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顾明晟的提点, 萧景曜自然也将轮椅一事记在了心上。在下一次正宁帝宣他进宫念书时,萧景曜不好意思地将轮椅图纸呈给了正宁帝。
正宁帝果然十分高兴,“宫中有行动不便的老太妃, 有了轮椅,正好能让太监宫女们将她们推出来看看风景。人要是总在屋子里闷着,心情也不好。老太妃们身子不舒坦, 常年卧病在床,心下更是抑郁, 能出来晒晒太阳,心情也格外舒畅。”
这几年正宁帝的身体也在走下坡路, 各种各样的毛病疼痛都找上了他。一提到生病, 正宁帝也颇有几分感慨。
这么想着, 正宁帝对做出来轮椅的萧景曜更添一丝好感, “百姓家也有许多病重的长辈, 能坐轮椅出去看看, 也是晚辈对长辈的一份孝心。”
果然,萧景曜就是上天赐给朕的祥瑞啊。
朕, 就是天命所归。即便是冷酷的父皇, 也改变不了朕的命数。
正宁帝想起先帝在世时对他的诸多不满,再回想起先帝看向他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目光,心下更是难得生出了一缕愤恨:朕是你的亲儿子,还是你的嫡长子。其他兄弟亦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何至于绝情至此,逼着我们兄弟自相残杀?
哪怕正宁帝是最终获胜的那个,依然不愿去回忆他登基前的事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正宁帝和兄弟们亦有过一段温情脉脉的时光。其他兄弟原本也对他这个太子恭敬有加, 他们本是皇室兄友弟恭的典范。直到后来,先帝一手扶持了宸王和当时还是太子的正宁帝打擂台, 吹响了先帝时期诸皇子夺嫡的号角。
先帝共有十八个儿子,到正宁帝登基时,包括正宁帝在内,先帝的子嗣只剩下三个。
可见先帝时期诸皇子夺嫡之惨烈。
正宁帝的皇位,算是踩着他大部分兄弟的鲜血枯骨得来的。
而顺利登上皇位的正宁帝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兴奋。没有人喜欢杀人,更何况杀的还是自己的亲兄弟。正宁帝骨子里就是个温和的人,先帝推宸王出来给他做磨刀石,或者说两人互为磨刀石,到最后演变成所有成年皇子的厮杀,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铁血冷酷的先帝看不上正宁帝这份软弱。
而这份来自亲生父亲的否定,对正宁帝来说,就是屈辱。
先帝直到死之前,都对正宁帝不满意。
没有哪个孩子不会失落于父亲的否定。更何况先帝还是一代雄主,又有帝王这一层身份,所有儿女都视他为神明。
也因此,先帝对正宁帝的不满,成了正宁帝一生的心结。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成为像先帝那样冷酷的帝王。对儿女,他慈爱宽容,就像无数寻常父亲一样。对臣子,他也十分仁善,虽然有时候也会举起屠刀,但本质上来说,正宁帝不是个难相处的帝王。尤其还有个先帝做对比,老臣们简直觉得正宁帝是圣君。
正宁帝处处做派都和先帝不一样,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见到先帝后,能理直气壮地告诉先帝:你当年觉得我不能当个好帝王,是错的。我和你不一样,就算我脾气温和,同样可以是一代雄主。文治武功,绝不弱于任何帝王。我的孩子们更是个个孝顺,兄友弟恭,我更不会丧心病狂地逼着他们自相残杀!
