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面见陛下◎

“殿下矜贵, 哪里受过这种苦,请大哥你高抬贵手把这些带进去吧。”

监狱外, 寒风凛冽地刮过, 一名身型消瘦的素衣女子正不住地往狱守手里塞盒子。

木盒里是做好的糕点和饭菜,精致小巧香气扑鼻,正一摞摞地叠在其中, 与身后阴暗的地牢格格不入。

狱守有些不耐烦地推开, “太子妃,小的早就说过了,陛下亲口吩咐过不得给太子殿下送东西,您还是请回吧。”

太子妃红了眼眶,枯槁似的手抚上脸,呜咽道:“我知道,可是总不能让殿下在里面饿死啊。”

以她对殿下的了解,大牢里的那些粗茶淡饭就犹如糟粕一般, 殿下是决然吃不惯的, 这样下去必然会消瘦不堪。

也是应了那句墙倒众人推,自殿下被押入大牢后,平日里那些倍受恩惠的幕僚大臣们纷纷明哲保身,似是与他们断绝了关系。

太子妃哭了许久, 对面的狱守却始终无动于衷。

无奈,她只好轻拭去眼尾泪水,抬起头从荷包里掏出几锭银子,偷偷塞到狱守腰间, 眼里含着祈求。

狱守叹了口气, 向四周张望, 确定没人后迅速拿起饭盒朝里头走去。

他刚走进去没多久, 忽地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请留步。”

狱守的抽气声在空**的狱内显得格外清晰,他咽了咽口水,心一紧,拧过头来。

面前站着的是六殿下李钰,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六……六殿下。”狱守将饭盒背在身后,恭谨地弯腰行礼。

李钰朝他点头示意,视线若有若无地往他身后瞟。

狱守不敢起身,小腿肚已经略略开始打颤了,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挤出笑容:“殿下金枝玉叶,怎么来这种污秽之地了?”

李钰扬着眉头,不置可否。

他看着面前这人额头上冒着的冷汗,仍是一脸笑意:“奉父皇旨意来这里看望三哥,大人可否要一道前去?”

“这……”狱守空出一只袖子拂去额角快要滴下来的汗水,他只略微撇过眼,见这六殿下虽是笑容满面,但眸子里面不含一丝真挚的笑,甚至在这有些昏暗的地牢里,令人不寒而栗。

“大人若是有其他要事,本王可以帮你把这些带进去。”李钰扬着下巴,顿了顿,又补充道,“本王就当大人从未来过此地,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言以至此,狱守也只得无奈地将食盒交于他,走了几步后又不甚放心地回头看,乍一回头便又撞上他的视线。

李钰含着笑目送他悻悻然离去,待其身影不见,他脸上扬起的弧度瞬间下垮,眼眸里只蕴藉着通透的冷意。

太子李唯因残害手足,被押入最深层的大牢。

那日大殿早朝后,陛下唤来了宴席当天负责饮食的宫人,那宫人胆小如鼠,语气稍一凶狠些便急着下跪求饶,他道出太子的确是吩咐自己在四殿下的酒杯中下毒。

他说,仅仅一种毒是全然不够的,太子甚至将那些闻所未闻的毒物齐齐加了进去,因此事发当天并不会有任何反应,待毒发后却是会即刻身亡。

后在太医院的诊断下,确实查到了许多种罕见的毒,最深的那种便是一种蛊术,蛊虫会慢慢腐蚀五脏,毒素积累于最后一日爆发。

这下彻底触到了龙的逆鳞,帝王勃然大怒,下令废太子,将尚还无辜被关押在大牢的六皇子迎出来,不日后便重新立储。

大牢的铁门被打开,昔日荣华富贵锦衣裘服的太子身上只着单薄的白衣。

房内地上墙面均是斑驳不堪,铺着稻草的地上甚至还流着几滩污水,腐烂的尸骨味从墙角散出来。

李唯背对着铁门,呆滞地坐在地上,满头散发早已变得乱糟糟的,脸上尽是憔悴的神色,哪里还有半点太子的威严。

“太子殿下这几日略显憔悴啊。”

李唯本还愣愣地盯着墙面发呆,身后随着轻细的脚步声传来,他猛地回头看去。

一回头,便对上那人稍带关切的眼神,但这也只是他以为。

“六弟,求你,能不能帮我和父皇求情,我没想过害他命,真的!”李唯从地上爬起来,匍匐般蠕动至他脚下,抱着他的靴子紧紧不放。

李钰垂眸看去,见脚下的李唯瘦骨嶙峋的手拽着他的长靴,披头散发之下只能隐约看见他惶恐的神情,嘴里不住呢喃着。

“父皇不愿见我,也不愿听我解释。”

李唯摇头,沾着泥污的长发随之摇动,“你可以!你去和他说他肯定会听的!”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忽地发光,无力的指节又猛然拽上他的裤脚,嘶吼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钰冷着眼看他,始终没说半句话。

良久,他俯下身,将紧紧拽着自己长靴的手缓缓拿开,顶着李唯一脸错愕的表情淡淡地开口:“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

李唯双眼瞪大,胸口不住地起伏。

可下一瞬,李钰吐出的几句话却让他如陷冰窖:“你只是给他下了药,而我顺势推波助澜,给他下了蛊。”

“你!”李唯愣愣地瞪着他,那些字眼一个个砸到他脸上,令他有些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胸骨抽痛。

眼前的人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但似乎和平常不同了,往常躲躲闪闪的眼睛此刻只有无尽的冷光泛滥,他居高临下地斜睨着自己,嘴角是讥讽的笑。

李唯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原来自己是被这个看起来窝囊废物的皇弟给设计了,甚至在最后都没能撕破他的伪装。

那日四皇子惨死的状况还历历在目,李唯红着眼直直朝他脖子掐去。

手还未触到,一把冰凉的剑柄抢先将他的手打掉。

旋即是散着灵光的法诀,反射在黑黢黢的墙面上如铁链子般迅速将他手脚铐住,令其不得动弹。

他长发散在半空,手脚被紧紧束缚着,面部狰狞冲他大声嘶吼着:“你可真是狼心狗肺心狠手辣,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这般迫害!”

