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得从正宁帝宣萧景曜进宫开始说起。
萧景曜本以为这又是平平无奇的给正宁帝读书的日子, 到了养心殿后,正宁帝果然也没多说什么,和颜悦色问了萧景曜一番话后, 就给了萧景曜一本书,让萧景曜开始读了起来。
萧景曜好好地读着书,正宁帝双目微阖, 一边休息一边听萧景曜读文章。
君臣之间的气氛很是和谐。
直到养心殿里滚进一只福王。
真的,萧景曜发誓自己没有任何夸张, 福王真的是滚进来的。
因为这位过门槛时不够谨慎,被门槛绊了一下, 噗通一声摔得特别实在, 听起来就疼。
萧景曜本来以为这就够让人惊讶了, 没想到福王站起来后脚又是一滑, 咕噜咕噜滚到了正宁帝面前。
站在正宁帝侧方的萧景曜:“……”
就……挺突然的, 自己现在找个地方藏起来还来得及吗?
亲眼目睹了福王这一社死场面的自己, 真的不会被福王杀人灭口吗?
萧景曜心中惆怅地叹了口气,暗道自己最近运气委实不太好, 这种倒霉事都能碰上。
但福王刚刚连着摔进来的那一下真的好好笑啊!萧景曜努力压住自己疯狂想要上扬的嘴角, 板着脸,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希望福王当他不存在,别因为这种小事就记恨他。
虽然福王这个出场方式,放在整个皇子圈中都是相当炸裂的。
正宁帝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福王第一次摔跤,正宁帝还担心地屁股离开了椅子,第二次再摔,正宁帝的表情已经麻了,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福王。
仿佛过了一生,又仿佛只过了一瞬间, 还在尴尬中的福王就听到上方传来正宁帝忍不住的大笑声。
福王当即一跃而起,一脸委屈地拽住了正宁帝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正宁帝,仿佛一只淋了雨的大狗狗,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委屈,“父皇,您不心疼儿臣也就罢了,竟然还嘲笑儿臣!”
还是不是我的好父皇了!
正宁帝伸手弹了弹福王的脑门儿,很是亲昵,“又作怪,你自己摔的,莫不是还要怪到朕头上来?”
福王理直气壮,“那是因为儿臣十分想见父皇,这才一路急行,忘记注意脚下,所以才摔的!”
好家伙,萧景曜心里暗自赞了一句,福王也深谙说话的艺术啊。瞧这嘴,多甜。
怪不得福王每回来找正宁帝,都能顺顺利利地从正宁帝这里要走他看上的好东西。
有这么个嘴甜的儿子,正宁帝作为天下之主,又不缺好东西,换儿子开心,正宁帝也乐意。
福王毫不客气地让宫人给他搬张椅子,熟练地把椅子往正宁帝的方向挪,恨不得将自己贴在正宁帝身上,笑得一脸讨好,“父皇——”
正宁帝不由叹气,十分自觉,“说吧,又瞧上朕库房里的什么东西了?”
福王开心地搓了搓手,又往正宁帝身边贴了贴,一脸喜气,“儿臣就知道父皇疼我,一听儿臣开口就知道儿臣想说什么。”
“你哪回进宫没从朕这儿搬点东西走?”正宁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想着自己被搬走的好东西,莫名来气,又伸手给了福王一个脑崩儿,“你给朕收敛点。你那些兄弟要是有样学样,朕的库房岂不是要被你们给搬空了?”
福王理直气壮极了,“哥哥弟弟们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就我不思进取,干啥啥不行。父皇——爹——我可是您的亲儿子,您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过苦日子吗?”
萧景曜大开眼界,萧景曜叹为观止,觉得福王能从小摆烂到大还这么受宠,果然还是有点子能耐在身上的。
听听这撒娇的话,一套一套的。哪个当爹的能扛住儿子这么同自己撒娇?