这是正宁帝的执念。
萧景曜陪伴正宁帝的次数多了之后,也看出来了正宁帝对先帝的心结。
萧景曜心下不由叹息,先帝可真是……一言难尽。虽然说养出来的是狗,杀出来的狼。从刀光剑影中厮杀出来的皇子大多不是什么庸碌之辈,于国家算是一件幸事。但对于被逼着厮杀的皇子们来说,那就是一生的痛苦。作为帝王,先帝是合格的。但作为父亲,萧景曜觉得,要是孩子出生前能选择自己的父亲,怕是没有人想要先帝那样冷酷无情的父亲。
最重要的是,先帝你怎么就能确定厮杀出来夺嫡成功的皇子,就一定会是如你一样的雄主呢?这样养蛊出来的帝王,他也有很大可能是暴君啊。
萧景曜都怀疑,先帝时期参与夺嫡的那些皇子,精神估计都有些不正常。
有这样的一个爹,想不落下点心理阴影都不可能。
看看正宁帝,登基十多年来了,还陷在这个阴影里走不出来。
也没人敢在正宁帝面前提起当年之事。正宁帝更加不可能走出来。
萧景曜深深叹了口气,还好最终是正宁帝继位了。据说其他夺嫡的皇子性格都比正宁帝冷酷,比如被先帝一手扶持上来的宸王,几乎是先帝翻版。
萧景曜想了想先帝的铁血手腕,一动怒就是让别人一户口本在阎王殿团聚的做派,忍不住同情了一下在先帝朝做官的大臣们。
好在登基的不是那位性格酷似先帝的宸王。不然的话,铁血手腕冷酷性情再加上心理疾病,萧景曜真心觉得那位宸王一朝登基,没了束缚,极大可能成为一代暴君。
在暴君手底下讨生活,那真是时刻都得担心自己九族不保。
还好正宁帝性情温和,就算有心理阴影,也能自己调整,不会殃及无辜。
这可真是社稷之福,黎民之福。
从这个角度来看,说正宁帝是天命所归,也没错。
宽仁的正宁帝当然不会贪图臣子的功劳。轮椅并不是什么难做的东西,正宁帝只要对此表露出兴趣,第三天就有内侍毕恭毕敬地将做好的轮椅呈给正宁帝。
正宁帝也对轮椅这个新事物颇为好奇,亲自领着人去了一位老太妃宫中,让宫女们把卧病在床多年的老太妃抬起来放在轮椅上,推着她到院子里走了走。
老太妃能在先帝身边安安稳稳活到最后,自然是情商满点,当即红着眼眶感谢正宁帝,“陛下一直厚待我们这些老宫妃,一应份例从来不缺,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十分舒心。只可惜老身卧病多年,日日躺在**,想出去找姐妹们聊聊天都做不到。好在陛下心善,公务如此繁忙,还记挂着我们这些老太妃。陛下实在是……实在是不世出之明君啊!”
说到最后,老太妃泪落如雨。她是真的感动。先帝对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冷酷,对她们这些后妃自然也没什么感情。她们在宫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惹了先帝不喜,自己受冷遇也就罢了,就怕牵连家族。
说句诛心的话,老太妃是真心觉得,当太妃比她当年做先帝妃嫔时要轻松得多。哪怕她成了太妃后就病得起不来床,她依然高兴。终于不用惶惶不可终日,晚上担忧得睡不着觉,白天还要鼓足精神侍奉先帝了。
现在这样每晚安然入睡,都是她在当宫妃时求不来的日子。
老太妃是真的感激正宁帝。
正宁帝对后宫的宽和,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这是她进宫后就未曾再有过的安全感。
正宁帝颇为尊敬这位老太妃。盖因这位太妃同她生母有旧,在先帝潜龙时期就进了先帝后院,后来正宁帝生母、姨母接连过世,正宁帝的太子之位也朝不保夕。这位老太妃曾经对他伸出过援手。
这是已故的窦皇后为正宁帝留下的遗泽,所以正宁帝对这位老太妃也比较亲近。只可惜老太妃一直身子不好,后来都病得下不了床,这些年,都是正宁帝让太医院的太医们轮流等老太妃宫里的人传唤,又砸了无数珍贵药材进去,才吊住了老太妃的命。
老太妃显然也知道正宁帝的心结,坐在轮椅里,目光欣慰地看着正宁帝,柔声笑道:“陛下一直有副仁善心肠,就跟窦姐姐一样。日子一天天的,竟然也过了那么多年了。他日我去地下见了窦姐姐,正好可以同她说一说陛下这些年的功德。窦姐姐若是知道陛下这一路走来的辛苦,定然既心疼又骄傲。”
老太妃的声音柔和得就像一缕清风,飘飘悠悠的,似乎穿过了重重光阴,“窦姐姐当年就抱着陛下骄傲地说过,陛下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正宁帝捂着眼,都快知天命之年了,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滚滚而落。