黑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长长的斗篷边角如刀锋般划过脸颊,裹挟着冷风闪在李钰身旁。

修长的身形在李唯跟前立住,来人收起长剑,将盖在头顶的兜帽拉下来。

一张俊逸非凡的脸映入眼帘,玄色斗篷衬得他肤白如瓷,剑眉斜飞入鬓,高高绑着的马尾显得少年气十足,眉眼间总是染着一股讥讽的意味。

李唯眼眸煽动,神色遽然变化。

这样耀眼的少年他并不认识,若是见过也绝不会忘记,所以他敢肯定他们未曾谋面,但不知为何,隐隐约约中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现在动不了,要直接了却他吗?”郁起云没注意他的视线,只偏头对李钰道。

“不必。”李钰摆摆手,“他现在还不能死。”

李唯狭长的眼睛眯起,朝他冷哼一声。

李钰走上前,将饭盒置于地面,伸手捏住他的脖颈,眼底流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你适才说???*的很好,但有句话说错了。”他顿了顿,“我们并非无冤无仇。”

“你们仗着家族权势将我们狠狠踩在脚下,甚至连母亲死后我连去看望的资格都没有。”

李钰眼中的寒光愈显愈烈,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却没有半点热度,只有透骨的令人犯怵的冰凉。

此言一出,李唯眉头不可未查地动了动,他不自觉地将手紧握住,双唇抿成一条线,警惕地盯着面前看起来分外陌生的人。

他模样不曾有较大的变化,只是神色不再恹恹,眼底逐渐清明,但也带上了李唯以前从未见过的情愫。

似乎,夹杂着仇恨和嘲讽。

李唯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他甩头将遮挡住自己视线的碎发移开,再次望去时李钰已偏过眼神:“走吧,待久了怕是会令人生疑。”

郁起云点头又揽过兜帽带上,虚虚遮住了他的发梢眉头,跟着他离开了地牢。

身后那道蓝光逐渐淡去,“砰”地一声李唯从半空坠落,满头散发瘫在地上,看起来有如丧家之犬。

“之后什么打算?”郁起云整理帽檐,抖了抖斗篷内里沾染上的灰尘。

李钰敛了眼神,沉思片刻道:“昨晚戚珩来找我了。”

“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说,想去见圣上一面。”

李钰缓缓地走着,脸上逐渐变得深沉复杂。

脚步声越靠越近,转角处迎面而来的是一名头顶配有玉冠的青年,同样全身深色华服,鬓发一丝不苟。

看着约莫有三十来岁,模样俊美但脸色阴沉,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时的眼神令人很是发怵。

“瑞亲王。”李钰朝他拱手行礼。

这位是当今圣上唯一尚存的弟弟,虽是同母异父,但二人情感深厚,从夺嫡之时开始他便坚定地选择了陛下,也因此现今地位尊崇。

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太子党。

也因此,瑞亲王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能略微点头示意便已是最大的礼节了。

他视线如蜻蜓点水般飞速掠过,有些随意地漫过身旁被遮住半边脸的黑衣少年,瞳孔微缩蓦地僵住视线。

擦肩而过的片刻,郁起云抬头对他对视,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

郁起云压下帽沿,阴影投下彻底将眉眼遮住。

很快,地牢里又是满天阴森的气息席卷。

——

“瑞亲王见过我?”郁起云一撩衣摆,翘起腿坐在椅子上,手有搭没搭地叩着身旁的案几。

李钰给他沏上茶,轻轻拂去上空氤氲的水雾,这才跪坐于席上,端起自己的那盏茶杯啜了一口。

他拿起茶盖在玉骨杯上轻轻刮过,有些漫不经心:“也许,不过也不一定是本人亲自见过。”

瑞亲王手里的那批组织他们是知晓的,或许是任务之时恰巧碰上啦也说不定。

郁起云觉得倒也不是不可能,便没有多想。他皱了皱眉,刚想要开口问时,徒然被门外几声不轻不重的叩门音打断。

来人正是前几日不告而别的戚珩。

“戚公子?”李钰站起身,正要给他也沏上茶时,被戚珩委婉拒绝了。

他脸色凝重,眉头紧锁成“川”字,略微朝这二人拱手行礼后急匆匆道:“殿下,来前您曾对我许诺可以竭尽所能满足我一个心愿,现如今戚珩斗胆前来兑现,还请您带我去面见陛下。”

郁起云眸色不可查地微动着,他换了一只手肘撑着,倒是好整以暇地望向戚珩。

“你确定吗?”李钰停下斟茶的动作,将茶壶放置在小案上,很是认真地提醒他。

毕竟愿望只有一次,他最好还是选择对自己更为有利的要求。

更何况,现在自己俨然将要成为储君,此时提出想要谋求某些心仪的职位,相较于这个不清不楚的请求更为划算。

戚珩摇摇头,这几天他几乎没睡个安稳觉,眼球周遭布满红血丝,眼神却依旧坚毅,仍是执拗地盯着他。

“好吧,我带你去。”李钰叹了口气,很快妥协了。