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又容左右四顾没有旁人,她捏着香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不是我的,”沈又容道:“是三妹妹的,托我寻匠人修补。”

纪琢挑眉,眼中忽然有些笑意。沈又容解释了,她本不用解释的,但是她对纪琢解释了,这就让纪琢很受用。

“多日不见,大姑娘可安好?”纪琢问道。

他不是真心问好,不然不会一上来就质问了。

沈又容道:“劳夫子挂念,我一切都好。”

说到这里,她有些犹豫,礼尚往来,她应该问问纪琢好不好。但一想到或许纪琢开口时就存了这个心思,她又不想问了。

犹豫了一下,她到底没有开口。纪琢含笑看着她,道:“没礼貌。”

沈又容心里嘟囔了几句,面上只乖顺着,不说话。

纪琢看着她,不知为何忽然笑了。沈又容抬眼问他,“你笑什么?”

纪琢不回答,只道:“回去罢,怕是你再停留一会儿,你哥哥就要出来了。”

沈又容不解其意,只依言转身走了。她走了几步,忍不住转头看。纪琢还站在那里,一身白衣几乎融进积雪里。

在看到沈又容回头的那一刻,纪琢便笑了,一下子冰雪融化开,如雪霁初晴,几乎叫人挪不开眼。

沈又容赶紧转过头,心里懊恼,说不该回头的。

回到阁楼上,贺小方刚好换了出新戏上台。沈清和给沈清妍讲,这折戏讲的是九天玄女下凡救苦救难,辅佐乱世中的人杰逐鹿天下的故事。

沈清妍剥着瓜子,笑道:“这不就是玄女与黄帝?玄女助黄帝平定天下,还授之以长生。这戏里是不是还有些神女襄王之类的东西?”

沈清和道:“你怎么总要加些情情爱爱的,就不能是简简单单的玄女助黄帝的故事?”

“那有什么趣儿,”沈清妍一边吃着果脯一边道:“神女对君王一见倾心,倾尽毕生所能助君王逐鹿天下。然君王野心勃勃,对神女不过虚情假意,多加利用,更厌神女高高在上孤寒寂寥。神女求而不得,痛彻心扉,于是弃君王而去,死生不复相见。君王悔之晚矣,余生求仙问道,不求长生,只求再见神女一面。”

沈清和一时听住了,道:“这……倒也新奇。”

沈清妍便大笑起来。

沈又容回到席上,“你既有这般奇思妙想,何不也写写戏折子,到时候排演出来叫我们看看,打赏少不了你的。”

沈清和便笑了,沈清妍扬手,“这有什么的,我这便着手写,倒时候还请贺小方来演。只是我文采不佳,二丫头,你来帮我罢。”

沈清和指着沈清妍道:“你看,她越说越跟真的似了。”

沈清妍道:“怎么不是真的,我是真这么打算的,过会儿我就去找贺小方。”

“劝你省省罢,”沈又容将那首饰拿来还给她们,道:“咱们赏些东西,哥哥们尚且不许,何况是同人见面了。”

沈清妍拿回自己的镯子,“真没趣儿。”

沈又容拉了下沈清妍,道:“这是你的香囊,已经修补好了,你看看。”

沈清妍接过香囊仔细看了看,果然完好如初,她欢欢喜喜道:“多谢阿姐!”

吃酒看戏一直到午后方散,四皇子好不容易出宫,不愿意那么早回去,于是沈朔命人将他送回原本四皇子的院子里歇一歇。这边各自散了,沈清枫留下料理俗务。及转过一处廊轩,沈朔忽然被人叫住。

“大公子走的这么匆忙,是要去兴师问罪么?”纪琢从容地自月亮门外过来,抬眼看向沈朔。

沈朔神色冷淡,眉目间更添霜寒,“什么兴师问罪?端王殿下在说什么?”

“大公子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纪琢袖着手,道:“她只是个闺阁女子,年少慕艾能是什么错?”

