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外头又下起了雪。沈又容和沈清和在老太太屋里说话,沈清妍身着红纱羽缎斗篷跑进来,怀抱着一簇开得正好的梅花。她进来,先向老太太请安,笑道:“祖母快看,这梅花好看不好看?”
老太太喜道:“开得真好,三丫头也有眼光,折得也好。”
于是命人拿出了白釉梅瓶将花插起来,就放在罗汉榻边的小几上。
沈清妍脱下斗篷,到小厅里与沈又容等人说话。沈清和道:“早等你了,你的纸牌拿来了没有?”
“带来了带来了。”沈清妍拿出一副绘着仕女图的纸牌,都是她亲自绘的图,足忙了一个月。
“可小心些,不要把茶水撒到上面了。”沈清妍嘱咐。
沈又容接过,道:“早叫她们把茶水撤了。”
于是三个人坐下玩牌,桌面上带着几吊铜钱,沈又容手边还放了两枚翠玉戒指,都是彩头。
沈清妍手里拿着牌,问身边的丫鬟要茶。丫鬟捧着茶,她就着喝了一口,道:“还是老太太屋里的茶香啊。”
沈又容剥着松子,道:“老太太喝的茶浓,对你的口味。”
几个人说着话,外间杨氏领着人进来,道:“淑妃娘娘赏赐的东西到了。”
老太太杨氏李氏都是按着旧例给的,今年沈朔回来,于是单赏给他一对白玉镇纸,一套文房四宝,两条灵芝白玉带并两对金银裸子。几位姑娘的都是两匹大红云罗,两条珊瑚珠串,两对玉戒指,两对金银裸子。
正说着,沈清枫从外头进来,先给老太太请了安,道:“端王殿下也给府上的公子姑娘们送了腊八节礼。”
沈又容一顿,看向外间的沈清枫。沈清和问道:“怎么,端王殿下回来了?”
沈清枫笑道:“是,才刚回来,如今只在王府里。父亲说腊月就不读书了,端王殿下也就不来咱们这儿了。”
说着,老太太招手,叫看看端王的礼物。看去,几位姑娘都是一样,无非就是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并一些《石田妙笔》《仲山花卉》之类的画册。
老太太看过,道:“这是端王殿下爱护学生的心,你们几个也要记得人家是夫子,节礼不可轻慢了。”
“是。”
沈清枫将东西给几位姑娘分了,沈清妍翻着画册,道:“这东西有意思。”
沈又容翻着一本花谱,也不知看进去多少,只在心里想着,他回来了。
沈清枫料理好了俗务,来小厅中看几位姑娘玩牌。丫鬟适时搬上一把椅子,沈清枫就坐在沈清和旁边,看她的牌。
“你出这两张,先把这个出了。”
沈清和挡着牌不让他看,道:“我自己玩,你不要教我。”
沈清枫便央求道:“玩了这一把,我们玩叶子牌罢,也加我一个。”
沈清妍道:“你要上桌,总得拿些礼来,没有白让你上桌的。”
沈清枫想了想,便道:“过几日宴请端王殿下,府上要请外头的戏班子,你们想看什么戏,只管同我说,我给你们安排。”
沈清和想了想,道:“京中有一个名角,叫贺小方的,唱的戏新奇有趣,你知道不知道?”
沈清枫犹豫起来,“这……”
沈又容看了沈清枫一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跟这个贺小方都是认识的,前儿大哥哥那儿,也请了他来罢。”
沈清枫讪笑道:“虽则如此,但他到底是外男,还是个下九流的戏子,怎好带到你们面前?”
“我们又不见他,只听他唱戏罢了。”沈清妍撺掇道,“你先提起这个话头,如今不依我们可不行。”
沈清枫无法,只好道:“知道了,我回头就去请他。”
沈又容在老太太那里跟姊妹几个,天色渐晚时便往回走。院中见白烟来给杜鹃送东西,情情切切的,道:“我们王爷已回了王府,我们也要收拾着回去了,就是再见面也是年后了。咱们几个投缘,见了面好得跟亲姊妹一样,我心里舍不得你。这会儿回去了,剩下些物件,脂粉香膏,有用了的也有没用过的,一些个家常衣裳,都只穿过一两回,你莫嫌弃。还有些我没做完的活儿,几包丝线并一些荷包穗子,都给了你罢。”
杜鹃心里也不舍得,道:“只有舍不得,哪有嫌弃的呢。”
一时间两个人又絮絮说了些话,各自散了。
杜鹃回到屋子,面上还有些感伤,道:“相处快一年了呢,这会儿也是说走就走,以后怕是再见不着了。”
沈又容正卸妆就寝,道:“既如此,你也备些礼物送她。若她们不忙,也可叫小厨房弄一桌酒席,你们悄悄地送别一回。”
杜鹃想了想,伺候完沈又容,同画眉商量起来。
隔两日,便是说定的宴请端王和四皇子的日子,由沈朔出面,给端王和四皇子下帖子,陪坐的也都是府上小学堂里的人。
地方定在湖边,两边是相对而立的两座阁楼,开着窗便能看见对面的屋子。中间有个水榭,就在那里架了戏台子。
到了地方才发现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冰上是昨夜下的雪,看去一片琉璃世界。几位姑娘都是一色大红织金面子的氅衣,远看如白雪红梅,分外耀眼。
沈清妍最淘气,捏了个雪团就往沈又容身上砸,沈又容躲开了,不妨砸在沈清和身上。雪花都散成一片一片的,几位姑娘顿时玩闹开了。
沈朔同沈清枫自那边过来,见湖面上几位姑娘打闹,当即沉了脸色,呵斥道:“都上来!冰面不知厚薄,若是塌了陷进湖里,还要命不要!”