他真的是个好人。
但好人登基的过程,就会格外痛苦。
老太妃叹了口气,示意内侍将她推到正宁帝面前,伸出自己宛若枯树枝一般的手,抚了抚正宁帝的脑袋。
“窦姐姐一直以你为傲。”
正宁帝更加泣不成声。
他被父亲嫌弃多年,打压多年,危机时刻更是性命不保,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来自母亲骄傲的肯定,终于冲散了他心中的部分阴霾。
老太妃心中更是一声长叹。她本来不该这般僭越,而应该像以前那样谨言慎行,规规矩矩地谢过陛下恩典。
只是大抵是人老了,心就会越来越软。老太妃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也没了往常那些顾忌,再加上正宁帝的脾气是真的好,而不是伪装。老太妃亲眼目睹正宁帝从出生到现在近五十年的经历,想到当年正宁帝的惊险处境,老太妃到底还是心软了,说了这番她这个身份不该说的话。
正宁帝并未怪罪老太妃,而是对老太妃更亲近了几分,哽咽道:“太妃要保重身体,有了轮椅,等朕得了空,带太妃去畅春园小住一阵。那边风景秀丽,亭台楼阁,水榭楼台应有尽有,太妃一定会喜欢。”
“朕的长辈都不在人世,太妃是唯一看着朕长大的人,也能算是朕的长辈。太妃多保重身体,再多看看朕,也让朕尽一份孝心。”
老太妃拍了拍轮椅,慈祥地笑道:“这个轮椅,陛下有心啦。陛下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还记挂老身这个庶母,已然是孝顺圣君的典范啦。”
“来日我见了窦姐姐,一定好好对她说陛下这些年有多想念她,对她多么孝顺。”
正宁帝狠狠点头。
哭了一场后,正宁帝又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正宁帝也有眼眶泛红哽咽难言的时候,但那个时候吧,咳……大多是为了笼络大臣。简称做戏。像现在这样真情实感地在人前哭泣,正宁帝已经多年未曾有过了。
回过神来后,正宁帝颇有些不自在。朕都要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能像个五岁幼童一般,因为思念母亲而在人前泪流不止?
老太妃却笑得更慈祥了,“陛下至纯至孝,窦姐姐定然高兴。”
“这个轮椅确实巧妙,老身胆敢请求陛下,在老身去给窦姐姐之时,将这个轮椅也烧给老身。我也好向窦姐姐展示一番陛下对我们的恩典。”
正宁帝点头,“母后故去时,还未下不来床,应当用不上轮椅?”
说着说着,正宁帝又有些犹豫了,“这等新玩意儿,不管母后用不用得上,朕都给母后供奉一份,也让母后看个新鲜。”
就给母后烧一份,父皇,没有!
正宁帝抿着嘴,做了个愉快的决定。
很快,正宁帝因为看到新做出来的轮椅,想到故去的窦皇后,并且亲自烧了一个轮椅给窦皇后看个新奇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京城各大权贵家里。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正宁帝都亲手为生母烧了个轮椅以表示自己对生母的孝心,他们这些臣子还能闲着?
一时间,京城中的轮椅供不应求。那位得了萧景曜指点的匠人从天而降一个大馅饼,订单多得简直能排到明年。真是幸福的烦恼。
让权贵们等这么久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们跟随正宁帝的速度要是不够快,怎么能体现自己对正宁帝的忠心?
这时,萧景曜顺手卖了一波图纸,解决了权贵世家的燃眉之急。这等权贵人家,家中奴仆无数,名下产业更是多种多样,要找个按照图纸做轮椅的匠人,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那位接到订单的匠人也没吃亏。权贵们的生意他做不了,还能做百姓们的生意。
京城百姓消息最是灵通,生活水平也是整个大齐的百姓中最高的。权贵之家流行轮椅,陛下还亲自供奉了一个轮椅给故去的太后娘娘,说是那轮椅可以给不良于行之人一些便利。
家里有病人的,顿时心动。
照顾病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病人多年卧病在床,心情不好,脾气也会越来越差,照顾这样坏脾气的病人,更是一种折磨。
有了轮椅,能推他们出去散散心,不管有不有效果,反正陛下都夸了,他们给家中买轮椅,必然也是孝顺的行为!
这轮椅,买了!
