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亦是夫妻◎
袅袅白烟升起, 古村环靠潺潺流水,枯藤沿着蜿蜒的树桠, 偶尔有两声嘶哑的鸦鸣, 像是一幅苍白单调的画卷。
这次的目标只有寥寥几句,杀掉咒鬼。
传闻此鬼身前是一名巧笑嫣然的女子,洞房花烛夜正披着大衫霞帔面带羞涩地候着在外应酬的丈夫。
但等来的不是温柔的夫君, 而是陌生的面部狰狞的男人。
再之后, 她十指尽被咬破,就着褐色血迹印下斑斑红痕,一道一道均是她对世间无尽的怨恨。
“她身前死在这里,想必游**后也还是会回来。”郁起云拧着眉头,警惕地打量这里。
离阙这一带,也只有名字风雅,其实则就是环绕几欲干涸的一条河水,零零散散地坐落着数十户人家, 究其来说也只是个破落的村庄。
青白的烟气弥漫于上空, 模糊着枯树枝头,陈铺着枯叶的地面,像是一条冻僵的玄蛇,不断蔓延开来。
河面上连着石桥, 久经多年未曾修补,桥面早已乌黑斑驳,其下静静地淌着水流。
河水中杂乱无章地摆有鹅卵石,无一例外全是黑漆漆的, 衬得原本算得上澄清的水恍若一滩被污染的黑水, 死寂而暗沉。
几户人家屋顶上冒着烟气, 几户透明的烟气融入沧桑的白天里, 显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云笙与郁起云面面相觑,自从他们踏进这里,就感觉到离阙实在是太没有生机了。
像是一幅用墨色点染抹晕的画,不带任何色彩,苍白无力。
甚至连寻常人家豢养的那些家禽也没有,自始至终都不曾听见一声鸡鸣狗吠。
死寂得像是没有人居住一般。
也因此,他们一身紫衣一身青绿,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像是强行点出烟火气息般才加上这两抹不合时宜的鲜艳。
他们此行的身份是除妖师???*,应邀来这里为殷人家除去邪祟。
这户人家相对而言已是大户,也是几年前衣锦还乡在这里定居。近日来正在紧张地筹备婚礼,因自身有些薄产,这夫君也是收归入赘。
但传言咒鬼会盯上那些待嫁的新娘,本来他们也是不信,但前日家中仆人在整理婚房之时,从床下翻出来一张用血迹写成的纸卷。
字迹有些不清楚,但那凌厉的笔锋却着实令人生畏,可见其人书写时的怨气横生,那源源不绝的恨意几乎快要穿破这些字迹张开魔爪,将所有人都捏碎才肯罢休。
殷家人有些后怕,这才不惜高价聘请除妖师。
铜环上的油漆被磨去了些,两人立于殷家古宅前,云笙微微锁眉,不可查地抿了抿唇。
古宅上空笼着薄薄的黑气,与黑色砖瓦几乎融为一体,深色门楣上坠有流苏,两盏红灯笼高高悬挂于梁上,刺眼的红艳和一眼望去全是黑漆的墙瓦,倒是显得这里有些阴森。
她伸出手,轻轻叩了叩铜环,沉重冗杂的音色刺破沉闷的气氛,震得人心头微颤。
紧闭的大门很快打开,一名面容和蔼的老太太走出来,笑着道:“二位便是前来除妖的大师吧?请跟我来。”
云笙朝她点头,扯着郁起云的袖子,将尚在出神的他拉了回来。
宅子里的下人寥寥无几,大概都去筹备婚事了,郁起云偶尔一瞥,见到一颗挂着两三片枯叶的树下,站着一个头扎两个圆圆发髻的小姑娘,正好奇地朝他们这边望着。
老太太只简单介绍了几句,没有多问,兀自领着他们越过前堂来到一处偏宅。
偏宅身后是郁郁葱葱的竹林,清亮的绿意乍然入目,漫天风动曼过顶上苍翠的竹苞,云笙紧绷的弦顿时松弛了些。
这里的气息总算是比在前头压抑沉闷的氛围好了许多。
偏院已经收拾妥当了,整整齐齐的被褥叠着,里头也是干干净净的。
“这里是这位姑娘的客房,那头便是公子的了。”老太太对着郁起云颔首示意。
“不必了,我们二人亦是夫妻,自当只需一间客房歇息便可。”郁起云出言拒绝。
