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嫁的新娘子正满心欢喜迎接她的丈夫,迎来的却是一具尸体”◎
半个时辰前, 侍女已经将具体位置详细告诉了云笙,言语间却始终透着害怕。
那家绣娘是这一带手艺最好的, 听闻之前还曾在京城给那些名门小姐定做过绣衣, 在京城里也是小有名气。
听说是后来惹了哪位贵人,生意是做不成了,便只得离开京城另寻他处, 但不知为何, 她偏偏选了这么个偏僻的村庄,也是可惜了她的手艺。
“那这位绣娘性情如何?”云笙问她。
侍女面露异色,支支吾吾道:“她这人古怪得很,住的地方尤为偏院不说,整个人跟个干枯的树枝一样,脸上终年都是阴阴沉沉的,反正从没看见她笑过。”
她们不想去的原因也简单,那老绣娘住的地方很破旧, 挨着那片阴森可怖的瘴气林, 旁人踏进去只觉得快要窒息,根本无法想到她是怎么在那里住得下去。
云笙心下了然,便也不再多问,拿着殷家的令牌前去。
跨过那道横跨河面的古桥, 对岸的人家几乎是屈指可数,越往后去越是人迹罕至。
空寂暗生,隐约有几声雀鸣回**于天地,寒气扩散于长空, 隐约有甘藿萧疏的草木香落在鼻尖, 但更多的是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气息。
草屋萧萧而立, 隐在黑雾蔓延的深处。
隔着一条暗河, 另一边就是几乎被黑气笼盖的瘴气林,没有任何鸟兽走禽在其中穿行,寂若死灰。
云笙定定地站了会,刚要敲门,破旧的扬着灰尘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头很是暗沉,门开了条小缝,细密的光线传过去,只露出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
“来拿绣衣的?”声音沙哑无比,像是多年未曾说过话,一遭开口那粗哑的嗓音便如同被尖刀刮过,传在耳朵里身下即刻便能涌起一阵疙瘩。
云笙面不改色,递给她令牌示意:“是的,我来拿殷家小姐的绣衣。”
绣娘撑开了门,脸上沟壑丛生,昏暗的光线打在她身上,只觉得瘦骨嶙峋,那薄薄的衣衫像是紧紧贴在她身上,胸前可见突兀的骨头。
她撑着眼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拖着身子朝屋内走去。
云笙静静立在门前,听见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过了些许时间,绣娘才捧着一个木盒朝这边走来。
“绣衣。”她僵硬地吐出两字,小心翼翼地将木盒端在云笙手里。
木盒子出乎意料的有些沉重,想必装饰了不少珠宝璎珞。
干枯的毫无温度的手触碰到云笙,她心头蓦然煽动,有瞬间的冰凉蔓延着正在流动的血液。
她猛然抬头去看绣娘的眼睛,却见她死死地盯着前头。
云笙回过头,前面是条暗波涌动的暗河,其后便是那片危机四伏的瘴气林,黑气从林间散落,像是那些扯着脖子朝前逃亡的魂灵,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这里,却始终挣脱不掉。
再回头时,绣娘不知何时消失于眼前,那扇布满蛛网的门也死死地阖上,再没有光线渗入进去。
云笙捧着木盒,愣愣地立在原地,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呼吸开始停滞,头脑还是晕眩的。
铺天盖地的黑气全部朝这边袭来,所到之处无不透着寒意。
——
“姐姐,你回来了。”
小雀正捧著书卷乖巧地坐在门槛前,听见前头有动静便倏然抬头,入目便是云笙。
她回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依稀有几颗星子挂在略显暗色的天幕上,温柔的月色轻拢,落在小雀眼底,又是亮闪闪的。
“在看什么?”云笙见她看得入迷,领着她进去时随口问了句。
“不知道,是殷姐姐随手拿给我的,好多字都不认识,所以我去问了其他姐姐,让她们讲给我听了。”
云笙将床铺整理好,“讲的什么?”
“待嫁的新娘子正满心欢喜迎接她的夫君,但迎来的却是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她的家人想让她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于是在大婚夜把她夫君杀害了,让另一个陌生的人进去了。”
这些都是那些姐姐们跟她说的,小雀皱着眉并不是很理解,顿了顿又接着说:“但是新娘子不肯,于是宁愿跟随夫君去也不想……委身……与人?”