家中有高寿长辈的,身子还颇为硬朗的,同样也买了。被人问到头上后才说,虽然老人家没什么重病,但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病痛,尤其是骨头,很是脆弱,偶尔身子不舒坦,往轮椅上一坐,让子孙推着他们出门,他们舒服不说,还能为子孙博一个孝顺的好名声。
多好。
就连萧景曜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宫里的老太妃,真的是神助攻啊。
轮椅都火爆成这样了,萧景曜这个最先想到做轮椅的人,自然是得了正宁帝一份丰厚的赏赐,一时风头无两。
萧元青已经见过一次大世面了。上回正宁帝亲自下旨给萧景曜赐婚,萧元青就战战兢兢地捧着圣旨,激动得差点晕过去。
现在那份圣旨还好好地摆在祖宗牌位前,萧子敬来了京城后,当即带着齐氏等人给圣旨磕了回头,而后摆上列祖列宗的牌位,每天三炷香。
这会儿宫里来了赏赐,萧元青可比上回镇定多了。奈何萧元青镇定了,萧子敬没办法镇定啊。萧子敬可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一个激动之下,连呼吸都忘了,心跳急剧加速,还没等内侍报完赏赐的东西,萧子敬就已经晕了过去。
萧景曜赶紧谢罪,命人去请大夫。
传旨太监同样有一瞬间的惊讶,但是他传了多年的圣旨,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了,只是晕过去一个人,完全是小问题。正好现在萧景曜风头大盛,传旨太监也想卖萧景曜一个好,见萧景曜慌忙请罪,传旨太监当即笑道:“老大人高兴得晕了过去,萧翰林至纯至孝之人,担忧萧老大人,乃是人之常情。萧翰林果然不负陛下夸奖,十分孝顺。”
嗯,正宁帝在还没给萧景曜赏赐之前,就对得用大臣们夸萧景曜至纯至孝,简直把萧景曜的名声刷到了一个巅峰。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受正宁帝重用的六部尚书,现在都有些酸了。
他们倒不是眼红萧景曜获得的那点赏赐。都当上六部尚书了,谁没被正宁帝赏过东西呢?
重点是名声啊名声。
大齐以孝治天下,正宁帝金口玉言,连连夸萧景曜孝顺。那简直是拿自己在给萧景曜刷名声。
他们当年刚踏入官场时,有过这样的待遇吗?
六部尚书从未见过柠檬,却已经化身成了柠檬精。
好在他们也就在心里酸上那么一酸,对萧景曜没什么恶感。相反,他们十分看好萧景曜。
六元及第已经证明了萧景曜的才华,现在萧景曜一直待在翰林院,一是规矩如此,二是他年纪太小,不好给他太要紧的任务。
官场上,年纪太小,并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他们也猜到了正宁帝对萧景曜的格外看重。作为天子重臣,正宁帝的心结,他们这帮人精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说出来容易滚回家吃自己,他们也只当自己不知道。
萧景曜的年纪有些讨巧。以正宁帝的心结,就算正宁帝没有明说,六部尚书这几只老狐狸也大概猜出来了,正宁帝心里,怕是真的拿萧景曜当祥瑞看待的。
或许正宁帝的理智告诉他,世上祥瑞大多是假。但萧景曜如此神异,又如此年纪,正好给了正宁帝相信他是祥瑞的理由。
从而让正宁帝再次确认,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帝王,先帝当年对他的否定,全都是错的。
这是正宁帝不能明言的心思,但老狐狸们都猜出来了。
所以萧景曜这个祥瑞,不能有缺陷。
也就意味着,他的第一件独当一面的事情,必然要完成得尽善尽美。
不然,萧景曜靠着正宁帝心里祥瑞的定位得了多少好处,有瑕疵之后,就会遭受正宁帝多深的厌弃。
想到这里,老狐狸们也不由叹了口气,觉得萧景曜这个祥瑞的定位,也并不完全是好事。
李首辅心思更深一些,猜到了萧景曜估计是正宁帝留给下一任帝王的能臣。所以现在正宁帝对萧景曜很亲近,也会为萧景曜刷名声。或许等到合适的时机,正宁帝就会给萧景曜一个展现自己才华的机会,让他漂漂亮亮地办好一桩事情。
萧景曜在翰林院的所作所为根本瞒不过这些官场上的老狐狸。当然,萧景曜步步算计,行事那么高调,也根本没想瞒着。
他能在翰林院打个漂亮的翻身仗,还能让正宁帝决定重新给翰林院的书架整理分门别类,按的还是萧景曜提出的法子。
别看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老狐狸们都在这件事上看出来了最重要的一条讯息:话语权。
萧景曜一出手,就把翰林院如何整理书籍的话语权拿到了自己手上。
混官场的都知道,官场新人为何上任后总要缩着脖子过日子,打探清楚了规矩后再慢慢施展拳脚?归根结底,不就是话语权的问题吗。因为是新人,不知道规矩,而这规矩,都是上峰定的,或者很久之前就成了定论。各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都够官场菜鸟们喝上一壶的。