云笙听得有些茫然,她正欲开口反驳时,被在身后的手上便传来细微的触感,带着温热体感的手握了上来,又很快松开。
她即刻明白了,虽说不知为何要这般说,但还是将原本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老太太脸上瞬间有些惊讶,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如此也好,只是老妪没看出来,两位如此年轻竟是已经成婚了。”
郁起云朝她淡淡笑着,礼貌又不失疏离:“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早就订过婚了,成婚也是顺理成章的。”
“那可真是令人艳羡了,姑娘和公子相貌出众,站在一起也是赏心悦目。”老太太嘴角噙着笑,“老妪这就去禀报老爷,二位在此稍候。”
说完,她便离去了。
在她离去的瞬间,郁起云脸上的笑意早就消散殆尽。
“为什么要扮做夫妻?”云笙有些不自然地望去。
郁起云眸色微动,认真地望着她:“师姐,这里很不对劲,在一切都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能轻信任何人。”
她自然感觉得到这里不对劲,但扮成夫妻同住一间房那也是大可不必吧?
云笙沉了沉瞳仁,正想要去质问他是不是别有用心,抬头见他脸色沉郁,眉心紧紧锁着,眼睛盯着窗外出神。
“二位请随我来。”老太太前来复命,说是殷老爷邀请他们前往前堂。
郁起云率先抬脚跟上,路过云笙时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我待会可能会出去,晚些时候再来和你解释。”
云笙错愕地看着他,但抬头时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很快一闪而过只有高束的马尾扬在半空。
前堂里,殷老爷正焦虑地踱来踱去,端坐在檀木椅上的殷小姐倒是比他冷静些,饮了口茶后慢条斯理地置在杯托上。
见除妖师终于到来,殷老爷二话不说直接递过来那张渗有血迹的纸卷,左手背摔在右手心上,又换了手来回摔着。
“这是那天我家仆人从床下拾到的。”他解释道。
郁起云接过纸卷,摊开来和云笙一起看。
纸卷上字迹被磨去了不少,血色点点滴滴缀在字痕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新婚夜,死人生”这六个大字。
红得刺眼的血痕晕染在略带些黄色的纸卷上,借着昏暗的灯火,倒是显得更为瘆人。
殷小姐的侍女白锦递上来两盏热茶,云笙接过后道了声谢,又抬眼去看郁起云,小声问道:“一般而言,咒鬼不是写下血书诅咒,将那些新婚夜的那些人杀了吗?”
既是杀人,那这死人生又是何意?
郁起云见这有些粗糙的冒着毛边的纸卷翻来覆去,细细看了个遍,摇着头也小声回她:“不清楚,但并不妨碍她杀人,所以我们还是得小心。”
“二位觉得这该如何是好?”殷老爷忧心忡忡的,这几日因着这事他几乎都没有阖眼,鬓发都白了小片。
“爹,你就是太迷信了,我倒是不信这个邪。”
殷小姐施施然走上前,对着这二人行了礼,目光从他们脸上流转,在郁起云那张俊美的脸上停住片刻,顿了顿后红着脸移开视线。
郁起云不着痕迹地退到云笙身后,抿着唇微微有些不悦。
云笙挡在中间,见这气氛逐渐有些僵硬,于是接过话题:“与其在这揣测她究竟意欲何为,不如将所有东西准备齐全,届时引蛇出洞便可。”
她接着说:“这样,婚礼照办,我们会全权负责大家的安危,尤其是殷小姐。”
殷小姐蓦然被提及,背脊挺直了些,红着脸大胆地问道:“那他呢?”