这年头儿可是提倡抱孙不抱子的时代。寻常父亲对孩子并不亲近,家里都是严父慈母的模式,有的家庭甚至孩子一见亲爹就发怵,实在是被亲爹给训怕了。父子一见面,当儿子的就得挨上来自父亲的一顿严厉教导,大多还会在他们好不容易完成的功课上挑刺,谁家孩子乐意见到这样的父亲。
不留下心理阴影,都是孩子心脏强大。
正宁帝是帝王,在父亲的身份之上还有一层君王的身份。纵使他对儿女们都比较温和,但皇子皇女们出于对皇权的畏惧,对正宁帝亲近倒是亲近,但总归还是留着一丝敬畏。
如福王这种,直接在正宁帝面前撒泼打滚的儿子,正宁帝也就这一个。
哦,以前有皇子想学习福王这个路数来正宁帝面前争宠,结果学了个四不像,反倒被正宁帝冷落。
从此之后,其他皇子皇女外也不敢向福王学习。
这是五哥的拿手绝活,他们学不来,学习的风险还极大,一不留神就会被父皇冷待,根本不划算。
福王就一直从宫里混到宫外,滚刀肉属性从未变过。
正宁帝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福王的操作,这会儿也没真动怒,就想逗逗福王,看他着急忙慌抓耳挠腮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这会儿福王一说软话,正宁帝的心就软了,认命地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儿女都是债”,这才叹道:“说吧,你又瞧上什么东西了?”
福王委屈巴巴的脸顿时小雨转晴,哗啦一下又笑成阳光开朗大男孩,又往正宁帝身边贴了贴,“爹果然最疼我了!儿子近来有些不凑手,府里空****的,瞧着总不像个王府。爹,您库房里应该还有不少花瓶茶具字画等东西吧?随便给我一点,我不嫌多……哎哟!”
正宁帝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暴打不孝子的右手,都被不孝子给气笑了,“朕本以为你是来朕这里打秋风,合着你这是来朕面前打劫了?”
打劫打到皇帝头上,你就仗着是朕的亲儿子,朕没办法诛你九族是吧?
福王挠挠头,苦着脸,“儿臣哪敢呐!只是前阵子,父皇赏给儿臣的东西,二哥瞧中了,都快把儿臣的王府给搬空了!”
福王想到自己被宁王打劫走的那个他最喜欢的白釉剔牡丹缠枝梅瓶,顿时悲从中来,竟是有些哽咽,“那……那可是我辛辛苦苦在父皇这儿搬走的,还挨了父皇好几顿打。”
结果就被缺大德的二哥搬走啦!
福王委屈!
福王眼泪汪汪。
萧景曜险些没忍住笑出声,福王是来搞笑的喜剧人吗?对不起,虽然福王现在看起来很惨,也是真的很伤心,但是萧景曜还是觉得很好笑。奈何萧景曜还要装壁花,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哪怕再想笑,也只能憋着。
正宁帝就没有萧景曜这样的烦恼。原本正宁帝还有些气愤,觉得这个逆子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以前跑来他面前撒泼打滚也就只要一样东西,结果今天张嘴就是不嫌多,他看这个不孝子就是皮痒了,欠揍!
结果一听福王这话,正宁帝的心情顿时又有些复杂。这会儿正宁帝都顾不上生气了,只想揪着宁王的衣襟问问他到底什么毛病。咋滴,福王来养心殿要东西,宁王就去薅福王羊毛,还挺会打算盘?
精明个屁!你们的兄弟情呢?
正宁帝狠狠拍了拍桌子,福王顺势抖了抖,继续用湿漉漉的小狗狗眼神看着亲爹。
正宁帝运了运气,胸口急促起伏,好一会儿才怒道:“让宁王滚过来!”
正在装死的御前总管顿时冒了出来,示意机灵的内侍赶紧去宁王府传话,让宁王前来面圣。
萧景曜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翰林院修撰而已,为什么要目睹皇家兄弟反目,帝王震怒的大戏?
用脚趾头想都该想到,等会儿宁王来了养心殿,肯定要挨上正宁帝一顿臭骂。萧景曜已经看过福王出丑了,实在不想再亲眼目睹宁王挨罚。
福王现在看起来挺心大,完全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不像是要记恨萧景曜的样子。但宁王……萧景曜想想这位头铁的王爷一个劲儿地要同太子掰掰手腕的劲儿,头已经开始痛了。
就宁王那种唯我独尊的霸道性子,萧景曜不用怀疑,就能只能肯定,对方一定会记恨他。
奈何现在这个情况,萧景曜要出声告退也不合适,只能心中暗暗叫苦,继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顺便给了御前总管一个佩服的眼神。
时时刻刻在正宁帝跟前伺候的御前总管,也不知道面临过多少次这种困境。瞧瞧人家那八风不动的做派,这心理素质,当真是稳得一批。
萧景曜学着御前总管的做派,眼观鼻鼻观心,呼吸都放缓了几分,权当自己不存在。
福王一把拽住正宁帝的袖子,“爹啊,你可得好好跟二哥说,让他以后别记恨我。二哥揍人可疼了!”