萧景曜选择直接掀桌。你按规矩给我下绊子?不好意思,现在规矩我来定。
翰林院最不缺的是什么?当然是书。
正宁帝金口玉言,要求翰林院书籍整理改制,全都按照萧景曜的想法来。那就证明,翰林院有一半的话语权,都被萧景曜拿走了。
标准这种问题,呵,现代人都懂。萧景曜现在就成了那个制定标准的人。哪怕是秦学士,萧景曜说他管理的藏书楼分类的方式不对,秦学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仅得认,还得开开心心地忍下来,殷勤地请萧景曜指点,该如何整理那些书籍。
所以这一轮交锋,翰林院众人只觉得萧景曜厉害,别出心裁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还得了正宁帝青眼。
落在老狐狸们眼里,顿时将萧景曜的资料再次翻出来仔细看了看。这种一出手就能从官署一把手手里抢走一半权力,甚至成为实际上的二把手的狠角色,值得他们认真关注。
六部尚书很是开心,大齐能有如此出类拔萃的后辈。
都是读书人,大家都知道,念书念的好的人未必会当官。萧景曜露了这一手后,六部尚书都对他另眼相看,绝不会再有人说萧景曜不适合官场。
这小子哪是不适合官场,他简直是太适合官场了。一进官场就跟鱼进了水里一样,那叫一个游刃有余。哪怕楚行昭这等从小耳濡目染官场之事的官宦子弟,手段都和萧景曜不在一个层次上。
楚行昭和陆含章还在争赛道,萧景曜已经在抢裁判席位了。这能是同一水准吗?
六部尚书几乎能断定,只要萧景曜不出差错,日后入阁,只是时间问题。
话说萧家就是个寻常人家,萧景曜的祖父和父亲还都那么不靠谱,他小小年纪,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圆融手段?
六部尚书都十分好奇,拿着萧景曜的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能归结为,世上真的有什么都会的天才。
这般本事,只能是天授。
如此看来,正宁帝一直觉得萧景曜是祥瑞,好像也没毛病?
六部尚书思忖良久,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结果,自己也忍不住失笑。
真好啊,自己和萧景曜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有的人的光芒是遮不住的。哪怕萧景曜的手段在六部尚书看来,只是寻常,算不得十分优秀。但以小见大,萧景曜显露出来的这份天资,让六部尚书们都十分认可,并一致认定,萧景曜是能在文官传记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
这就是名相的天分。
六部尚书也因此感慨万千,庆幸他们和萧景曜不处在同一个时代。
站在长辈角度,大齐有这样的栋梁之材,未来只会更加蒸蒸日上,盛世在望。
而若是与萧景曜同处一个时代……其中滋味,问问现在提起会试还有些憋屈的陆含章就知道了。
萧景曜的光芒太过耀眼,和他同时代为臣,便是自己再多才华,都注定被萧景曜的光芒所掩盖。
日月昭昭,不见繁星。
萧景曜不知道,他只是简单地回敬秦学士的行为,都被六部尚书们解读出这么多层的意思来。
不过认真想想,六部尚书们想得也没错。萧景曜本身就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跟着规矩走。萧景曜更喜欢自己创造机会,在安全的范围内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这已经成了萧景曜的思维定式。哪怕先前萧景曜还没意识到给他下绊子的人就是秦学士,他也在无意中为自己抢来了自己能在翰林院中抢到的最大权力。
再加上正宁帝的配合,萧景曜到现在都没发现他那点小小的算计,竟然就让六部尚书分析出来了他远超常人的行事手段,并且断定他将来一定能入阁。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老狐狸们这些年的官场生涯真的不是白过的,眼光一个比一个犀利。
户部尚书胡阁老还悄悄嘀咕道:“我本来还好奇,萧家……咳,两代当家人都不靠谱,那些家底是怎么攒下来的。直到听到了萧翰林和邓氏书局合作卖科举书籍。天底下读书人那么多,谁不会掏银子买一份萧翰林亲自编写的科举书籍?那可是六元及第的传奇状元啊!我粗略算了算,萧翰林这次估计赚到了京城一座大宅院的银子。”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是朝廷的钱袋子。身为户部尚书,胡阁老自然对银钱方面格外敏锐些。邓氏书局要卖传奇状元亲自编写的科举书籍的消息一出来,胡阁老当即就是眼前一亮,拍案叫绝。这赚钱的法子,妙啊!
