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处理谢周卿,这个疑问在余天锡心里早就想了好多次了,甚至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设想好几种可能了。现在的情形,这是他能设想的最差情况之一。按照史弥远的吩咐,现在就可以用失职和涉嫌参与谋逆的罪名逮捕了他。可是谢周卿也算是他的门生,而且这些罪名又比较牵强,真的这么抓了他,朝中的官员们今后会怎么看他这个当恩师的呢?

余天锡盘算了好久,最后觉得以向朝廷汇报湖州兵变及平叛过程的名义,先把他带回临安,这样的处理比较缓和,留下的余地也大。于是余天锡把谢周卿叫了过来,说道,“仲元,你今晚就不要回家了。先休息一下,然后把这次湖州兵变的整个经过写下来,整理好。明天跟我们一起到临安去,你须要向圣上和史相做个汇报。”

谢周卿知道此时济王已经冤死,既然济王已死,现在为他辩冤暂时没有意义了,此时应该先保全自己再说,于是他回道,“好,一切听从钦差大人安排。”余天锡叫来了马良,吩咐他到谢府去一趟,让谢府家人为谢大人准备一些衣服以及煎好的药送来,明天谢大人就要去临安了。谢周卿一听此言立刻就明白了,从此时起自己就是被软禁了。果然,过了一会,夏泽恩就走来请谢周卿到另外一个房间去,然后两个士兵就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

马良刚出了衙门,余天锡心中一动,让人出去叫住马良等一下。过了一会他自己走了出去,对马良说,“你顺便见一下谢大人的侄女谢瑛姑娘,问她是否愿意一起到临安去作客,就说是我邀请她的。同时她们可以在临安照顾她叔父的起居。”马良对钦差余大人向谢瑛发出这样的邀请,颇有些诧异,不过他是一个磨练得很圆滑的人,若无其事般地点头答应了。

马良到达谢府的时候,冉璞和蒋奇已经离开了。他们俩在谢府几乎逗留了一个下午,当谢瑛得知冉璞明天早上就要回潭州了,心里非常不舍,但天性的矜持又使她不能表露出这种心思来,就让谢安到外面去买了一些湖州上好的特产给冉璞带上。到了现在,蒋奇总算看出了冉璞谢瑛两个人彼此的心意了。他觉得冉璞和谢瑛两个非常般配,而且看起来他们彼此对对方也都喜欢,可就是都藏着掖着。蒋奇有点想笑,知道这是读书人的特点。

在回客栈的路上,他笑着跟冉璞说,“冉兄弟,我看出来你对谢瑛姑娘很好。有句话要跟你说的,咱们是做事的人,可不比那些书生。大丈夫就该有担当,喜欢就说出来,敢爱敢恨才是真汉子!”冉璞听他说出这番话,知道他是为了他着想,明天就得回潭州去,再次见面还不知道是几时了?冉璞冲蒋奇拱手说道,“蒋兄,多谢点拨!”蒋奇笑道,“当初我跟你嫂子是媒妁牵线,父母指定,彼此根本就不认识的。我算是运气好,遇到你嫂子人好。要是遇到不合适的,那也没有办法了。你们已经相识,而且彼此相互喜欢,这实在是一桩大好事。要不,回去后我替你说,请真大人写信来给你求婚?”蒋奇这个话的确说中冉璞的心思里了,可是他只是笑着,却不再说话了。

马良进了谢府,他跟谢府的人是常来常往,并没有让谢府家人觉得有何异常。可是当他提出余天锡要求的东西,并且马上送往州衙给谢周卿时,谢瑛和谢安马上就敏感地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谢瑛问马良,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叔父受到了牵连,朝廷要治罪他呢?马良说没有,钦差大人没有说过任何要治罪谢大人的话,只说让谢大人明天到临安去,要向朝廷述职和汇报这次湖州之变的经过。谢瑛这才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让谢安马上去多煎一些药,她亲自整理一下叔父用到的衣物和其他用品。

这时马良看谢安离开了,就轻声地跟谢瑛说,钦差大人希望她也能够陪着谢大人一起去临安。谢瑛不解,疑惑地问马良这是为什么。马良稍有迟疑地说,“钦差大人原话是说你可以在临安照顾一下谢大人的生活,他还要请你去他府里做客。”谢瑛听了这话,没有答应,也不好马上拒绝。马良就一直看着她,意思是在等她的回话,谢瑛就说要见一下她的叔父再做决定。

马良听她如此回答,也不好再说什么,想想拿这话也可以搪塞一下钦差大人。结果他回到衙门后,连余天锡的面都见不着了,而且也见不到谢周卿了,带来的东西由夏泽恩检查过后转交给谢周卿。谢安跟着马良一起到州衙,询问跟随谢周卿过来的谢府轿夫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是茫然不知。谢安央求夏泽恩让他见一下谢周卿,夏泽恩说道,“你们任何人现在都不能见谢大人。”谢安不解地问道,“请问将军,这是为什么?我们大人是不是已经获罪被你们拘捕了?”夏泽恩瞪了谢安一眼,喝道,“不要乱说!谢大人现在很忙,没空见你们的。”谢安见跟他说不通,想找一些平时熟悉的州里官员了解一下,可现在已经是夜里,大部分人都不在,留下当值的一些官员看到他都是躲着走开,竟然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谢安心里想,都说人走茶凉,可是我们大人还没有离开就这样吗?想到这里忽然一个念头冒上心头,这些人这样的态度,难道意味着我们大人真是有了天大的麻烦吗?