几位姑娘听见沈朔呵斥,忙从湖面上出来,立在沈朔面前,面色都讪讪的。
沈又容辩驳了一句,道:“冰面厚得很,我们来之前就见小丫鬟在玩呢。”
“冰不会化?若哪一处真是浮冰,这会儿掉下去救都救不上来!”
沈清枫见状,便对沈朔道:“妹妹们知道错了,今日有正事,且先放过她们,预备正事要紧。”
沈朔又训斥两句,这才罢了。
几位姑娘一溜烟儿上了阁楼,在楼梯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起来。
楼上早已预备好了,炭盆正暖,香炉里燃着香,四面高几上俱摆着梅瓶,插着新折下来的梅花。沈又容几个入座,立时有人上来热茶点心。
只见桌上的点心,俱是用的霁红釉圆盘,上盛着小巧精致的冒着热气的点心。连喝茶的碗,都是红釉描金梅花纹的盖碗,映着雪色,庄重华丽,独具匠心。
沈又容看着这茶碗,笑道:“他们男人讲究起来,真是连我也自叹不如。”
“可说呢,”沈清妍捻了块藕粉糕,道:“大哥哥就是有眼光,从哪找出来这样多的红釉碗——这藕粉糕用的不是秋天的藕粉?吃着可真清香。”
听她这么说,沈又容也捻了一块来吃,就着热茶,确实满口清香。
窗外忽然传来戏音儿,沈清和推开窗,“可是贺小方在唱?”
沈又容吃着点心,道:“应当是先来暖场子的罢,贺小方可不得等人都到了再来?”
沈清妍也往窗外看,只见对面阁楼上,四皇子已到了,正同沈朔几人寒暄。沈清妍一下子不说话了,只倚着窗,看着对面。
四皇子先到的,他从宫里出来,一来就说还是这里好,这里松快。跟着四皇子的太监一面接过四皇子的狐裘, 一面道:“殿下出来几日再回宫里去就怎么都不自在,这怎么能行呢?往后规矩更多的时候有的是呢。”
比一个皇子的规矩更多的是谁呢,左不过就是太子与皇帝了。沈朔与沈清枫对视一眼,谁都没有接话。
第25节
正说着,端王也来了,他还是一身浅淡的衣袍,外披了一件雪白的大氅,腰间缀着环佩,不甚华丽却足够清贵。
他进了阁楼,脱掉鹤氅与手上的暖手筒,青色的竹叶纹格外素雅,沈朔一见就定住了目光。
旁人也就罢了,他不会认不出来,这是他亲妹妹的绣工。
纪琢并不避讳沈朔,大大方方地让他看,沈朔抬眼看向纪琢时,纪琢微微一笑,端的是龙章凤姿,气度雍容。
沈朔眉间寒意更甚,面上却还以礼相待,请纪琢与纪成曜入座。
水榭中贺小方终于装扮好了上场,他生的极为漂亮,男生女相,身段修长。戏里,他是个青衣,唱的是一折旧戏《红鬃烈马》,贺小方扮的王宝钏眼眉倒竖,艳压桃李,一张利口,将薛平贵骂的狗血淋头。
“痛快!”沈清妍赞道。
窗边的沈又容便笑,她撑着头,含笑的眼睛看着戏台子上的贺小方。
沈清妍与沈清和话不重样的夸着贺小方,沈清妍干脆叫了人,说要给贺小方打赏。她想了想,从手上摘下来个镶金玳瑁镯,交给丫鬟。
丫鬟问她,“这是何意?”
“打赏呀。”沈清妍道:“我听说,外头那些夫人碰见喜欢的戏子,便会那些金银首饰往台上撂,咱们这儿离水榭太远了,撂不过去,不然我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真的假的,有这种规矩?”沈清和问道,她只知道外头人捧戏子会一掷千金,没听过哪家夫人也这样的。
沈又容却道有趣,也将手上一个镶红金戒指摘下来,沈清和见状,便也摘了只玉镯子,连带赏钱,一道拿给贺小方。
丫鬟去后不久,戏台子上的贺小方就冲着这边阁楼的方向拱手作揖。姑娘几个又嬉笑起来,寒冬腊月里如春花一般明媚。
坐了不多会儿,杜鹃上来了,在沈又容身边小声说了什么。沈又容放下干果,道:“我那边有点事,你们先玩着,”
说罢,沈又容与杜鹃一同下楼,走到阁楼背面,沈清枫走过来,把沈又容几人的首饰还给她们,道:“一个戏子罢了,旁人都怕沾上关系,你们几个倒好,巴巴地拿自己的首饰去打赏,叫人听见了可不笑话。”
杜鹃接过那些首饰,沈又容面上不高兴道:“你们真是无趣,没劲透了。”
沈清枫道:“你可好好的吧,大哥已经不高兴了,小心回去他说你。”
沈又容点头,沈清枫又嘱咐了两句才去了。
见沈清枫去了,杜鹃上前来,手上一个帕子包裹着东西。打开来看,只见是先前沈清妍托沈又容拿出去修补的金香囊。沈又容拿在手里看,只见香囊已经修补好了,看不出任何曾坏过的痕迹。
“不错。”沈又容夸了一句。
她转身刚要走,迎面碰见纪琢,纪琢目光从那金香囊上绕过一圈,漫不经心道:“一边给小戏子送戒指,一边收着四皇子的香囊,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大姑娘身边可真不缺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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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又容:你阴阳怪气,我告诉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