正宁帝:“……”
他真的不想听福王的挨打史。
说起来,以福王这性子,好像除了老四没有揍过他之外,老大老二老三这三个当哥哥的都揍过他?
哦,还有朕。
看来是朕带的好头。
正宁帝莫名怜爱了福王一瞬,都不计较福王狮子大开口妄图搬空他的库房一事,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你要是不瞎折腾四处招猫逗狗,你兄长们也不至于揍你。再说了,他们打你,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们现在一个个的都出去开府,成亲生子,怎么可能还会像小时候那样,一不顺心就动手?”
福王瘪瘪嘴,“二哥在搬我东西前,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大个人了,还会来抢我的东西。”
要不是打不过宁王,福王真的想把宁王胖揍一顿,顺便晃晃他的脑袋,看看他脑袋里是不是装的都是浆糊。
我一个不争不抢对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王爷,只想当个富贵闲王,趁着父皇还在的时候多给自己扒拉点家底。你不是和太子斗成乌鸡眼了吗?跑来我家搬东西干嘛?
宁王脑子是不是有病!
巧了,被正宁帝传唤过来挨骂的宁王,现在脑子里也只剩一句话:福王脑子是不是有病!
不就是搬了你一个花瓶,至于吗?
宁王十分震惊。
福王有了正宁帝撑腰,瞬间抖起来了,“什么叫做就只搬了我一个花瓶?你知道我为了拿到那个花瓶,有多辛苦吗?”
你辛苦个屁!宁王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兄弟几个谁不知道谁啊,你个蠢货从小到大只会撒泼打滚这一招,你要东西什么时候努力过?
努力地打滚耍赖吗?
宁王气得两眼发黑。
正宁帝也生气,“你个当哥哥的,不照顾弟弟也就罢了,怎么还去弟弟府上搬东西呢?”
父皇你摸摸你的心,看看它是不是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宁王同样委屈地看着正宁帝,见正宁帝认真地在等着他解释,宁王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儿臣……儿臣只是同福王玩闹罢了。”
打死他他也不能说他那会儿正好在福王家,听到正宁帝大力表扬太子政务处理得好的事。他一时气不过,又想起前两天福王从宫里搬了个花瓶的事儿,一时没忍住,忿忿不平地把花瓶从福王府里搬走了。
谁知道福王会因为这点小事特地跑来正宁帝面前告状啊?
宁王再次怀疑福王脑子有病,正常人真的干不出这么离谱的事。
更离谱的是,父皇您还真信了,要为他做主!
宁王觉得自己巨憋屈。
真的,和太子斗成乌鸡眼,一直被太子压一头,宁王都没这么憋屈。
萧景曜十分理解宁王的憋屈。
这就好比一个顶级大佬,事业有成,权倾天下,对手也是同等级别的有勇有谋的家伙。结果突然有天来了个铁憨憨往他面前一躺,什么道理都不讲,就只会当复读机说他欺负人。更要命的是,这个铁憨憨还是他亲弟,还顺便叫来了亲爹拉偏架。
瞬间就把他的逼格拉回到了幼儿园水准,并且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了他。
搁谁谁不憋屈?
萧景曜都要同情宁王一秒了,两边根本不在一个水准线上,还有个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拉偏架的正宁帝,宁王注定憋屈。
不过萧景曜还在低头当壁花,只是在心里感叹皇子们的塑料兄弟情。然而就这样,萧景曜还是感受到一道不善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
萧景曜:“……”
吃瓜果然有风险。宁王果然记恨上自己了,也不知道要想什么办法才能让他消除对自己的芥蒂。
萧景曜可不想就这么卷进皇子们的争斗之中。就他现在这个从六品的官职,稀里糊涂卷了进去,那就是妥妥的炮灰。
萧景曜可没那么傻。
只是还要想办法打消宁王对自己的记恨……头疼。
好在宁王现在的仇恨值全在福王身上,在正宁帝核善的目光下,宁王只能憋屈地开口道:“我回去后就让人把那花瓶给你送回去。顺便再送你几样摆件,就当是做哥哥的向你赔罪了!”
福王顿时眉开眼笑,“谢谢二哥!父皇你看,我就说二哥是个好人,特别关心我们这帮弟弟!”