她视线在郁起云身上飘忽,眼里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啊?”云笙满头黑线,心道这位小姐不是马上成亲了吗,怎么还能瞬间喜欢他人?
“姐姐会护着您的。”郁起云被这直白露骨的眼神盯着,心下很是不悦,便闷着声出言提醒她。
他倒是想直接搬出夫妻来堵她,但又怕云笙不高兴。
殷老爷轻咳了几声,她这才收敛了几分,尴尬地抿唇一笑。
“那便有劳二位了,这位姑娘可以先跟着小女去房内勘探一番。”殷老爷摸着胡须,建议道。
这事便暂时定了下来,云笙跟着殷小姐前往她的闺房,而郁起云则出了宅子不知去向。
庭院里的树叶几乎落得干净,只有一个看着像六七岁的小女孩拿着一把比自己还长的扫帚,有搭没搭地扫着。
她脸只有巴掌大,肌肤是那种隐约透着白的,细看来才会发现她脸上还点缀着淡淡的雀斑,头上发髻已是松松垮垮的,动起来缕缕碎发晃着,整个人都透着活泼可爱的劲头。
见殷小姐到来,她冲她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很快,这小姑娘又探着脑袋,睁着一双溜圆的大眼好奇地看着云笙,随后眼底升起惊艳,笑得更为璀璨。
“她叫小雀,是明奶奶的孙女,如今她们两人都住在府上。”侍女白锦小声介绍着,“只可惜她的父母双亡,只能和明奶奶相依为命。”
闻言,云笙眼底瞬间涌起些怜爱,她弯着眼投去回应的笑。
“这个姐姐是小雀见过最好看的美人了。”小雀丢下扫帚,像头小鹿一般跑过来,视线始终没移开云笙。
殷小姐点头认可,揉了揉她圆润的脸,神秘兮兮地对她说:“刚才还有一个很俊俏的哥哥呢,不过现在他离开了。”
“有白大哥好看吗?殷姐姐之前说不是很喜欢,那这个哥哥既然好看,那姐姐喜欢吗?”小雀眨着眼,更加好奇了。
殷小姐又点头。
云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下有些估量。
这位白大哥想必就是这位殷小姐的未婚夫了,听这语气她似乎并不是很满意这门亲事。
接着,她又听见小雀问道:“这几天奶奶都好忙,不能陪小雀睡,小雀一个人有点害怕。”
她转向云笙,眼底亮晶晶的,鼻头染上潮红:“我能不能和美人姐姐睡啊?”
云笙愣怔了片刻,旋即绽出笑:“当然可以。”
正好不必和郁起云一间房睡了,正好可以免去尴尬的氛围,要是真和他睡,指不定自己要多想。
小雀顿时跳跃起来,又听见远处明奶奶在唤她,于是和这三人打了招呼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白锦又领着云笙朝前头走去。
殷小姐的闺房内,已经摆好了各种绣着珍珠流苏的饰品,金丝边镌刻着桃花瓣的红绣鞋,花冠摆在桌上,坠有金赞钗玉珠帘,步摇插在其上,垂珠细细地散在平滑的红木桌上。
只是还差了件红嫁衣。
殷小姐抚上额头,拿丝绢抹去几滴沁出的薄汗,坐在椅上有些好笑道:“你们倒是都是个胆小的,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啊。”
白锦陪着笑,又匆忙地给她们倒上香茶。
“小姐,绣???*衣已经做好了,是否先去取来?”屋外,另一侍女小声问着,却不见喜悦,甚至可以望见她身子有些颤抖。
白锦脸上瞬间有些不自然,斟茶的动作顿了顿。
这些细微的神情被云笙尽收眼底,她笑了笑,善解人意道:“如今白姑娘也是大忙人,若是不介意,小姐的绣衣我去取来吧?”
白锦朝她投去感谢的目光,她福了福身语气里尽是欣喜:“真是多谢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