沈朔面色沉沉,“她当然没有错,错的都是居心不良,蓄意哄骗她的人。”

纪琢笑了,道:“正是如此。”

沈朔眉头微皱。纪琢感叹一声,道:“她本是个干干净净养在深闺的女子,何以招惹这么多豺狼虎豹。大公子心里清楚,那些哄骗她,招惹她的人都是冲着齐国公府的权势,她如何身不由己,是受了你们齐国公府的牵连啊。”

他自己就是他口中的豺狼虎豹,却能冠冕堂皇的把过错推给齐国公府。然后这番话却正中了沈朔的心思,沈又容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如何抵得过似纪琢这般道貌岸然之辈的花言巧语。恨就恨在,端王殿下偏偏是齐国公府恭恭敬敬请进来的。

沈朔面色沉得几乎能低出水来,纪琢看着檐外雪,忽然问道:“你觉得,四皇子会是大姑娘的良人么?”

沈朔沉默,纪成曜当然不是,他与沈清妍那般亲近,眼里都没有沈又容。就算两人成了婚,又怎么对她好。

“我也觉得不是,她是明月中天的命格,岂会嫁给四皇子。”

沈朔一愣,心里几乎掀起惊涛骇浪,“你什么意思?”

纪琢声音轻缓,“我说,她会成为未来皇后。”

沈朔愣住。纪琢直直地看向沈朔,道:“她会成为未来皇后,是太子之母。她有强盛的母家,兄长是朝中重臣。她的一生会尊贵无比,即使母家蒙难也是在她百年之后。”

纪琢在告诉沈朔,若他有一日做了皇帝,他会封沈又容为皇后,会让沈又容所生的孩子为太子,在她有生之年,不会动齐国公府。

沈朔心里百转千回,这是改换门庭的大事,他不能轻易就做出决定。四皇子是陛下唯一长成了的皇子,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他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转投端王,如此韬光养晦又野心勃勃的端王。

可是沈朔心里,他真的相信四皇子会成为下一任君主吗?不说陛下,就说四皇子自己,他能斗得过他这位皇叔吗?

沈朔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道:“如果我不答应你,你会对容儿做什么?”

纪琢面上不见失望,只睨了他一眼,道:“她一个小姑娘,我会对她做什么?那也太下作了。”

沈朔冷嗤一声,“你还知道下作。”

两人谈话到底为止,纪琢并没有逼着沈朔一定表态,反倒很宽容的给了他足够的时间。

沈又容回到院子里,还没进屋就见廊下几个丫鬟围在一起。

“做什么呢?”沈又容问道。

画眉忙走过来,道:“是端王殿下让白烟姐姐送来的东西,好像是塞外的特产,那么厚实雪白的狐狸皮有十好几张,足可做一件完整的狐裘了。还有些陶俑,牛呀马呀骆驼呀,有趣极了。”

沈又容拿出一个看了,只见那陶俑不甚精致,透露着粗犷与野蛮,仿佛能透过几件陶俑,看到塞外黄沙漫天的景象。

“还有一样东西。”画眉等不及,摆手让小丫头们都下去,从怀里掏出个帕子,里头包裹了一个红绳缀着的玉坠子。

沈又容把那玉坠子拿起来,一个小小的圆钮,两下稍一用力便可旋开,一面篆刻了字,像个印章的样子。

沈又容让人取些胭脂来,蘸着胭脂,沈又容在手背上按了一个戳,这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娴”字。

“这怎么好拿出去用哦。”沈又容嘟囔两句。那玉钮合上了,是一个小巧的如意,旋开了,就是沾着胭脂的印章。

沈又容在廊下坐下,拿着那如意,嘴角止不住地笑。她看了一圈,瞧见院里的秋千,道:“把秋千扫一下,我要去**秋千。”

杜鹃刚指使人将箱子收到屋里,这时候见沈又容要**秋千,劝道:“这大冷的天,怎么好在外面玩。”

“不碍的。”沈又容不由分说就在秋千上坐下来。外头果然是冷,沈又容把脑袋缩进斗篷里,手也缩进袖子里,两个圆圆的拳头捧着一块小巧的如意,慢悠悠地摇晃起来。

沈又容多开心呀,只是收到个小物件而已,便这么开心了。全然不知道在纪琢心里,已经计算好了她往后一辈子。

院门口,沈朔看着快活的沈又容。他很少看见这样的沈又容,沈家大姑娘克己复礼,贤良淑德,她所有的行事所学的东西全部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高门贵妇,因而她身上属于女孩的那部分,是要被摒弃掉的。

可是作为兄长,沈朔真希望沈又容能一辈子都是个女孩子,待在家里做尊贵又自在的姑娘,胜过嫁到别人家里做媳妇,尝遍心酸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