那头宁王本来还在生气,一听福王这话,心里的火气就消了大半。算这小子识相,还会在父皇面前说我的好话。算了算了,以后不去理会他便是。
正宁帝当然乐意看到儿子们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场景。想着自己刚才似乎对老二的态度有些过于严厉了,正宁帝便瞪了福王一眼,故作生气道:“既然知道你二哥对你好,那你还舍不得一个花瓶?”
就是就是!宁王心里疯狂点头,这口气终于顺了。
谁知福王特别骄傲地扬起了头,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口,脸上都要笑成一朵花了,“父皇您这话说的,儿臣从小到大只会到处扒拉东西进自己的库房,什么时候往外掏过?”
二哥搬了我的花瓶,这事儿坚决不能忍!
我是铁公鸡我骄傲!
宁王:“……”
确信了,老五就是个傻的。这么一想,宁王自己都有些没劲,他跟个傻子计较什么呢?
反正就老五这没出息的傻样儿,父皇再怎么都不会考虑把皇位传给他。平日里对他稍有些偏宠,可能就是关爱傻子吧。宁王心下叹了口气,暗道自己最近真是被气昏了头,怎么跟福王这个混不吝的滚刀肉计较起来了,他的对手明明只有太子一个,莫名其妙嫉妒福王,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
这么一想,宁王瞬间就心平气和了,还主动提出再给福王添几样东西做赔礼。
福王的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二哥,你果然是爱护弟弟的好兄长!”
宁王得到了来自福王弟弟的一张好兄长卡,却并不觉得高兴。
正宁帝见兄弟俩芥蒂消除,心下很是欣慰,又安抚了宁王几句,还赏了宁王一个花瓶,这才摆摆手,让宁王回府。
宁王离开时,眼神又往萧景曜身上扫了扫,脸色不易察觉地沉了沉。
福王见状,也准备走人。他这次进宫,堪称大获全胜,不仅被宁王拿去的花瓶回来了,还多了好几样回礼,福王心里很满意。
然而正宁帝却笑眯眯地抬了抬手,让人给福王搬一张案几过来。那笑容让福王忍不住心里发毛,总觉得他父皇没憋什么好主意。福王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察觉到了危险,当即就要跑路,奈何正宁帝不点头同意,他想跑也跑不了,只能焦躁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屁股下面有钉子似的,不断磨来磨去。
正宁帝让人拿了笔墨,还有一本账册,一个算盘放在福王面前,微笑道:“朕听胡阁老说,你在户部睡得挺香的。朕瞧着你现在精神头挺好,正好能把这些账目再算一算。”
福王当即垮下了脸,试图萌混过关,“爹——”
“叫爹也没用。赶紧算!”正宁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然,宁王给你的那些东西,都搬来朕的内库。”
福王瞳孔地震,简直不相信这是他敬爱的父皇能说出来的话。福王的眼睛瞪得溜圆,试图以眼神卖惨,让正宁帝收回成命。
奈何正宁帝这回是铁了心要收拾福王,“赶紧算,不然朕立马就让人去你的王府搬东西。”
朕都忙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为了点芝麻大的破事儿来烦朕。看来还是日子过得太闲!
福王苦着脸,慢吞吞地打开了账本,一脸痛苦,仿佛翻开的不是账本,而是写上了他名字的死亡名单。
正宁帝这才气顺了一点,拿了一本奏折准备批改。
说时迟那时快,福王一把弹跳起来,直奔正宁帝……身后的萧景曜,眼神放光,“萧状元,我一看你的面相,就知你有陶朱公之才!我那边的账本,就劳烦你来算了!”
萧景曜:“?”
不是,这事儿是怎么扯到自己身上来的?
福王你别太离谱!
正宁帝顺手往福王身上扔了本奏折,没好气道:“就那么一点点账,你还算不明白吗?”
“就算能算明白,我也不想干活啊。”福王小声嘀咕。
正宁帝又要发怒,御前总管小步快走上前,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正宁帝压下火气,“宣。”
太子一进来,看到的就是掉在地上的奏折,强忍怒气又无奈的正宁帝,还有一个委屈巴巴拽着正宁帝袖子的福王。仔细一看,福王的另一只手还拉着萧景曜。
饶是太子见多识广,这会儿神情都有些恍惚。五弟这又闹的是哪出?
