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之变尚未完全平息,楚州兵乱的消息又纷至沓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刻的史弥远在自己的书房内心事难平,他觉得国事是日渐艰难了。在这个困难的时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自己最信任的人,来帮他出谋划策。史弥远知道余天锡刚刚回来了,于是他让万昕派人去把余天锡和郑清之两位大人请到府里来,他要跟他们商议湖州楚州之事。然后自己拄着那根檀木杖,到竹林里徘徊散心。此刻刚过中午,日头正高,路过竹林边上的鱼池时候,他像往日一样停了下来,给池中的群鲤喂些食物。他想,李全到底是不是池中之物呢?自己往日里难道真是看错了这个李全?
过了一个时辰,余天锡先到了。万昕把余天锡引到鱼池边的凉亭下,史弥远正半躺在竹椅上打着盹。旁边的桌子上面煮着沸水,而史弥远一直想着心事,以至于忘记碾茶了。余天锡走过来时全都看在眼里,于是他笑着对史弥远说道,“史相今日好心境啊。”说完,拿起掰碎的茶饼放入石臼里,一边看着史弥远,一边开始研磨。
史弥远这才回过神来,看到是余天锡到了,坐在自己对面正在研茶,就坐直了笑着说,“哦你来了啊,你看我,耳目都开始不灵了,老了,不中用了!”余天锡摇头说道,“并非如此。史相啊,你是思虑专一,已经灵台一而不稽,物我两忘啦!”史弥远听他打趣自己,也笑了。
史弥远想,都说天子称孤道寡是因为权力至高,而无人可伴,因而孤独;自己身为宰相,也体验到了这种孤独。平日里官员们看到他不是害怕,就是奉承,能像余天锡这样,跟自己轻松聊天说笑的人,越来越少了。他愈发珍惜像郑清之和余天锡这些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凡事也更愿意征求他们的意见。史弥远问道,“淳父,湖州的人和东西都带回来了?”余天锡明白他问的用意,回道,“全都带回来了,已经移交给刑部了。”史弥远点头说道,“你办事,我从来都不用操心的。”
这时,余天锡轻声地说道,“史相过誉啦。这次还是出了一点差错。”史弥远又半躺了下去问,“你是不是在说吴氏?”余天锡点头说是的。史弥远沉默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关系的。”余天锡有些担心地问,“那吴氏定会去找杨太后告状,虽然恐无大碍,却也是麻烦?”史弥远说道,“杨太后的侄子在台州巧立名目,强夺民田上千亩,御史参奏的折子还压在我这里。她不会怎样。”余天锡听到这话就含笑不语了。
然后两人开始聊点轻松的话题,这时郑清之到了,余天锡站起来跟郑清之互相致礼问候。史弥远让两人坐下,开始烹茶,又对郑清之说道,“德源,我就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了?”郑清之点头说道,“史相请讲。”史弥远说道,“本来我的打算是让淳父一个,赵汝述一个,再加上湖州知州谢周卿,你们三个人在刑部把湖州案子审结。现在看来,谢周卿不是合适人选了。”余天锡接话说,“他这个人,有点过于迂腐,虽然不是个干才,不过人还是老实的。”史弥远已经读了谢周卿写的奏折,知道了湖州之变的全部过程,他了解谢周卿是什么样的人。
史弥远就问两人,“那么现在谁来接替这第三个位置呢?”未等两人回答,史弥远提议道,“你们看乔行简如何?”两人都点头说,“不错,是个适合人选。”史弥远叹道,“本来呢,一个是钦差,一个是刑部,一个是湖州父母官。三个人是最佳组合,去审这个案子。现在用乔行简换掉谢周卿,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郑清之接口说道,“乔大人在大事上面从来不糊涂,是个顾大局的人,行事又谨慎。况且他在清流那里,口碑是不错的。我看用他没有问题。”
史弥远问道,“明天在朝上可以公布这次湖州兵变和济王病故的事情了。你们看吴友德这个人,能不能顶住大臣们的质询?”这时余天锡和郑清之都默然了。史弥远问郑清之道,“只怕事后有人要验尸。我已经让刑部赵汝述今晚就会同太医院,把验尸格目做好,然后封棺,准备择日礼葬。不要再弄出风波来。”余天锡说道,“吴友德那里,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把其中的利害点给他了。这个人胆小怕事,我看他绝不敢乱说的。”史弥远点点头,说道,“让赵汝述去太医院,他是有手段的,自然会让太医院守好这个关口。下面这些事你们都不要再管了,特别是德源,那些得罪人的事情,我会让赵汝述和梁成大那几个去做。你们两个人,我要在朝堂给你们保持一个好的名声。”
说到这里,史弥远把头向他们凑近了点,说道,“你们跟他们不一样,我迟早是要向你们交班的。他们,不行。”说完,将手摇了摇。听史弥远说了这些话,郑清之和余天锡都站了起来,一齐向史弥远拱手鞠躬致谢。