再一听邓氏书局给书籍定的不同售价,胡阁老算盘精属性发作,半夜睡不着,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了好几天,终于算出了一个大概的数目。可以说,除了萧家人和邓氏书局的掌柜之外,就只有胡阁老最清楚萧景曜这次赚了多少钱。
说起来,正宁帝把福王扔去户部还怪合适的。胡阁老算盘成精,朝廷要用的每一笔银子都能被他算出花来,每次往外拿银子就格外心痛。
这不巧了嘛,福王正好是只铁公鸡。和胡阁老的属性多搭,就是正宁帝有些痛苦,现在福王认真干活后,正宁帝想从户部要银子,难度直接超级加倍!
本来只有个胡阁老,正宁帝还挺好应付。毕竟君臣有别,胡阁老再心疼国库的银子,最终还是拗不过正宁帝,只能一边痛心疾首地捶胸口,一边让人把银子拨出去。
但福王加入后就不一样了。在银钱方面,正宁帝是胡阁老的克星,而福王,是正宁帝的克星。
胡阁老大喜过望,激动之下抓着福王的手,眼泪哗哗流,“殿下!户部就需要您这样的能干人!您天生就该来户部!陛下圣明!”
从未感受到自己如此重要的福王:“?”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觉得没毛病。
本想给福王找点事干,气不过福王成天在户部睡大觉,努力把福王这条咸鱼给鞭活了的正宁帝:“……”
早知道你如此坑爹,还不如让你每天就躺在户部睡大觉!
李首辅等人不如胡阁老擅长经济方面,先前得知萧景曜和书局合作卖科举书籍时,他们还暗自赞叹过萧景曜的高义。这位可真是不藏私啊。
谁家里没个在念书上不开窍的子孙呢?哪怕是阁老们,也有烦心事。萧景曜的科举书,他们也派人买了一套。
开玩笑,这可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编的科举书啊,都是受过科考之苦的人,他们怎么能不买来看一看?
再说了,要给家中子孙用的科举书,他们做长辈的,哪能不提前掌掌眼。万一书籍里面有些内容讲劈叉了,他们又没注意,那岂不是和萧景曜一起沦为笑柄。
结果这套书买回来一看,他们看着看着,竟然都忘记这是给儿孙用的科考书,时不时拍桌大喊一声好,更加佩服萧景曜心思之巧妙。
编书的难度和读书可不是一个等级,许多人读了一辈子书,让他们来编一套适合科举考试的书,他们指不定就把四书五经全抄上了。
实在难以取舍,分不出轻重,也不知道该怎么编。
萧景曜编的书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入门级的教材从易到难,用词浅显,生动又有趣,让人忍不住继续往下看。一点都没有正经经史子集的枯燥乏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几位阁老不是大儒,更侧重科举考试,萧景曜科考书籍的编写,针对性极强,甚至还单独列了些常用典故,简直是学渣们的福音。夫子再也不用担心我写文章不会用典了呢。
阁老们一边看一边笑,竟然就这么将一整套书都看完了,还觉得意犹未尽。
家里伸长脖子等着看萧状元的科考书的儿孙们:“……”这书到底是给谁买的?