福王看到太子,就像看到救星一般,火速松开拽着正宁帝和萧景曜的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了太子面前,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大哥救我!”
“别胡说八道。”太子眉心一跳,仔细看了看正宁帝的神色,又瞥了一眼旁边案几上的算盘和账本,太子心里也有了数,一边往福王面前侧了侧身子,一边数落他,“你整日在户部偷懒,父皇让你勤勉些,也是为你好。”
“太子所言甚是!”正宁帝大感欣慰,和福王这个糟心儿子比起来,太子是多么贴心!
正宁帝本就偏爱太子,现在更是觉得太子哪哪儿都好,对太子的语气也极其温和,“珩儿有何事?”
太子不好意思一笑,“儿臣听闻五弟进了宫……”
懂了,太子这是怕朕被老五气狠了,特地过来关心朕,真是朕的好儿子。
懂了,大哥这是怕我被父皇收拾得太惨,特地前来为我解围。果然大哥才是我最好的哥哥!
这些年太子习惯性在福王挨打的时候过来劝正宁帝爱惜龙体,给正宁帝和福王一个台阶下。
现在太子这么一说,正宁帝和福王都觉得太子这是在关心自己,心下都十分感动。
这就是宁王明明知道福王对皇位没威胁,还是会嫉恨他的原因。一是福王确实惹眼,从正宁帝那儿拿到的赏赐,是诸皇子中除了太子之外最丰厚的。其二就是,福王挨打,太子十有八九跑去劝架当好人。说福王和太子感情一般,谁信啊?
野心勃勃要干翻太子自己上位的宁王必定是不信的。
说实在的,宁王也想像太子这样,在福王挨打的时候来替福王解围。既能获得福王的感激,又能让正宁帝好感倍增。这样划算的买卖,谁不想做?
奈何宁王吃了地理位置的亏,他都出宫开府了,哪能像住在东宫的太子那样,消息灵通,还能正好掐着时间及时来刷正宁帝的好感。
萧景曜算是看明白了,福王差不多就是个工具人,每进宫挨打一次,就能让太子在正宁帝面前刷一波兄友弟恭的好哥哥形象。
这一波下来,福王收获了正宁帝的赏赐,太子收获了正宁帝的赞赏,正宁帝收获了儿子们团结互助的美好心情。属实是逻辑闭环了。
妙啊!
福王还在那儿用深情的眼神看着他的好大哥,等着他的好大哥救他狗命呢。奈何他的好大哥十分冷酷无情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甚至还反过来劝他,“不过是一点账目,你认真算算,一下子就算完了。”
福王痛苦面具,一脸天崩地裂。
正宁帝实在看不下去了,没好气道:“多少人求个差事都求不来,你倒好,朕给个差事你还不乐意干。日后你还能有什么出息!”
福王不好意思地笑了,眼巴巴地看着正宁帝,开始瞎说大实话,“我多好命啊,托生成了父皇的儿子,现在都已经是亲王了,这世上除了大哥之外,谁还能比我更幸运?”
就算是大哥,每天也要苦哈哈地处理政务,还没有自己这个亲王过得爽快呢。
正宁帝和太子:“……”
这话虽然没毛病,但他们的手怎么就这么痒呢?
半晌,正宁帝才沉着脸道:“那你也该为儿孙想想,总不能一直这么惫懒下去。”
福王继续震惊,“我儿子不如我会投胎,这也能怪我没出息?”
萧景曜火速低头,遮住自己脸上的笑意。
摆烂摆得这么清新脱俗,不愧是你啊福王。
正宁帝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生气才好了。
良久,正宁帝对着太子摆摆手,示意他别管福王,而后沉下脸,“今天,这本账你要是算不完,就别想出宫。接下来一个月也不许进宫。”
太子给了福王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优雅告退。
福王嘀嘀咕咕,“明明有更精通此道的萧状元在,父皇为何要为难我?过分。”
萧景曜:“……”一时间竟不知道福王到底是在胡说八道还是真的觉得他特别会算账。
正宁帝露出了一个核善的笑容,“这账目,是给望州百姓赈灾粮的数目,若是你算得不仔细,朕拿你是问!”