这个词她想了许久,仍是觉得拗口,只得结结巴巴地道出。
“然后呢?”云笙追问道。
“然后……新娘子就变成神灵,专门去找那些强迫女孩子出嫁的家人,让那些女孩子能够和心上人一起。”小雀张着嘴,天真无邪地说,“她们说,新娘子也很可怜。”
的确是可怜,但事实全然没她说的这么简单。
云笙半垂着眼,抬了抬眉,朦胧的月色打在小雀脸上,她仍是那副天真的模样。
这个故事的开始,和咒鬼的背景故事大相径庭,结局却截然不同,想必是书卷不想写的太过残忍。
真正的故事恐怕是新娘被家人算计,将那人放进洞房,一脸惊恐的女子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束缚,出门一看,自家夫君早已瘫倒于血泊之中,身上艳丽的喜服和血液融为一体。
转过身,那人正色眯眯地盯着自己,如同饿狼般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绿光,他力气徒然增大,很快女子便挣扎不得,被他拖入房内。
她想着呼救,但那些眼里只有权势的家人哪会理睬,只希望今日一过自己便能攀上个好人家,好光耀门楣飞黄腾达。
只有自己知道,那晚的自己是多么无助和绝望,像是深处旋涡之中,浪花几乎快要将自己卷没。
他人明明可以给予帮助,却冷眼旁观,甚至还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挣扎无果,她最终还是被奸杀了。
全身上下无一幸免,都是那些邪恶的触目惊心的印记,甚至在死前,自己都还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死了反而是种解脱。
大红色的绣衣被撕裂得不成样,她的身子也被□□得不堪入目,每道痕迹都散发着糜烂的气息。
贪婪的家人们以为一晚过去,清白已失,女子怎么样也得屈服了,却不曾想她是个刚烈的,被性情暴戾的男人给活生生折磨死了。
可这男人权势滔天,摆出架子来也令他们无可奈何,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最终,她那具尸身被扔进离阙后的那片瘴气林里,和丈夫的一起,腐烂于天地之间,成为数只鹰鹫的盘中餐。
席卷着漫天的黑气,那些强烈浓郁的怨恨就如滚烫的岩浆,几欲喷涌而出。
最终,她成了怨灵,游**于世间,专门去寻找那些与自己有着相同经历的待嫁女子,用最恶毒的诅咒将那些心思不正的人打下地狱。
“姐姐,这世上会有神灵吗?”小雀脱去外衣躺在**,蒙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问。
云笙飘散的思绪回笼,她欠身勾起窗户,将帘子拉好后,柔和地笑着:“自然是有的。”
小雀探出脑袋,“那有鬼吗?”
“嗯……也有的。”
神明佑世,妖鬼祸世。诡谲波**的时代,鬼怪横生,尤其是这种凶戾的地方,乌气扩散得过于快了,那些专食怨气的妖鬼便开始肆意疯长。
小雀又将头伸进去,闷声道:“我也觉得有,这几天一个人睡,时常觉得有眼睛在看我。”
云笙脱掉外裳只着中衣,替她掖好后也掀开被子盖好,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慰道:“不会的,鬼怪只会找不乖的小孩子,不会找你的。”
小雀嗯了声,安心地闭上眼。
很快,身旁就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云笙半躺在榻上,视线逐渐开始变得锐利,脸色也不自觉沉了下去。
清皎的光粼粼地洒在窗前,落在她的瞳孔中,每一处发丝都染上雪色。
看来捉鬼这一计划得赶紧提上日程了,她定定地想着,也扯下被褥盖上,阖上双眸。
窗外,有黑色身影一晃而过,几乎就是在那瞬间,即刻消失。
……
翌日,融融春光落在潇潇斑竹上,光影的轮廓被显露得一清二楚,青葱的翠竹微微晃动着。
云笙晨曦微露之时便起身了,她手里捧着木盒,将嫁衣送往殷小姐的闺房处。
白锦将其抖动出来,华美的嫁衣被她提着,只见蟒暗花缀着边缘,绣有缂金丝的广绫绣衫,晶莹辉耀。
其上雕琢有繁复的图案,缎彩璎珞缀在外罩霞帔上,泛漾着异样的光彩。
殷小姐也被这???*件华美无比的嫁衣惊艳住了,啧啧称赞着:“那绣娘手艺倒还真是不赖,这般做工精细着实算得是上乘之作了。”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生怕弄坏它,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殷小姐转过头问云笙:“对了这位姑娘,和你一道前来的那位少年呢?昨日午后就没见着他的身影了。”
云笙没想到她还惦记着郁起云,有些好笑道:“这我也不知,我们只是有着共同目的的,至于同行也只是顺路罢了。”
毕竟常日里,他们做任务更习惯各做各的,最后再凑在一起完成。
“那他有没有心上人啊?”殷小姐挥了挥手,示意白锦将嫁衣放下去,随后睁着眼好奇地发问。
“……大概吧。”云笙轻咳了声,有些含糊地盖过去。
“那真是可惜了。”殷小姐喟叹了句,颇有些惋惜地挑了挑眉。
见白锦出门这功夫,云笙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小姐,看您这样子,是对未婚夫君不太满意吗?”
殷小姐是个直性子,因此云笙也没跟她绕弯子,直言直语地问她。
“何止是不满意,我压根就没见过那人,只知道他是父亲招来的赘婿。”殷小姐左右张望着,见白锦迟迟未归,便压低着声回她,“这人是以前父亲的穷学生,听说最近中了个探花,因此父亲才急急忙忙想要让我们成婚。”
那就类似京城那些榜下捉婿的贵族们了,不过倒也可惜了殷小姐,如此年纪就得和素未谋面的男人成婚。
“他是探花又怎么样,我们从未见过,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往后便就如同过路人一般,所以我才想找个喜欢公子来。”
殷小姐翻了个白眼,语气很是不耐。
这就可以理清楚了,依照咒鬼杀人的旧例,她挑上的必然是那些被迫嫁给他人的女子,所以殷小姐才会成为她的目标。
但那纸卷上的“死人生”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