两人坐下后,余天锡说道,“一切都得服从朝局的稳定,这是第一位的。所以御史们那里,恐怕还得事先把话说透才行。”史弥远点头答道,“这个你们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做了。”郑清之接着说,“我们事先要做的,基本也就是这些了。如果以后这个案子再有什么意外翻出来,那就相机抉择吧。”
这时,茶已经被余天锡碾好了,郑清之笑着问道,“原来丞相要我们今天来,是要斗茶吗?”史弥远微笑着说,“要说这茶,除了皇上和太后的宫里,大概就属我这里最好了罢。你们二位的茶技,我早已熟知,还用着斗吗?”说得两人都笑了。郑清之拿起一个茶盅,将茶粉倒入,然后将沸水慢慢注入,开始调匀;然后又添沸水,再调匀,如此三遍。调好后,将茶注入三个茶盏,说了声“请”。然后自己拿起一杯细品起来,不住声地赞道,“史相,果然好茶。”
余天锡也举了杯品了一下茶,刚要说话,却看史弥远又陷入了沉思,就问道,“丞相还有心事?”史弥远回过神来,说道,“你们还没有看到军报,我也是刚刚看到的,楚州那里出事了!”郑清之问道,“是许国吗?”史弥远点头,然后把旁边桌子上的军报递给了他。郑清之快速浏览了一遍,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然后把军报递给了余天锡。
余天锡对李全许国他们那些人的事情所知有限,所以他读完后并不评论,只看着史弥远和郑清之两人。郑清之这时说道,“那李全本人并不在楚州,难道他的手下就胆敢擅自对朝廷大员发动兵变吗?”史弥远回道,“据报刘庆福是李全手下第一个得力的将军,李全要是说他不知情,那就是个弥天大谎。”郑清之点头说道,“他的夫人杨氏不是一直都在楚州吗?这些一定是事先谋划好的。”余天锡接话问道,“那个许国现在哪里?要不要把他紧急召回询问?”史弥远冷笑了一下,“这就是个马谡,还有脸到临安来吗?”郑清之说,“军报上说,他全家已经被害,现在本人下落不明。”史弥远说道,“不去管他了,随后应该有消息来的。我们想想,是不是要出兵弹压?派谁去,从哪里调兵?还是另想别的法子?”
郑清之马上接话道,“史相,朝廷调兵弹压的姿态一定要做,而且要大张旗鼓。一来对这些胆大妄为的叛将予以震慑,二来做些预备,防止事态扩大,如果扬州甚至建康府也跟着乱了,那损失就太大了。”史弥远回道,“你说得很对,那么你觉得派谁去好,用哪里的兵呢?”郑清之想了一下说,“赵范赵葵他们行吗?”史弥远马上接道,“恐怕不是李全的对手,他们新练的兵少,又没有经历过战阵。”郑清之又说,“子由那里可以调一些兵吗?”他问的是史嵩之,正带着孟珙等一些少壮派将领在荆襄一带屯垦练兵,现在正是兵强马壮之时。
史弥远沉默片刻,说道,“嵩之那里的军队,历经多年练成,不易啊。他们可以说是现在朝廷最精锐的一支军队,驻扎的位置又是那么重要,如果他们调动了,金国乘虚而入怎么办?他们这支军队不可轻动。”其实,史弥远也根本舍不得拿史嵩之那里的精锐去征讨李全,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汉人军队之间自相残杀的愚蠢举动。他最想要的是让李全他们的忠义军去消耗金国和蒙古的军队。
余天锡问道,“那再想想别的法子呢?”郑清之想到了一个人,问道,“史相为何不问问赵善湘呢?我觉得他应该有些办法。”史弥远点头说道,“已经派人去询问他了,几日之内就应该有他的回信。”
郑清之说道,“现在具体情形还未彻底明朗,观察一下也好。可以严令赵范赵葵整军备战,赵善湘那里,暂时不再发饷供给楚州盱眙的忠义军。在朝廷做出最终决定之前,还要下一份旨意严词斥责李全。”余天锡说道,“应该的。德源,你说我来润色,现在就写如何?”三人都是进士出身,写移文自是信手拈来。郑清之随即滔滔不绝,朗朗成诵:“朝廷养兵以定乱,诸将何敢以自专?昔将军用兵山东之时,非唯致果为毅,亦且厉兵为武,故海内称之。众臣皆谓将军鹰犬之才,可任爪牙,然终不可信也。朕继承先皇,仁慈体怀,惜尔之功。尔今部将刘氏,何等狂妄,乱我楚州,戕害主官。若汝果能约束所部,当自清残秽。惟冀将军能奉辞伐罪,征其恶稔之时,显其贯盈之数,则天下幸甚,将军幸甚。”史弥远拍桌说道,“好,这样写恰到好处。既敲打了他,让他收敛;又逼他自己清理门户。且看他如何行事。”
三人协商完之后,余天锡问史弥远道,“知州谢周卿该如何处理才好?”史弥远想了下说道,“湖州之乱,济王黄袍加身,身为知州他难辞其咎。更何况他竟然率领湖州官员跪拜济王,渎职已算太轻,暂时就关押刑部候审罢。明日,我就不去早朝了,你们几位要相机行事,一定要稳住朝堂,如遇争执就往后推延。我想要看看,究竟有哪些人要借此事,兴风作浪。”郑清之和余天锡点头答应。然后三人一起乘轿进宫觐见理宗,将诸事逐一汇报,理宗也全部采纳三人之议。三人进宫之时,已然下起霏霏小雨;出宫之时,雨势渐大,竟是一个****雨夜。三人都是满怀心事,乘轿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