福王瞬间闭嘴,老老实实地在案几前坐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把算盘打得啪啪响。
萧景曜状似不经意地瞄了一眼,福王这算盘打得还不赖,至少没有错处。
正宁帝也很满意,转头给了萧景曜一个眼神,“继续为朕念书。”
萧景曜和福王脑袋上齐刷刷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福王忍不住开口道:“父皇,儿臣还要算账,您让萧状元念书,这不大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朕就是要磨一磨你的性子。你算你的账,朕听朕的书,若是你账目算错了,受苦的可是老百姓,到时候朕就将你的王府给搬空,你给朕滚回皇子所去。”
福王垂头丧气,晃了晃脑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终于让自己再次精神起来,聚精会神地继续和账本死磕。
萧景曜也只能在正宁帝的示意下继续念书,只是声音到底放轻了些,正宁帝也没再说什么。瞟了一眼正在埋头干活的福王,正宁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之色。
这个小混账,朕每天起早贪黑地处理政务,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他却在户部偷懒。让你偷懒!现在也得老老实实干活吧!
正宁帝心理平衡了。
萧景曜不知道正宁帝如此丰富的内心活动,只是敏锐地察觉到正宁帝的心情似乎变得更好了,当即又松了口气。
期间,有宫女恭敬地端了碗药呈了上来,正宁帝叹了口气,一饮而尽。
算盘打得越来越熟练的福王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担忧地看着正宁帝,“父皇要好好保重龙体。”
萧景曜眼皮一跳,他好像听周翰林他们八卦的时候提过一嘴,说是近来正宁帝传唤太医的次数好像比以往要多。
这可不是小事啊。
萧景曜心下也有些担忧。正宁帝是个性格宽和的帝王,他的身子要是垮了,宁王现在蠢蠢欲动,和太子必定有一番争斗,到时候他们这些当臣子的,指不定就什么时候成了炮灰。
真心祝正宁帝身体健康。
正宁帝神色淡淡地放下药碗,仿佛他刚刚喝的不是能把人胆汁都吐出来的苦药一般,扫了福王一眼,“不过是寻常养生的汤药罢了。别分心,继续算。”
“哦。”福王老实低头,不再作妖。
*
自从时不时被正宁帝传到宫里为他念书后,萧景曜在翰林院的地位瞬间就上来了。
现在秦学士一看到萧景曜就跟看到亲侄子似的,不,是比看到亲侄子更亲热。起码碰上亲侄子时,秦学士是板着脸等侄子上前同他问安的。哪像碰到萧景曜,远远见了萧景曜,秦学士脸上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虽然没有朝着萧景曜走过来,还是矜持地站在原地等萧景曜过去同他打招呼,但那热切的眼神,和善的笑容,无一不在表明他对萧景曜的亲近。
萧景曜的脸上同样挂上了客套的笑容,优雅地朝着秦学士拱了拱手,就听见对方感叹道:“萧翰林这是又从宫里头回来?陛下当真爱重你。”
萧景曜低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许是陛下见我年纪小,担不了大任,便让我念念书,磨磨性子。”
秦学士心里咕噜咕噜冒酸水,陛下隔三差五就宣你进宫,你还在这说陛下觉得你担不了大任?这种担不了大任的方式,哪个大臣不想要?
秦学士为官多年,自然不会让萧景曜看出他心里对萧景曜的酸意,不仅看不出,他对萧景曜的态度简直好到过分,主动问萧景曜,“我看你一个人修史,难免枯燥乏味,不若来我身边帮忙?”
这也算是变相要给萧景曜升职了。从冷板凳到一把手助理,这待遇,在翰林院中也算是小小的飞升了一把。
不过萧景曜已经猜出之前自己被打压的事有秦学士的手笔,这会儿并不想受他这份人情。免得到时候撕起来,秦学士还成了提拔自己的好人,自己这个苦主反而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虽然萧景曜自己不太在乎名声,但读书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入乡随俗,萧景曜自然也会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让自己沾染上任何污水。
看着秦学士殷切的目光,萧景曜笑着拱手道:“多谢大人抬爱。只是……先前陛下对下官修史之事颇为感兴趣……”
听话听音,秦学士当即心领神会,笑着摆摆手,“既如此,你还是先待在原来的地方。等过些时日,本官再将你调至身边。”
萧景曜再次谢过秦学士,一老一小笑着对视一眼,秦学士表示很满意,萧景曜这个小年轻还是很好糊弄,很上道的。
萧景曜脸上的笑容不变,悠哉悠哉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屋,进来就被郑翰林塞了杯茶,“早就泡好的,放凉了点,现在喝正好。”
自打萧景曜上回在正宁帝面前一一夸了屋内的同僚们后,萧景曜在这间办公屋,几乎就是团宠的待遇。
每天桌椅都有人帮忙擦,还能收到来自同僚们各种各样的投喂。要是像今天这样,被正宁帝宣进宫念书,他们就会提前煮好茶,算着时间给他放凉一点点,省得他回来后还得等热茶凉下来。
念书多费嗓子啊,萧景曜回来后必定渴极了。作为萧景曜的贴心好同僚,他们当然要帮萧景曜解决这个小小的问题。
萧景曜也没想到郑翰林他们会这么做,推辞了好几次愣是没推辞掉,只能每天备上更好的点心和瓜果,供他们摸鱼闲聊时当零嘴。
说起来,马上又要到中秋节了,自己过生日倒是小事,现在步入了官场,是不是得给同僚和上司们准备好节礼?