谢安心里忐忑,又毫无办法,只好先回去了,把看到的情况跟谢瑛一五一十地讲了。谢瑛心里登时沉重起来,她是个聪慧的姑娘,知道叔父现在的处境不妙,看来跟钦差余大人有着直接的关系。如果自己再违背他的要求不肯去临安,只怕会更加连累叔父了。于是她决定明日跟着他们一起去临安,就叫谢安和雁儿帮着连夜收拾了行装,准备明日出发。

第二天六更时分,冉璞和蒋奇已经整理好行装,在客栈结账退了客房,就骑马来到了谢府准备跟谢大人辞行。此时谢瑛和雁儿一夜未睡,整理好了所有必须带走的物事,打好了十几个包袱,正在叮嘱谢府家人,在她们离开时务必看好院落,等候谢大人归来。这时,冉璞他们进来了,看到府内如此情形,不禁愣住了。

无形压力之下,谢瑛忙碌了一夜,正是身心俱疲之时,突然见到了冉璞,心里不由涌上一阵喜悦,仿佛有了巨大支撑的力量。谢安把昨夜发生的所有事情跟冉璞他们讲述了一遍,冉璞跟谢瑛对视了一眼,知道她的心里压力很大,冉璞故作轻松地说,“也许是谢大人跟钦差余大人商量要事,那时不能被打扰罢。瑛姑娘不用太紧张,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次湖州事变,谢大人有功无过,到了朝廷那里一一奏明,自然会有公论的。”

谢安小声说道,“我昨天听有人传言,说济王已经被钦差大人赐死了。”这个消息立即惊到了所有的人,冉璞不信,问谢安道,“你确信吗?”谢安回道只是传言。蒋奇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个消息后说道,“现在湖州城确实比较诡异,昨日禁军在街面上到处抓人,我听讲湖州大牢里都快关不下犯人了。种种迹象说明,济王被赐死的说法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说到这里,众人的心情立刻又沉重了起来。济王如果被赐死,说明皇上和宰相史弥远对湖州之变非常震怒,要用最严厉的手段解决掉济王。那么作为湖州知州的谢周卿恐怕也很难逃脱被朝廷追责,虽然目前并没有证据来支持这个猜测。谢安说道,“钦差余大人自己说的,他是我家老爷的恩师,不是外人。他来我们这里时候,跟我们老爷又那么亲热,到了这个关节,他难道不出来说话吗?”蒋奇苦笑道,“做官,第一条就是要辨风向,识时务。如果谢大人真是被扣押的话,我推测应该是他得罪了钦差余大人了,或者是在某些重要事情上,比如处死济王这件事,并没有支持余大人。”众人细心一想,觉得蒋奇的话很有道理。

冉璞说道,“这样吧,既然钦差余大人要求瑛姑娘一起去临安,不妨先假装拒绝一下。作为试探,可以看出他真正的态度来。”谢瑛听了,点了点头。

就在众人商量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叩门声,雁儿被吓地顿时失色。此时谢瑛望着冉璞,冉璞让谢安去开门,他们也跟着过去看看。

谢安开门一看,是几个禁军士兵,领头的看见谢安开门,不耐烦地说道,“叫门这么久都不开,干什么呢?”谢安赔着笑问道,“昨夜睡得很晚,才醒,没有听见叫门。请问几位,有什么事情?”领头的说道,“奉我们夏将军命令,来押解谢周卿家眷前去临安。”

后面的谢瑛听到此言,立时脸色苍白,刚才的担心这么快就变成现实了。冉璞不慌不忙地走过去问道,“既然是捕人,可有文书?”领头的看有人提出异议,说道,“押到衙门里,自然会有文书给你们。”冉璞回答,“如果这样,请恕我们不能答应。”领头的怒道,“这是禁军拿人,你要造反拒捕吗?”冉璞不紧不慢地回道,“没有官府文书,不管是谁,都是非法拿人。”

领头的大怒道,“给我拿下!”说完几个士兵就要用绳索捆拿冉璞,蒋奇在旁早已忍无可忍,喝道,“像你们这样无法无天,怎么可能是禁军?”领头的听了更加恼怒,冲向蒋奇就打。蒋奇公门多年,见过很多不讲理的,哪怕是贾山那样的败类,也没有这样的嚣张。心里也是大怒,两人立时就厮斗了起来,其他士兵见此情形,就冲过去要锁拿冉璞。

谢瑛雁儿她们在后面看到这样,都惊地愣住了,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是众人没想到的是,这几个禁军士兵原来都是色厉内荏的银样蜡枪头,那个领头的片刻之间被蒋奇踢翻在地,其他几个士兵也被冉璞打地落花流水。领头的见实在斗不过他们两个,喊了声,“你们等着!”然后带着那几个兵就跑了。

众人见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过之后,谢瑛开始担忧他们会回来报复。冉璞安慰谢瑛说道,“这几个兵是那个姓夏的派来的,并不是钦差余大人差遣。而且他们的所言跟昨夜马良的说法并不一致,我看情况恐怕没有那么糟。”蒋奇也认为冉璞说得对。谢瑛的心情就好了一些,又想到冉璞为了她得罪了禁军,不禁深深地感到内疚。这时谢安建议大家且不管随后会发生什么,先一起用些早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