源头查起。”吴全又问,“什么是源头?”宋慈问夏震,“殿帅请教了?”夏震回答,“先生请讲。”宋慈问道,“那日,夏泽恩去城外,究竟为了何事?”夏震并不知道冉璞此时也在此处,回答道,“据他的手下说,他们是去追捕一个参与了湖州叛乱的要犯,一个叫作冉璞的人。”宋慈诧异地看了一下冉璞。

这时冉璞挺身而出,说道,“殿帅,我就是冉璞。在下并不是什么要犯,更没有参与湖州叛乱。恰恰相反,湖州之乱的首犯之一潘甫,就是在下击毙的。”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冉璞身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冉琎赶紧说道,“各位,真大人已经向皇上禀明了此事的完整经过,皇上知道冉璞有功无过,跟此案无关。”宋慈明白了,一定有很多事情发生过,对冉璞问道,“听起来,那日夏泽恩是为了你而出城的?”冉璞回道,“夏统领跟在下在湖州发生过误会,但远远未到要相互杀人报复的地步。”于是就把湖州发生的冲突,以及那日他离开临安的行程,简短地叙述了一遍,冉璞继续道,“在下一直感到疑惑的是,夏统领如何知道我在临安,并且对我的行程如此了解?”

这时宋慈拿起了书案上的笔,沾了沾墨,在纸的右边写下临安两个字,下面划上一个圈;然后在圈的左边也划上一个圈,上面写了湖州两个字;最后纸的左下写了潭州几个字,又划上一个圈。宋慈说道,“现在看起来,这个凶手似乎跟三地有关。”然后转头对冉琎冉璞说道,“请你们二位想想,你们在这三地,尤其是在湖州,是否遇到过可疑之人?”冉璞摇头。

此时夏震正在寻思着,疑犯肯定在禁军里面,是否要将这个疑点说给宋慈?而宋慈又说道,“如此善射之人,恐怕即使在御前禁军也是不多。”二冉突然灵机闪现,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