嗯……算上节礼的支出,萧景曜真担心同僚们是不是被迫月光。
翰林院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他们这些六品官,一个月俸禄也就勉强够养家糊口的。这么多的人情往来,委实有些吃力了。
不过萧景曜近来观察,翰林院的翰林们,年纪大点的,基本都有一手旁的绝活,能够开辟一门副业,甚至副业挣的银子吊打主业。年轻点的,有的还没成亲,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能剩点银子。有的有家人补贴,还有的家境不太好,就只能紧巴巴地过日子了。
萧景曜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心,萧元青那间大宅院一买,所有人都知道萧景曜也不差钱。
更何况萧景曜最近还和邓氏书局合作,卖各种科举资料。那是萧景曜一早就整理好的笔记,当时就觉得这笔银子不赚白不赚,正好又出了翰林院这事儿,更是坚定了萧景曜出科举资料的决心,顺便告诉京城邓氏书局的掌柜,什么叫做饥饿营销。
反正他只负责出主意,掌柜给银子也很爽快。传奇六元状元的独家科举资料,多么博人眼球的噱头,多么让人想要往外掏银子买买买的消息。邓氏书局财大气粗,买断了萧景曜的独家版权。是的,这会儿也有版权意识了,至少这几家叫的上名号的书局,所有印出来的书上面,都有自家书局的戳印。
邓氏书局的掌柜当然知道萧景曜给出来的资料会多么令人疯狂,财大气粗地给萧景曜报了个数。
几乎是萧景曜那间宅院的两倍。
萧景曜都忍不住挑眉,看来这位掌柜应该是得了邓家家主的话,真的是一点都没坑他,给出的价格非常实在。
萧景曜就喜欢和这种实在人合作,当即表示,“日后我再出了新的科举资料,定然也同你们合作。”
邓氏书局的掌柜顿时大喜过望,抓大放小果然是有道理的,看看,有了萧状元这句承诺,他们书局不就相当于已经预定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了吗?
好在萧景曜不知道这位掌柜内心的想法,不然高低得给这位掌柜上上课,丰富一下夸人素材。
因为不知道这些,萧景曜拿到厚厚一沓银票还是挺开心的。
萧元青都震惊了,原……原来在京城赚银子也这么容易吗?
萧子敬同样震惊,邓氏书局可真有钱!