萧景曜现在暂时还接触不到六部尚书。他现在正在琢磨中秋节的事情。
师曼娘的手十分巧,齐氏也有一手好厨艺。萧景曜先前就念叨了一句咸蛋黄月饼,齐氏和师曼娘两人一合计,做了无数遍尝试,还真的做出来的萧景曜说的咸蛋黄月饼。
萧景曜大为震惊,忍不住想到,在现在甜月饼当道的时期,自己做出来的咸蛋黄月饼,算不算异端?
后世会不会有人像豆腐脑的甜咸之争一样,再来个月饼的甜咸之争?
这么一想,萧景曜都把自己给逗乐了。甜党咸党从豆腐脑掐到粽子,再多掐一个月饼也没什么。而且咸蛋黄月饼是真的很好吃。
一口气干掉三个咸蛋黄月饼的萧景曜默默打了个饱嗝,慢慢地喝了杯茶,幸福地眯了眯眼睛。
既然做出来了新月饼,萧景曜也不用再为中秋节的节礼发愁了。
萧景曜洗了手,跟着师曼娘一起做冰皮月饼。现在已经有了冰皮月饼,用的是糯米做的,容易裂开,所以价格并不便宜。毕竟成本有点高,这种糕点只有富户才会买,卖相不好的根本卖不出去。所以点心铺定的售价也很昂贵,是普通月饼五倍之多。
不过富贵人家也不差钱,吃的就是这份贵气。越稀有越昂贵的东西才能衬出他们的尊贵,所以那些有名的点心铺做的冰皮月饼,数量不多,却是抢手货。
萧景曜本来还想着随便买点月饼,再配上其他东西,也算是一份厚礼。
现在见齐氏和师曼娘能自己做冰皮月饼,还把咸蛋黄月饼也给琢磨出来了,萧景曜也就有了更多放飞自我的想法。
比如用各色蔬菜榨成汁,给月饼皮染色,做一套彩虹月饼,倒也不错。
味道还行,胜在创意十足,还雅致,正是最适合中秋节送的礼物。
萧景曜算了算人数,翰林院的同僚们得一人送一份,公孙瑾和窦平旌府上也不能落下,还有最重要的将军府……
仔细一算,萧景曜都觉得时间不够用,得抓紧时间继续做月饼。
齐氏抬抬手,将萧景曜赶出了厨房,“有你在,我们做月饼的速度都变慢了。放心,这活并不难,我再让厨娘和几个婢女过来一起做,用不了多久就能做好。”
至于萧景曜刚刚做好的两份彩虹月饼,师曼娘特地拿了个大竹匾放好,等熟了后再让萧景曜给顾将军府送一份过去。
当娘的最知晓儿女的心思,萧景曜特地亲手做了两份彩虹月饼,定然是想着一份孝敬家中长辈,一份送给未来岳家。
齐氏和师曼娘一见顾希夷就特别喜欢。当然,这得归功于萧景曜接他们进京时,一路上的瞎逼逼,什么“希夷听到榜下捉婿这事儿,一眼就瞧中了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我,还奇怪为什么没人来抢我,认为京城百姓全都瞎了眼”之类的话,萧景曜没少说。
没见过顾家人的萧家人对顾希夷的好感就在萧景曜一路上的逼逼中不断+1+1,到京城后,两家人一见面,哎呀小姑娘比曜儿说得还要讨人喜欢!
齐氏和师曼娘简直恨不得拿顾希夷当成自己的亲孙女/女儿看。
萧景曜暗暗松了口气,这么看来,日后家里应当不会有什么婆媳问题了吧?