萧景曜心说自己这还没放开手大干一场呢。眼下自己的官职还是太低了点,不好传出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名声。
哎,当了官就这一点不好。名下不能有产业,免得被人骂于民争利。
现在官员们名下只有田产,其他的商铺,那都是挂在家中女眷名下的。更大点的家族,同族中有当官的,也有做买卖的,就这么达成既有权又有钱的成就。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头容易出问题,官商相护那都不是稀奇事。然而社会惯性便是如此,就像一次一次的王朝变迁一样。这些豪强世族敛财太过分,兼并土地太多,百姓流离失所的人数增加到一定程度,社会矛盾就会全方位爆发,又该见一次血。
萧景曜知道这里头的弊端,甚至知道解决办法,但他不能做。咳……那什么,面对封建压迫,那不得工农联合起来……
现在真的不行。
社会生产力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呢。
这么想着,萧景曜又忍不住想给自己那几位理工科大佬笔友们写信了。
也不知道最新型的水力纺车做出来了没?据上次来信的内容上来看,就差最后一步了,萧景曜对此充满信心。
再一次拜访顾将军府时,萧景曜特地让人带了几辆新做好的轮椅过去。
这还是萧景曜上次来将军府后才发现的,将军府里有不少不良于行的老兵。据顾希维说,他们都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家里也没了人,都是些苦命人。
顾将军便将他们带回了将军府。不过是几张嘴而已,将军府又不是养不起。
萧景曜同那几位不良于行的老兵打过交道。不愧是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他们的眼神都跟一般人不一样,警惕时,浑身嗜血的气质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哪怕住在将军府,他们也不想当废人,手上功夫没落下,坐着都能把大刀长矛挥得虎虎生风。
他们还会些编东西的手艺,编些竹篮草鞋蚱蜢之类的玩意儿完全不在话下。
顾希维和他们关系最亲近,招呼人将这些东西去外头卖了,开开心心地过来给他们分钱,还特熊孩子做派地让他们给自己分点买糖葫芦的铜板。
气氛很是欢乐。
也是见到他们之后,萧景曜才一拍脑门,有些懊恼,简单的木轮椅,现在的工匠们还是能做的。到时候也能让这些为国征战而不良于行的士兵们坐在轮椅上到处散散心。
顾将军一家果然十分喜欢萧景曜带来的轮椅,当即就让那八位腿脚不便的士兵坐了上去。
有同他们交情好的战友,喜滋滋地上前推着他们到处跑,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灿烂的笑容。
只是跑着跑着,情况就逐渐奇怪起来。
“好你个狗剩,你推着我跑这么快,我看你是想让我摔个狗啃泥!”
“哈哈哈被你看出来了?果然是好兄弟。”
“呸,老子才没有你这种缺德的好兄弟!”
……
气氛顿时就欢乐了起来。
萧景曜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真切的笑意。
顾将军更是十分欣慰地点头,虎目微红,含笑看着士兵们没大没小的撒欢。
好一会儿,顾将军才转头看向萧景曜,重重地拍了拍萧景曜的肩,“你很好!这个轮椅,非常有用!”
顾希维凑过来提了一句,“除了士兵们,谁家有行动不便的老人,同样能用上。这东西也不算贵,一般人家咬咬牙也能出工钱让工匠做一个。”
萧景曜点头,“这个手艺根本瞒不住,我已经告诉了那位工匠,可以自行为别人坐轮椅。”
顾明晟看了萧景曜一眼,心道这孩子还是实诚了些,当即说道:“下回你进宫,把图纸呈给陛下。就说这是你想出来的新玩意儿,可以推着行动不便的老人出去转转,让他们也晒晒太阳,赏赏景。做出来后又让我府上的士兵试了试,没有什么不妥后,才献给陛下。”
“这是一样于民有利的东西,宫里也有行动不便的太妃,正好让陛下尽一份孝心,也让天下人知晓陛下的仁德。”
傻孩子,连表功都不会,怪不得刚进官场就被人拍了黑砖。
萧景曜都要感动得落泪了,天啦,这就是碰上神队友的感受吗?
身边不靠谱的人太多,萧景曜经常扮演一拖几的角色,现在被神队友带了一把,萧景曜真是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
顾将……啊不,是未来岳父,给力!
更给力的是,顾明晟已经查出来拍萧景曜黑砖的人是谁了。
虽然翰林院人太多不太好查,但有了正宁帝神助攻,萧景曜精准锁定了秦学士,顾明晟再一查秦学士,哦豁,“秦学士的妻子近来同太常寺卿的夫人走得较近,太常寺卿的外祖母,是贵妃娘家的远房侄女。”
这关系乱的。萧景曜听得都要蚊香圈圈眼了。
但萧景曜还是迅速抓住了顾明晟话里的重点,贵妃。
哦豁,原来是宁王啊。
萧景曜缓缓露出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亏自己先前还在头疼自己看到了宁王挨训,而被宁王记恨的事。
原本萧景曜还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消除宁王对自己的芥蒂。现在一看,还消除个屁啊,这傻叉分明已经把自己划分到了他的对立阵营,早就提前对自己下黑手了。
萧景曜恍然大悟,就说先前在养心殿感受到宁王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不善,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不是自己料想的那样,是因为自己见到了他挨训的场景而记恨自己而已。
笑死,宁王这份胸襟,还不如他看不起的福王呢。
起码福王是真的心大,一点都不在意萧景曜看到了他出丑的事。
萧景曜脑内的记仇小本本迅速上线,毫不犹豫地在第一名的位置写上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