婆媳矛盾大,一定是当丈夫的不行!萧景曜才不想成为处理不好婆媳矛盾的废物老公。
只能说,在这个时代,顾希夷能碰上萧景曜,确实跟中了头彩没什么区别。
这个时代的男子,绝不会像萧景曜这样开明包容。
萧景曜的彩虹月饼果然获得了亲朋好友们的一致夸赞。尤其是窦平旌,这家伙竟然是个咸党,萧景曜送去承恩公府的八个咸蛋黄月饼,有一半进了他的肚子。就这,窦平旌还不尽兴,跑来找萧景曜打劫,又拿了一篮子咸蛋黄月饼回承恩公府。
萧景曜简直哭笑不得。
正宁帝得知消息后,特地把萧景曜传进宫,笑着问起咸蛋黄月饼和彩虹月饼之事。
这一次,窦平旌十分给力地瞎说大实话,“陛下,入口之物,谁敢贸然呈给陛下?萧景曜要真是不知好歹胡乱给陛下进献吃食,朝中老大人们立马就要对他口诛笔伐。您的天才状元,就得落个佞幸的名声啦!我吃着那咸蛋黄月饼味道甚好,不如让萧景曜将做法告知宫中御厨,陛下什么想吃,让他们做便是。”
萧景曜点头,“承恩公言之有理。宫中御厨厨艺精湛,做出来的月饼定然更美味。”
正宁帝一想也是,知道这两种月饼的做法都是萧景曜的祖母和母亲想出来的,正宁帝当即开口道:“给萧府老夫人和萧夫人赐三尾凤钗,锻十匹,罗十匹,郊外庄子一个。”
听着赏赐并不多,但都十分贵重。尤其是三尾凤钗,大齐女眷非诰命不能戴凤钗。正宁帝特赐齐氏和师曼娘一人一支三尾凤钗,完全是在给她们做脸。
日后她们参加女眷们的聚会,只要头上戴着这支凤钗,几乎就等同诰命在身。因为是陛下特赐,她们的身份还更要超群一点。
无人再敢因她们出身低微而轻视她们。
萧景曜是真的感动了。正宁帝想对一个人好,那是真的能戳中对方心窝。
大概这就是皇帝的天赋技能,哪怕萧景曜知道正宁帝这是有意施恩自己,还是被感动了一下下,再次觉得正宁帝从夺嫡中杀出来了真好。
齐氏和师曼娘都惊呆了,她们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能有获得陛下赏赐的那天。
齐氏还能稳住,师曼娘已经眼泪汪汪了,“曜儿,娘的好儿子……”
“娘,这赏赐可是你和祖母凭本事赚来的,和我可没有关系。”萧景曜的眼睛弯成了弦月,“陛下也喜欢吃咸蛋黄月饼,这是你们自己挣来的赏赐。”
齐氏眼神大亮。
师曼娘眼中同样爆发出光芒。
萧景曜顺便还拉踩了一波,摇头叹气,“祖父,爹,你们作为家里的顶梁柱,都被祖母和娘给比下去啦。现在我们府里,就你们没有获得过陛下的赏赐哈哈哈。”
萧元青袖子一撸,“你是皮痒了吗?”
儿子怎么当了官后还这么皮?
萧子敬瞪了萧元青一眼,对着萧元青发射死亡光波,“你动手试试?曜儿说得难道不是实情吗?”
萧元青本来担心萧子敬听了萧景曜的话后会生气,提前一步露出了怒气,见萧子敬毫不在意,萧元青顺势就放下了袖子,当了一回听话的好儿子,“爹说得对。”
萧子敬满意地收回目光,将萧景曜和齐氏师曼娘夸成花,并且大手一挥,让人买了爆竹过来,必须得好好庆祝这个好日子。
曜儿的生辰有这样的大喜事,曜儿真是个福星啊!
顾希夷和萧景曜换了庚帖,自然也知道萧景曜的生辰。小姑娘挖空心思给萧景曜准备了份生辰礼。萧景曜打开一看,是一条雅致又华美的腰带。萧景曜摸着上面精致的云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不知道小姑娘这次又戳到了几根手指头。
秋季正是菊黄蟹肥的时节,正宁帝自然吃上了南方运来的大闸蟹。
大闸蟹的数量看着多,实际上分一分,也没多少。
正宁帝和后宫嫔妃办了一场赏花吃蟹宴,又给老太妃们分了分,还有宗室和得用的重臣。
一批分下来,每家分不到几只,为的是那份体面。
让所有人心里泛酸的事情来了,萧景曜,这个踏入官场不到半年的小菜鸟,竟然也收到了正宁帝赏赐的大闸蟹。
惊掉了无数人的眼球。
萧景曜也颇感意外,该赏他的,正宁帝先前窦赏了,怎么突然又赏下了大闸蟹?
这份体面,倒是有些太过了。
萧景曜近来风头正盛,其他人也乐意卖他个好。他有意打听事情的经过,自然不难。
但萧景曜也困惑了,为我说话的竟然是宁王?他这唱的又是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